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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后一次见到留爱,是在2014年末。
我陪她完成最后一次旅行——长江三峡。
那一年她正好30岁,那一年她打掉了肚子里的孩子,那一年,她死于自杀。
晚上七点半,我们坐在朝天门的码头酒吧,喝着冰冷的啤酒。我喝的是常温的,她喝的是冰冻的。十二月末的长江上刮着刺骨的冷风,而我们却选择了坐在酒吧室外。
“到底还是离婚了。”我说。
“孩子打掉后就离了。”留爱说。
她头发齐肩,被风吹的凌乱。夜晚光线不好,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从声音中感觉她的情绪。
“日子终究是过不下去的,一开始我就知道。”她说。
“那为何还要同意结婚?”她和那个男人相识不足半月便领了结婚证,但婚姻只维持了不到两年。
留爱点上一支烟,沉默不语。桌子上的烟灰缸已经满是烟头。
这是她的习惯,一想起不开心的事就抽烟不止。
“你知道,婚姻有时候是很无奈的选择。那一年我已经快28岁了,作为一个单身女人,在我们那个小地方是不被原谅的。亲友说道,父母也觉得丢人,不结婚便对不起所有人。”
“但是结婚又对不起自己。”
“是啊!”
“躲开好了。”我说。催婚的情况我也有,每次回家父母都会就此事施压于我,但是我一直是宁缺毋滥,虽然我也即将30岁了。因为这个,我现在已经很少回家了。
“我也这么想来着。”留爱说:“但是总觉得即便躲开了,也是对不起父母。他们将我养育这么大,我总觉得欠他们很多,除了结婚让他们高兴以外好像无以为报了。”
“于是你牺牲了自己的婚姻。”
“不然呢?我还能做什么?”
“何必打掉孩子?”
留爱低着头,苦笑。
“怀孕本身是情理之中,但也是意料之外。从一开始我就抗拒生孩子,我低估了父母的期望,婚后不久,生孩子也变成了催促。我像是在完成他们安排给我的任务。”
“那就生下来啊!”
她摇摇头,双手摸着额头沉默良久。
她悲伤的告诉我。
和不爱的人生个孩子,我实在做不到。
因为我怕我会连我的孩子都不爱。
留爱的话让我很难过,我知道她在抗拒什么?我也知道她在等待什么?可是都过去几年了,那个男人也都结婚生子,她这又是何必?
“你还是忘不了他是吧?”
重庆2
广场的人越来越少,天越来越冷。我们等到晚上十点,登上了客轮。
船不大,总共有四层。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大部分地方油漆剥落。
这是客轮,不是游轮。载着重庆出发前往宜昌的旅客,中途会有多站停靠。
游客很少,三峡旅游的最佳季节是春夏秋三季,冬季是最不适宜的时候。同行的人多是回家,扛着大包小包行李。意外的是还有两个外国游客,两个都是女孩子,看起来20几岁。一个白皮肤,一个黑皮肤,让人联想到黑白无常。
我们买的是二等舱船票,上下铺,总共有四个床位,我们睡两个下铺。
从楼梯上二楼,房间号是2016,这让我想起王家卫的一部电影《2046》。我始终没有明白这个电影想表达什么?但又并不觉得难看。可能它和《花样年华》是一起的,讲述一个前后相关的故事。
一声汽笛,船缓缓驶出港口。隔着窗户,重庆的夜晚灯火明亮。
十一点,我裹着被子闭上了眼睛。
20463
醒来是凌晨三点。
上铺的两个人睡的十分安稳,一男一女,两口子。电视没有关,可能是信号问题,它一直是雪白一片。船的速度很慢,慢到都感觉不到它在前进。只有窗外传来的水声表示船在移动。
留爱的床铺空着,她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起身下床,去卫生间小解,然后穿上外套,打开房间的门。
走廊铺着红色的地毯,两边都挂着油画,这感觉有点像泰坦尼克号。走廊的尽头是夹板,这头通向大厅。
大厅睡着很多人,直接睡在地上。想必是路程不远,为了省钱就没有买床位。
我向走廊尽头走去。
打开铁门,一股强大的力量扑面而来,寒风嘶吼着如同一头野兽直往里蹿,穿过长长的走廊直奔大厅而去。我怕招来乘客怒骂,赶紧跳出去,然后用力将门关上。
好在是顺风,关门不费劲。
夹板上有一个黑色的人影,听到关门声,她回过头。
“你怎么起来了。”留爱问。
“起来上厕所,看到你不在出来找找。”船头风实在太大了,我不由地裹紧了外套。
“抽烟?”
