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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一位少年,为我死在了雪山,那是我一辈子的痛。
1
我一直在寻找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我不记得是男是女,我也不知道我会寻找多久。我右手一直握着一条红布带,我带着它穿山越水,风吹白雪的天气中它飘摇不断。
我皲裂的右手拼命拉住貂绒帽,雪花飞舞着,星星点点落在眉梢。我左手死死抓住越过脑袋的枯木拐杖,一步一步噔噔。两边宽长的袖子可以挡风,我借着这一件厚厚的貂绒大衣勉强得到温暖。
红布带飘摇,我很怕它飞出去。
乱石沙沙坠入深渊。我不怕万劫不复,只怕心有遗憾,我要带着梦想去寻找心中向往之地,我相信那儿肯定百花齐放。
“原原,树上有果子。”有人曾在梦中叫我。我飞奔过去,身上穿的衣裳依稀可辨棕黄残破。那叫我的人矮矮的,他的手扒拉着树桩,但一刹不见,好像从未来过。我站在原地,脚下青草一片,四周陌生的树林叫我慌乱不已。
“原原、原原……”一张脸越来越远,却又似乎近在咫尺。
山脊陡峭。我越攀越高,凉嗖嗖,右手抓住山脊背,红布带还在飘摇,上面有金色线条编织的兔子串。左手拐杖的噔噔声被风声掩盖,它结冰了,晶莹剔透。再往前走,冲天的风雪袭来,我看不见尽头,只见一片白雪冲击。厚重的鞋走着,耳边呼啸着,面容僵硬,唇裂如冰,身体不堪重负。
“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我开始后悔,十分怀念家乡的天气,一个月前出门还是艳阳天。
我从京城渡口出发,过水路翻山岭,在某条集市上吃了碗淡淡的米粥,添置了几件厚衣裳,又在集市不远处的森林里捡了这根枯木拐杖。彼时它的叶子又稀又黄,找不到一点绿,甚至有几片已经被虫子啃烂,但又高又粗是它的优点。
它噔噔噔只有我能听见。因为它出色的扶持能力,我已经将它视为好友,要是现在它不小心掉入万丈深渊,我肯定坐在原地心痛地哭个不停。
终于有一个洞了,我欣喜不已,迎风踉跄冲进去,帽子差点被吹下来,我死死拉住。洞里黑漆漆,我吹了火折子,星星火光明亮。一根木棍躺在地上,在它的四周还有同类,长短不一,粗细不匀,我把它们捡到一处,费尽心机搭成火堆。这时候搓搓冻僵的双手,哈了口热气,才发现双手太湿了。
火折子升好火。大片火光明亮,但因为外面的风雪太嚣张,暖意实在薄浅,不过已经很不错。我掏了干粮出来,它们也被冻硬,我拍了拍,又放在火上面热热开始吃。貂绒大衣我挂在火堆旁边,它吸的水流下来,湿了满地。
边吃干粮边喝水,很慢,我的牙因为太冷没缓回来。不过这干粮的味道就比喂猪饲料好一点。哎,我当时为图便宜匆匆忙忙买了,现在看来真是一种失败。
“咳咳咳!”又开始咳了,干粮渣子喷出来,胸腔似是要翻涌而出。我摸着胸脯,很痛很难受,嘴已经麻木,再看手里的干粮全然没了胃口,摆摆头,丢在地上。
我起身走。胸腔舒服多了,久违。我坐下来还是摸着胸脯,心里将这次咳嗽记住,回忆之前,真是让我不忍再想刚才。这病很多年了。具体多少年我记不清,但据一位给我看病的大夫说至少十年以上,彼时他正收拾药箱,边说:“公子日后注意点,这病急不得,辣不得,热不得,更凉不得。”我寻思这不是要把我憋死,我哪能受住?
“不能根治吗?”世上谁不想救命?
