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的陈秀英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老家认识以前的陈秀英的,怎么也没法相信她现在是这个样子的。”
在养老院坐在我妈妈床边的大姨,反复说这上面那句话。或者她用温州话在那感叹:“皇天阿,概就是陈秀英?陈秀英变喃相道?”
我妈妈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呢?那时候我没有想要大姨跟我说说我妈以前的样子。从我第一次见到我妈妈,她就是有着十几年病龄老妇女了。但是和大姨一起去看妈妈的那一次,同样惊到我。现在我想精神病的人会另有一副老去的样子,只是因为太久没看到她了,不是慢慢地看着她变化。所以我和我大姨都被吓到了。
我离婚两年后,被华铭赶出家门后,有一整子很爱看从身边经过的老人。有的是老夫妻两人互相扶着走,有的是一前以后的走,有的精神还好,有的一个人在路上一摇一摆的。
我总想,以后我会是什么样子呢?即使这样一个人一摇一摆的,我也会努力摇摆到完全不会动为止吧?那我又怎样改变自己懒惰的本性呢?我大概会这样用文字努力地记录着自己晚年的生活吧。
我年轻的时候被这样问题困扰着:我未生之前是怎样的?如果我父母双全我又会是怎样的?由于对父母一无所知,我有种没有来处的感觉,一直觉得无处归类。比如我是好女孩还坏女孩?我觉得自己哪里都不靠,我陷入无尽的迷惘和孤独中。
“你妈以前什么都好,就是不肯读书。做家务,做针线活,做生意都可以。就是叫她去读书她不愿意去读。”这是外婆唯一一次跟我提起我妈妈的时候说的话。我想她如果肯读书,人生会另外一种样子吧。
有一次我跟二姐苏琳转述外婆的话。苏琳说:“狗屁。”
“那你记得妈妈没有生病之前是什么样子的?”
“不记得了。”
“那你又凭什么不相信外婆说的话呢?”
“看看我们家的姐妹就知道,一个个都懒得跟猪一样。”
也许是因为我们家姐妹没有在大人的调教下长大,没有养成好的生活习惯吧,我想。
“如果我们爸爸随便去娶个农村姑娘做老婆,不要不贪图地主家的小姐长的漂亮,生活不知道要过得多少滋润。”苏琳说。
苏琳对妈妈没有好印象,妈妈是在我出生后不久就病了,那时苏琳也才三岁,她根本不会记得妈妈没有生病时的样子,更不会知道妈妈做姑娘时是什么样子的。她最初记忆里的妈妈比我第一次见到的妈妈还要糟糕。
“一个男人被自己的精神病老婆,拿把菜刀,满大街追着跑,哪还有面子可言。”这是苏琳十岁之前关于父母的生活的少许的记忆。
苏琳对爸爸的记忆好很多。“我觉得小时候爸爸最疼我,他给我做过木头枪,我拿着木头枪跟男孩子们玩打战,不知道有多过瘾。”苏琳说,“我们的爸爸还会写诗,写在笔记本上,我偷看到过。”
我不相信我爸爸会写诗,就像苏琳不相信我妈妈以前除了不读书,其他方面都很好一样。
苏琳还说爸爸以前有个在市政府工作的朋友,想调我爸爸去市政府工作的,没想到我爸爸后来突然意外死亡。我同样没法相信我爸爸有被调到市政府工作的可能。我对爸爸没有好的想象,最主要是因为张基大树脚的家里的男人给我留下太糟糕的记忆了。
直到今年春节前,我们家族人员在微信群里开始了互相联系。有一天我觉得一张侄女小时候的照片很有趣,就发到家族群里了。
“苏娃,呢咋把微笑的照片发群上了?”
“呵呵,我觉得这张照片很可爱。”
接着哈城的大堂哥发了张我奶奶的一寸黑白照片和一张我爸爸的一寸黑白照片。这时候我才知道我爸爸年轻时还是蛮帅的。这时候我按虚岁算已有五十二岁了,第一次知道爸爸的长相。我太感谢我的大堂哥了,让我还有机会知道爸爸的长相。
“你咋那么牛逼呢?这照片只怕她们自己还没有。”哈尔滨的大堂姐说。
我们家还真没有,无论是我大姐还是二姐都没有。我也觉得很奇怪,我妈病时我大姐有七八岁了吧,我爸死的时候大姐有十四岁了。我从来没有听她提起以前的父母,像是她和我一样对父母一无所知。这也更让我觉得自己父母一无是处,没有半点让我大姐铭记怀念的地方。
我仔细地端详我父亲的照片,非常明显的三角眼,鼻子挺挺的,眉毛很清秀,带着温和地微笑,穿着中山装,领子紧紧地扣在中领的白色卫生衣的领子外面。这个男人会是很差劲的男人吗?其实他是什么样的父亲对我来说已不再重要的。我是连梦都梦不到他。
我妈也有一张一寸的黑白照片,这照片后来被我舅妈翻成遗照,原照片现在也不在了。给我妈妈做功德的一位年轻的道士看着我妈妈的遗照对另一位道士说:“长的挺漂亮的呢。”这张照片上的妈妈,五官精巧,脸型也很好,带着恬静的微笑。
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呢?听我两个姨姨说最多的是她长的漂亮。有一次我问:“长的又多漂亮?有我大姐年轻的时候漂亮吗?”
“比你大姐年轻时还漂亮。”我大姨说。那不是大美人了,我觉得我大姐年轻时已够漂亮了。不过等我见到我妈妈时,我已经没有办法从她的长相上看出她年轻时是个美貌的姑娘了,我想这个跟她长期吃治疗精神病的药物有关。我见过一个女孩得过短时间精神病后,整个人走了样。
我对妈妈想象远比对爸爸的想象好,主要的判断来自于外公外婆姨姨舅舅对妈妈所表现出来的感情,还有精神病妈妈的自身表现。我外公八十几岁时还风尘仆仆从浙江来福建看望我妈妈。我大姨来看我妈妈时体质也并不好,得过肝癌。我舅舅得肝癌时,也很想最后见我妈妈一面。
那时我顶多刚参加工作,我去龙岩想把妈妈带回去见舅舅,那时大姐和大姐夫不让我把妈妈带回去,我忘了具体是什么原因。那次我就自己一个人回去看舅舅,我舅舅看到我妈妈没回去,就说:“你妈没回来,你回来有什么用。”那时我心里十分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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