“抽。”
留爱从包里掏出烟和火递给我,由于风太大,我怎么也点不燃。
突然,留爱解开风衣,一把将我的头和手整个罩住。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可能是香水,可能是洗发水,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总之,是会让人想起什么的味道。
然而人有嗅觉感知,却并无嗅觉记忆。我们无法靠记忆寻找嗅觉,只能找到似曾相识。
“快点火啊!”她催促。
我回过神,拇指一按,点燃了烟。
站在船头,四下一片漆黑,唯一的光是船顶的探照灯,笔直的射向前方,形成一个圆柱形的光柱。
在我们前面还有一艘船,看起来像是采砂船。距离很近,大概就一百多米,我感觉两艘船随时会追尾。
“大半夜不睡觉,跑这来干嘛?”我抽了一口烟缓解寒意。
留爱将大衣穿好。“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突然醒了。”
“梦到什么?”
“他。”
深夜的风很冷。
船窗4
留爱以前不叫留爱,真名叫什么我不知道,留爱是她自己取的。可能是留住爱情的意思,也可能是留不住爱情的意思。她和那个男人相爱五年分手,据我所知,好像也不是什么非要分开不可的理由。
但她说,反正是走不下去了。
五年,她青春最宝贵的时间。
那时候她28岁,被父母催婚,几度抑郁想要自杀。
“说点自私的话,有时候我真的想不通,结婚和父母有多大关系”
“父母只是希望子女过的幸福吧!”我说。
“可结婚更痛苦了,不是吗?”留爱说。
不得已,她仓促结婚。那个男人她不爱,甚至连喜欢都没有,只能说不反感。
干净整洁,会做饭,会打扫卫生,长的也不差,身材也不错。
但不爱就是不爱。
有些人的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一方面得不到自己心中想要的爱情,一方面要强颜欢笑应付当下的婚姻。
绝望,抑郁,迷茫,不甘,无奈······
留爱说,我这两年,都很痛苦。
长江5
次日醒来的时候,上铺的两个人已经走了,从地图上看可能是在丰都下的船。
留爱起的早,正躺在床上看书。村上春树的《寻羊冒险记》,一本她推荐了我两次我都还没看的书。而她已经看了很多遍了。
“早!”
“早。”
我穿上鞋子走进卫生间洗漱,水龙头流出的水小的让人抓狂。我用双手洗了把脸,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有些憔悴,胡子拉碴的。
简单吃了一点东西,我们上了顶层的观光台。此时阳光正好,但依旧不减风的寒冷。除了我们,还有其他几个游客,其中就有黑白无常二人。
我们走到船尾,看螺旋浆激起的水花。
我们用大衣挡风,抽了两支烟。
我们和黑白无常用蹩脚的英文交流。
她们来自英国,目前都在深圳当英语老师,这次准备去武汉看黄鹤楼。我没去过,只是说应该挺不错的。
冬季,三峡两岸没有满山红叶,也没有任何苍翠欲滴的绿色,只有光秃秃的山和石头。由于水位上涨,连那种峡谷深邃都没有。加上风太冷,站一会就冷的受不了,我不免有些失望。
当然,更多的是怕留爱失望。
从重庆到宜昌,船的航行时间是40多个小时。
整整一天,我们无所事事。要么看看书,要么听听歌,没完没了的嗑瓜子,抽烟。
要么昏昏欲睡,睡醒了就在船上散步。
一楼走到四楼,四楼走到一楼。
船头走到船尾,船尾走到船头。
晚上九点,船在张飞庙停靠。然而我们都没有兴趣下去走走。
浑浑噩噩的一天。
三峡的日出6
第二天略有风景,看到了神女峰。
起的比较早,赶上了太阳升起。留爱拉着我去观光台。
太阳从前方的山顶缓缓升起,金黄色余晖印在江面上。
那一刻,我看到留爱最后一次微笑。
神女峰7
船在下午四点靠岸。
吃过午饭我便睡着了,叫醒我的是服务员。
留爱不见了,行李也不见了。
“你看到跟我同行的那个女孩了吗?”我问。
服务员摇摇头。整个房间就只有我一个人。
我将船的每一个角落找遍,什么都没找到,连一封留言也没有。
从地图上看,我睡着的这段时间船有可能停靠过巴东站,难道她在巴东下船了?
我想不通,便在宜昌下了船。
船舱内8
她的尸体是三天后才发现的,距离巴东站不是很远的江边。
警察通过监控和船票记录找到我,在没有证实是自杀以前,我也是嫌疑人,或者说我是最大的嫌疑人。
最后经调查,确定是自杀没错,因为有遗书。
她留下遗言并不多,只是末尾那句话让我很难过。
我不会再反抗了,你们可以随便安排我的人生了。
这句话,我不知道她的父母看到会作何感想。
重庆某个小巷9
有时候我也会反思,人应该怎样活着?
所谓的对得起家人的责任又是什么?
难道不是自己觉得满意的人生才是有意义的吗?
留爱的选择,我既理解,又不能理解。
不过有些无能为力的事,死才是最好的解脱。
四叶草和五叶草10
希望你结婚,是因为爱情。
20170612 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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