大夫摆摆头摸摸白花花的胡子,“恕老朽无能。”
切!他真的无能。
那位大夫我现在想起来才觉得他的话对,之前我都当耳旁风,只是现在已经晚了,不过我到不后悔。要叫我在家乡迷迷糊糊孑身一人过完随时都可能掉命的后半辈子还不如让我干一件大事。
而这大事,就是一颗珠子,以及我经常做的梦。
火一般的珠子,我叫它火球,不过它并不能给我带来很大的温度,充其量也只能让我的手掌心热那么一点点。
我什么时候得到它,我也不记得。大概是我某天从睡梦中醒来,手心就握着它,不认真看它像个核桃,上面都是密密麻麻连接不断的细小沟,握在手心像个疙瘩。
“你到底是什么?”
它不能回。我又端摩,一如之前无果。我在家乡给街上几个算命的看过,他们多是骗子,讲的很多都是歪门邪道,我才不上道买他们的驱邪宝贝。我走的时候还暗自唾骂他们外强中干,一双健全的手为何要干欺世骗人的勾当?
只是与我无关。
我经常做梦,但是走到这儿因为很少睡觉而再没有。每一个梦境我都记得模糊,只记得一人一桃花树,而且那人是男是女我都不知,但是他的声音很好听,如水过岩石,风吹山林,白云挑逗蓝天,野花爱抚地倚靠青草……很灵的,我想。
他是一种信念,一种我执迷不悟的信念,一直藏在我心灵最深处,等我去梦见。只是,他是谁呢?
2
踏入这段旅程,源自那些模糊的梦之一。
梦中无花无草,风雪漫天,寒意袭人,我在一个水银般的山洞暴怒嘶吼,身上被绳子捆住,头发也疯狂飞扬。前方我模模糊糊看不清,只有一道红光灼灼,烧却心扉。那布带也是红的,就我路上一直紧握的那条。我之所以到现在都没丢掉,一是因为它上面有好看的金色兔子串,二是因为我发现我在冥冥之中和它有一种命运的牵绊。
我添了柴火。洞口的雪冲冲,我不敢往那里靠,决定在最深处打地铺,所幸里面有些稻草。我铺了一排,将我那稍干了好一会儿的貂绒大衣盖在上面,袖子裹过来盖在身上就睡了。
这觉真的睡不好。耳边时常有风呼呼。
“咳咳咳!”我左手胳膊撑起来咳嗽。放开手,看见了一滩鲜血。
“稀奇啊,第一次咳出血。”
我翻身平躺好。一股咯咯咯的声音在此时向左边凹凸不平的地滚远。我已经睡不着了,索性就起来看看。是火球,它滚到一个很深的小凹槽里去了。
我捡起来,双手将它捧着,我说:“火球啊火球,你给我一点温度吧?”我搓啊搓的,很久都没有停下,但是真的,它给的温度寥寥无几。然而没多久它突然亮了,橙黄色的光点亮所有,完全将那柴火的光照压得惨淡。洞壁也凹凸不平,还裹着冰。它们在融化,水声滴答滴答。
“好家伙,火球发威了,真的变火球了。”这是我从未感受过的火球温度,它不是在球上体验而来,而是在空气中。它把空气都变热了,我身上的寒意渐散。
“太舒服了!”我想这真是个宝贝,将它贴住胸膛,身体更舒服。
洞壁快要化干净,露出里面湿漉漉的山壁,细沙覆盖黏满,晶莹剔透。只是这点水熬不过灼热的火球,很快都干了。我看着干透的山壁,用手摸了摸,一些碎沙黏在手上。我拍掉。
再往左边走就靠近火堆,因为有火球我没有给它添柴,它快灭了。
“咳咳咳!”我又开始咳了。我低头,长发垂下,在地上的影子像只鬼。我握着火球紧紧贴住胸膛,吸了口气,右手掌心鲜血又多了。我心如死灰,无力蹲在地上。
“不知道阎王收不收我这个病秧子。”可惜的是我没有找到他,命运总是无情。
我转个方向背靠山壁双脚依旧保持蹲时的弯曲,鞋紧紧踩在地上。顶上很高,仿佛要入天际。我左手攥火球没劲,松着,火球在里面滑了一下,没有滑出去。
生命让我绝望,信念却在照耀。
右手什么都没有,只有那我不想看见的血迹,那代表我快死去的印记。
一条缝裂开在山壁之上,被我右手触到。我上上下下摩挲,临死之前玩心大起。我扣掉几颗碎石,扣得猛了听见一道沙沙、沙沙的碎石声。这种声音很舒服,我太喜欢。右手越扣越起劲,声音也越来越响。突然!手指头被什么动物咬一口,我飞快收回来,仔细看遭殃的手指头。我离死不远了,血可宝贝了。
“呼,没有流血,没有流血。那是个什么东西?”
