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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不曾住过四合院，儿时见过一些四合院，短暂待过院子应该是大杂院。我记忆中的四合院停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弥漫着陈腐味面临着被拆迁的破败院子。
在冬日阳光灿烂的午后逛北京的胡同，喧嚣都市、瘦了光阴，越喜欢在老建筑中寻觅旧时光。走进老舍故居，不像逛纪念馆，倒像到朋友家串门，游人很少。典型的二进三合院风格，二进门处有影壁，上面是老舍夫人胡絜青书写的“福”字。很喜欢院子中间的柿子树，胡絜青美其名曰：“丹柿小院”。冬日在此晒太阳、夏日纳凉。闲下来，主人就在天井里播弄树木花草，与猫嬉戏。从老舍家中出来，再想看看别的四合院就不容易了。胡同里，皆是是一些像文物一般保存下来没被拆迁的四合院，想看到小羊圈胡同那种四合院不大可能。我只能从门外匆匆一瞥，斑驳的阳光印在四合院天井里，低低矮矮的墙、院子里零零碎碎散乱的物品、瞌睡的猫、狗吠声声，与大都市如此不相媲，却是我印象中的四合院，抑或大杂院。
奶奶退休后在市里租了一间房。房东住套间，把单独的一间租给奶奶。小学一年级跟奶奶生活在一起，住在那既算不上四合院也不是大杂院的地方。平房，窄窄的走廊、小小的天井，天井也用做厨房。没有养花，房东的孩子比我大不了几岁，正是上房揭瓦的年纪。同房东家的几个孩子时常在天井玩，那是我们的天地。阳光似乎从来照不到这儿，那时我们也不需要阳光。
奶奶不怎么管我，她喜欢看戏、打牌，经常到她的老姐妹家串门。有时，奶奶也会带我看戏，与她的老朋友、老同学聚会。一位姓杜的老太太，白白胖胖，是奶奶的中学同学。杜奶奶家应该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四合院，但那个院子并不都是她家的，她住的那间屋子好小、好低。屋里光线很暗，似乎没窗，记得那天阳光很好，却照不进那样的小屋。坐在屋中央白胖的杜奶奶倒像一束光晃得我不至于找不到她让我坐的小板凳，7岁的我就那样坐着，吃着有些变味的花生，听两个老太太家长里短闲聊。天井里种着花，有青苔，阳光斜斜照下来，有些霉味的空气跟两个老太太的陈年往事一样让我想逃离，不知天井里转了几圈，奶奶终于起身告辞，杜奶奶又往我的兜里塞了几把花生。外面的阳光真好，还是喜欢高楼。
又一次，奶奶把我带到一个远房亲戚家。也是那样一个四合院，这里倒是只住他们一户人家，听说从前也是大户，院子里的空气同样散发着霉味，比杜奶奶家更甚。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把我们领进屋，奶奶就跟那家老太太聊起来，那个年轻女人又端来水果和零食，中午，她过来让我们到餐厅用饭。餐厅不大，屋子中间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餐桌，黑乎乎的，看上去好似古董。吃饭的人就我们祖孙俩还有那个老太太。就坐后，只见那年轻女人用一个竹篮装着几碗饭菜端过来，说了声“请饭。”便消失了。只觉得那饭菜非常清淡，米饭尤其软，院子里静得很，一只猫在天井晒太阳，寡淡的饭菜让的我只想再看看那个穿着黑白格子上衣、烫着鬈发的女人。至到我们离开，那个女人也未出现。老太太把我们送到门口，转身，大门已关上。奶奶带我在巷子里穿来穿去，似乎很久才走到阳光中。那个女人关在这院子里。奶奶说：“她是这家人的二媳妇，男人是个傻子，家里穷才嫁过来的。”几十年来，我总也忘不了那个女人清秀的面容与弥漫着霉味的四合院，却一点不喜欢四合院，记忆里总是终年不见阳光的陈腐味。现在想起奶奶竟是那些四合院，斑斑驳驳的墙、布满青苔的天井、屋顶上的亮瓦、皱纹满面笑容可掬的老太太。她们皆是曾养尊处优的大户人家小姐，我不知道他们有着怎样的故事，总以为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本身就是一部传奇。
奶奶在本市买了一间老房子，处于闹市区一个四合院里，其实也是大杂院，内里又套了一个小间。四合院里住了六、七户人家，中学时，我常在那里午休，几乎不认识里面的人。只觉又破又脏，住的人也鱼木混杂，就是贫民窟。屋子里铺着木地板，年久失修也破破烂烂。窗户小而高，屋子显得更低，阳光偶尔从小窗透过，隔了几层仍觉温暖。房间不隔音，但那些人好像没有秘密，不想听都难。午休时，我时常听到一个男人在说话，却没人对话，很是纳闷。后听奶奶说那是一个四十多岁尚未结婚的老男人，跟瞎眼母亲住在一起。然而，他也并非跟他母亲讲话。一次，我终于忍不住，到后院天井里瞧个究竟，原来是同一只鸡在说话。
四合院在我的印象里总是屋子很低、窗户很高、光线很暗，天井却很大，集聚所有阳光。多年后在丽江四合院小住后改变了这种印象。住的是四合院客栈，院子很大，晒着床单，飘着阳光的味道。仿佛我不是住客栈而是回家了。木质小屋，推开门，满满阳光，仅呆在屋里也很好。然而，我只是游客，这里也仅供游人小住，终归要回到高楼林立的城市。即便有勇气逃离，来此定居，日日沐浴在这灿烂的阳光中，依然会天天欢喜吗?
而今，我所看到的四合院大都是名人故居、纪念馆，普通人的四合院只能从门外偷偷一瞥，不知院里是个怎样的世界，在这闹市中，他们是否还能安然固守深深庭院的那份悠然。四合院却只停留在我的记忆中，隔着悠悠岁月，演绎着一个又一个悲喜交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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