我转头看那条裂缝,它已经不成样子,而我所谓的咬我仇者根本没看见。
“到底什么鬼东西?”
我细看那道缝,除了沙石还是沙石。它旁边有一个三角符号,两条斜边不直,弯弯曲曲有很多小角冒出来,整个隔远了认真看像一个小火堆。
我扒了扒灰,左手停驻扒在小火堆旁边,认真看,想着:“这是人画的。”
“曾经有人来到这里?”我想。我左手右手放在并列紧挨的大腿上,忍不住幻想曾经这个洞里的人。
“能够走到这个地方的人都是人才。”
我算自夸了。
小火堆旁边有一个人坐着。那人束发,看身姿是个男人,他手拿一个碗,像在吃东西。而在这个男人的后面刻着一句诗:“离离原上草。”这熟悉的句子,搞得我差点把下句:“一岁一枯荣。”念出来。
我摩挲那句诗,发现刻画人的手指功夫真是不赖,居然弄得像毛笔写的书法一样漂亮,就算对他的作画功夫嗤之以鼻,但论这字也想他是个人才。
佩服!
男人头上的沙石我刚才没拍干净,我重新用指头去拍了拍,却看见他脑袋旁边不远有一处短短的勾痕。如果不是我不小心拍到,眼睛真的看不见。沟痕一看就是人为,因为很匀称、很光滑,大自然的正常杰作很少有这么匀称光滑。
就在男人脑袋边,是想画什么呢?别的同伴?那又为什么没有画完?
我琢磨,但转念又觉没有意义,我都快死了。转身背靠山壁,头一次有心思看洞口处冲冲飞扬的雪花,它们像在赛跑。
天光大亮。雪花还在飞舞。
我背好包袱,穿好貂绒大衣,杵着枯木拐杖出去。洞外把帽子往下拉,但冲冲飞扬的雪花还是钻了空子。我继续走,走了约有十米左右脑门大震。我的红布带呢?好像落在洞里了。它是我的信仰。于是走回去,积雪又厚又重,但不能放弃。
回到洞内拿好红布带,我杵着枯木拐杖走出洞口,一只庞然大物突然自深渊而下飞上来,它尖叫一声,吓得我本不麻利的双腿一哆嗦一屁股坐在雪地上。雪太滑,我滑下去,深渊近在咫尺,我迅速将枯木拐杖卡进一条缝里死死抓住把自己挂在崖边。几颗沙石沙沙、沙沙掉下去。
“啊~”我不敢看,我哀叫。帽子早掉下来,脑袋毫无保留暴露在漫天风雪中。
好冷!
“啾!!”那只庞然大物又来了,我缩脑袋,它脚抓了我的头发,又猛又痛,我估计我的头发已经乱。我不敢张口骂这怪物,但是这怪物又来袭击我,这次它换成嘴来啄我的头发,一次性扑着翅膀咬了四下,力气都重,快痛死我了。它似乎看懂了我双手死死抓着枯木拐杖的意图,于是转换攻击阵地,站在枯木拐杖上一门心思啄我的手。
真他妈好痛,我道:“你这怪物,怎么还不住嘴?”
“真是天生的畜生!”
等着!老子变成鬼也会找它算账。
“啊!!”一瞬,手松了,漫天风雪在头顶泱泱冲击而下,群山都被颠覆,身体迅速下坠。那只雕啾一声飞走。头发和衣裳往上翻滚,脸颊被刮痛,如断了翅膀的鸟儿下坠。
底下会有什么?
3
白衣胜雪的胖脸小哥站在一假山岩石下,他抓着麻花辫的头发翘着说:“你看你真是个胆小鬼,快笑死我了,哈哈哈!”
他点头哈腰,像傻子。我屁股坐在地上,狠狠瞪他,结果他伸出个舌头甩啊甩,又像个丑傻逼。
“你好像个傻子!”他说。
“你才像个傻子!”
“你全家都像傻子!”
我不甘落后,“你全家才像个傻子!”
“你全家才像傻子!”
“你信不信我打死你?”
他一点不怕,插上两腰,他说:“还不一定谁打死谁呢?有种你来。”
我是个不怕死的,谁让我不快活,我一定让他不快活。我抓起旁边荷塘多余的砖头站起来气势冲冲向他跑去,但到半途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导致我整个人俯面和地亲密接触,下巴都要磕没了。我摸着下巴啊哟哟叫苦不迭。他过来抓着我的胳膊,我私以为他报复,胳膊狠狠砸他,他时退时进地叫喊:“别打,别打了,快起来跟我走!”
我死也不跟他走,手上愈来愈狠。他最后忍不住对我使出蛮力抓住我的胳膊弯折到背上,他说:“不走也得走!”我忍痛瞪他,想骂他流氓,但话还未出口我脑袋晕晕的,想把他盯死却无能为力。
“醒了醒了!”有人在耳边叫。我睁开眼,看见木头做的房顶,有一位姑娘的脸闯入眼睛,她的麻花辫长长,肌肤也很白,粉色对襟衣领。
“你终于醒了,你看起来好疲惫。”
可不得疲惫吗?老子走那么远路。
我胳膊把身体撑起来,她过来帮衬我。我稳稳靠在床背架上。
“这是哪儿?”
“这是我家,放心,我不是坏人。”
她真有心,不过对于即将死去的我没有任何意义。
“你那件貂绒大衣破了,我补好再给你怎么样?”
“那麻烦姑娘了。”
她笑了,抓着自己的辫子,边说:“不用这么客气。你想不想吃点什么?”
“随便来点,真是太谢谢姑娘了。”
“等着!”
她起身走了。
我坐在床上,不禁回味刚才的梦。那位牙都没长齐的、留着辫子的小哥。可惜这个梦醒了,如果继续,会发生什么?不过他确实很讨厌,居然嫌我长得胖。小娃娃不都是那样。越想越气,不过更多的是我为什么会做这个梦,也庆幸是个梦,不然我绝对把这个人找出来痛打。
有点冷,我双手交叉做捂肩膀状,捂着捂着的,我突然意识到我缺了什么。我的手空了,我的貂绒大衣也被脱下,所以,我那可爱兔子金串红布带去哪儿了?
“姑娘,姑娘,你进来一下。”我大声喊。
她很快进来,怀里抱着厚厚的棉被,她说:“有什么事啊公子?”
“你有看见我的红布带吗?我一直带在身上。”
她把棉被放在我床上,边展开边说:“我救你的时候看见了,它被阿刁叼走了。”
“阿刁?”
“阿刁是一只雕的名字,它天天围着雪山飞,很少回来。不过它每天都会来看我,给我带点鱼。”
雕。我想起那只攻击我的雕,问她:“它今天还会再回来吗?”
“说不准,它有时候会。”
“哦,我明白了。”记起那雕有多可怕,我想了想终道:“能拜托姑娘一件事吗?”
她手顿了,“什么事?”
“等那只雕回来,你能把我的红布带要回来吗?我、我和它不熟。”
“可以啊,不过阿刁很乖的。”
哦,乖吗?我听进耳朵,没有再说话。
冰天雪地中的夜晚美如仙境,星子挂在高空像宝石。我裹着姑娘给的厚衣服趴在窗台上看夜景,无数个赞美之言浮现。如果此地不寒冷,应该有很多人愿意来这里生活。
“小薇,小薇在家吗?”有一个粗浑的男声在叫。原来她叫小薇。
她不在,她刚才出去了。那个男人进来看见我,他手里拿着一朵雪莲。他应该是这家的男主人,我这个外人不好意思,我说:“大叔好,我叫容原,从京城而来。”
大叔把雪莲放进一个装满土的盆里,接着解了大衣露出里面的对襟多层衣衫,他喝了口热茶,才说:“京城你走这么远?”
“办一件事。”
“办事,真不要命了。哎,现在的年轻人。”他又喝了口热茶。
“阿刁,阿刁。”小薇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激动不已,赶紧跑出去找阿刁。阿刁的嘴里果然叼着我的红布带,正随着阿刁的飞翔而飘摇不断。
我跑进雪地,小薇正在和阿刁嬉戏。某刻我抓着小薇的胳膊,我说:“小薇姑娘能把我的红布带拿回来吗?”
“放心,阿刁会给我。”
阿刁和小薇看起来很好,它喜欢被她摸脑袋,喜欢蹭她的身子,甚至喜欢带她稳稳飞翔,绕了一圈又一圈。小薇张开双手一直喊:“阿刁!”
少女游天地,雪地白茫茫。银山高耸立,星汉抱月归。
然而,这种愉悦欣快的场景很快结束。是阿刁!它把小薇颠下来了,小薇一头栽入雪地,而阿刁展开双翅,昂首长啼,地上的雪掀起来飞舞。
“小薇!”
我们跑过去扶她。她钻出来,脸上、头发、睫毛上都是雪。她用沾满白雪的樱桃小嘴委屈巴巴看着我说:“对不起公子,阿刁不给我,它以前从来不这样。”
“为什么?”
“不知道。”
之后心一直被阿刁牵走,直到第二天,它要什么时候把红布带还我。
我的红布带。
小薇端着热水盆出来看见我,她叫我,我转身,听她说:“这么冷,公子起这么早?”
“睡不着。”我笑。
她扁嘴,说:“对不起,我食言了。”
“没事,你尽力了,你看你还栽进了雪地。”
“公子你笑我。”
“我哪里笑了?”女孩子嘛,就得逗一逗。
“你明明就笑了,我都看见了。”
“我那不是笑,是冷抽了。”
“骗人,明明就是笑。”单纯的她急了,娇滴滴得。
“那你给我笑笑,我看看是什么样子。”
“我才不呢,我、我走了。”她转身走了。我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进入雪地中的房子,才想起来,这房子似乎很老了,不知道有多少年。
阿刁中午回来了,它给小薇带了条鱼。它很聪明地把红布带系在左爪子上,飘摇。它把鱼丢在小薇面前,我怕它飞走赶紧冲上去,但是它又扑动翅膀掀风带雪飞扬,冲击我不能上前。
阿刁昂首长啼,又飞走了。
小薇收到一条鱼准备洗,而她之前在洗衣服,沉进水盆里的衣裳上面放着一根木棍。我觉得奇怪,越看越像我的枯木拐杖。我坠崖的时候它似乎“咔嚓”一声断了。
“阿刁为什么那么喜欢红布带?”
“不知道,阿刁看着我长大,它很多事我都不知道。”
“那它活多久了?”
“两百多年了,它是只神雕,在雪山周围一直飞一直飞。”
“之前听你说过,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薇扁嘴,“不知道啊~”
晚上我帮小薇煮鱼,她的手因为今天洗衣服冻伤,正坐在椅子上边烤火边和男主人沉心聊天。这人我今天早上才知道叫沉心,因为年纪比小薇大一轮,又没血缘关系,小薇就叫他阿叔。
我想起我的火球,虽然之前不舍,但是小薇那样了,我再不拿出来她手可能要废。她那么漂亮一姑娘。
我说:“小薇,我给你个宝贝。”我走进她给我的客屋,从包袱里把火球拿出来。
“呀!像个核桃儿。”
“我也觉得。”
“你从哪儿得的?”沉心大叔吃惊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问我。
“我记不得了,怎么您见过?”
“没见过,没见过。”大叔摆手作罢。
4
一棵桃花树开放在天地之间,一个俊俏少年郎站在树下,发带飘扬,他宽肩窄腰,左手摸着桃花树桩,那顶上的桃花纷飞,月下如仙。他转头来看着我,对我说:“原原,桃花哎。”
看起来他很喜欢桃花,脸上的笑容清朗干净,任人一看就喜欢,一看就心情舒爽。我真的走过去,除了因为他确实好看以外,还因为我总有一股冥冥的牵引,让我想去靠近,和他说话。
“等它有桃子了,我给你摘桃子。”少年说。
我挺爱吃桃子,爽快答应。“你是谁?怎么生成这样?”
他手抓了几瓣桃花,转头对我说话,奇怪的是没有声音,我看着他的口型试图找到汉字,但是我脑子迷糊转不动,而他居然也离我越来越远,如仙人退却俗世般缥缈蹁跹,笑容灿烂。我伸手想要捕捉,边大喊:“你别走,别走,我找你好久了,别走!”
他没有听见,离我更远,消失在桃花树后面神奇的白光中,那白光就如天上的云,带着它的仙人离去。我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寻找,可已经没有机会抓住他。地上的花瓣开始飞扬,有几朵飞到我身上沾上衣服、头发、脸庞,周围已经迷离,意识正在离我远去。
一声“咚!”。我睁开眼,看见熟悉的房顶,心头空落落的恐慌。
“你到底是谁?”我摸着额头,再次对那个人牵挂。
睡不着了,我裹着棉被下床站到窗前趴着抬头看月亮。它洒下的月光如少女的薄纱拖曳在雪地,高低深浅都显出来。然而某个时刻,一个人影出现在雪地上,他脚丫子跑地快,在后面踩出一排小坑。
“那人干嘛跑那么快?大晚上出去……”我很担心。决定追出去,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毕竟这是冰天雪地。
那人爬雪,高高低低一程又一程。他坐在一堆雪上歇息,我敬他是条汉子。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一拿出来就亮了,我借着光清晰地看见他的样子。他披散长发,是沉心!真的,就是他!而他双手捧的就是我的火球!
他要干什么?我想接下来的路不得不走下去。
他爬上一座山,迎风行走。我跟在后面很后悔没把貂绒大衣穿出来。沉心无所畏惧往前冲,这山越来越陡,深渊也越来越高,脚要是不小心打滑就算不掉下去也得吓个半死。我边走边抬手挡风,雪花在身边纷飞。此山太陡太滑,比我之前爬过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的生命也临近尾端,冲天的雪花缠绕在鼻尖,让我胸腔不堪呼吸的负重,又痒又痛,却又无法停止呼吸。我摸着胸膛,皱眉看着前方走远的沉心。一定要追上去!
我挨墙走,强忍住胸腔的不适,一步比一步艰难。
“啊~”我终于跪地,咬牙疼痛难忍,抬头看沉心已经消失不见,追不上了。双眼无力再看,外界所有的感受都不再有。
我醒了。颠簸太厉害。我在一个男人背上。大雪飞扬,山石崩塌而下,仿若世界末日,一只金色大鸟在后面扑打双翼。
“什么鬼?!”我叫。
“别回头!”沉心说。原来我在他背上。
我打死不回头,“那是个什么东西?”
“神鸟。”
“它为什么追我们?”
“我把它惊醒了,顺道拉着你跑。”
那鸟翅膀扑打得厉害,很快就追到我们前面,它昂首长啼,接着又张口对我们嘶吼,它扑打翅膀致使山崩地裂,我们无法站稳,沉心死死抓住我。金鸟还在嘶吼狂扑。
“它要怎么才会停下来?”我于狂风中颠簸问。
“不知道,它是神鸟,一直守护浴血珠,我刚才进它的洞穴把它惊醒了。”
虽然不知道浴血珠是什么,但我此刻无暇多问:“你没有拿什么东西吧?”
“没有。”
“那它干嘛还追我们?”
“我说了我不知道!”都这时候了,沉心居然冒火了。
我不问了。金鸟还在狂击,大雪飞扬充斥我周身,少见的、曾经深埋雪地的山石林木被翻出来,处处都是破烂不堪,乱石穿空,这片雪地彻底被翻覆。我胸腔无法忍耐,被颠迷乎,晕沉摇晃难忍,胸口闷起来。我摆头促使清醒,但那鸟又一声长啼将我拨倒翻转栽入雪地,所幸并不深。我钻出来听见沉心在叫我,回头却看见他头发已经散开飞扬。我匍匐在雪地慢慢往上,因为我看见最顶上有一棵树,我要紧紧抱住它!但是才一秒,我又被金鸟扇走,离那树远了,深深陷进一处雪坑。它翅膀扇得越来越厉害,莫非我不是病死而是被这鸟扇死?
“容公子!”沉心又叫我。
我无法回。我双手使力想出来,却见那猖狂的金鸟而不得不捡起周围的一根长木头抓在手里好和它战斗,我的表情尽量让它害怕,尽管它可能并不害怕。它张开鸟嘴又大叫,我颤抖着想它可能要把我吃下去。
我冒汗了。
好吧,这辈子活够长了,死有何惧?
我抓紧木头。
沉心捡颗石子砸金鸟,它立刻转头对沉心嘶吼,沉心还是无惧,他甚至捡了根长木头冲下来和金鸟战斗,但是他太弱,金鸟只消挥动一下翅膀就将他打倒在地,然后爪子踩在他身上。我听见它昂首得意地啼叫。
“沉心大叔!”我这一声吼,金鸟又对我大叫。我抬手挡风不及。
要死了?
天黑黑得,一道“啾!”声自高空远处传来,系着红布带的阿刁飞来。金鸟转头看它,爪子也松了,接着一声大吼,随阿刁飞向高空,远去。
我起得晚,小薇已经做好早饭。昨晚的事情我还心有余悸,我边吃边说:“沉心大叔呢?”
“他手伤了,正在屋里处理伤口。”
怕是昨天和金鸟斗惨了。
“小薇,我给你的球呢?”
她扁嘴,“对不起容公子,我弄丢了。”
明明是被偷了,不过我没说。我道:“没事。”
大叔出来了。冰天雪地的,他手上的伤恐怕很难好。我想起火球,我对小薇说:“小薇,我掉了块玉佩在外面雪地上,你去帮我找找?”
她扁嘴,鼓囔鼓囔才出去。我请沉心大叔过来坐,给他盛了碗热汤。他过来坐下,喝了口汤。
“大叔,我们也算同生共死了,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偷我的东西?”
“那不是你的。”看来他猜到了。
“那是谁的?”
“你还没看明白,是那只鸟的。”
嚯!我真没看明白。我摆头。
“那叫浴血珠,那只神鸟守护多年,它绝对不允许有人抢它的东西。”
神鸟,是够神的。
“大叔昨天晚上干嘛?”
“我把珠子还回去,但谁知那鸟脾气那么大。”
我鄙视,“所以你就不该还回去,那东西明明是我的。”
他把碗狠狠砸桌,瞪眼看我,“你到底是谁?和当年偷珠的是一伙儿?”
我急了,“我没偷,我天生就有,再说我根本没来过这个地方。”
“没偷你怎么会有?我看你简直是在胡说八道!”
“我真没有,您老也别胡说八道!”
大叔哼一声起身,不再看我。
虽说出生入死过,但大叔和我的关系却比之前更糟糕。所以……那浴血珠究竟有什么秘密?
我想起小薇,和大叔相处得久,她应该知道点什么。她正在外面洗衣裳,用我的枯木拐杖。我走出去。
我叫她:“小薇。”
“有什么事?”她放下枯木拐杖。
“你知道浴血珠吗?”
她赶紧摆头,“不知道。”
她肯定知道,我不能放过。我向她靠近,抬手拍拍她脑袋上的雪花,她娇羞往后躲,“你干什么?”
“你脑袋上有雪花,我给你拍掉。”
“我、我根本不需要你好不?我进去了。”她走了。她不是要洗衣裳?
我看着盆里的枯木拐杖和它底下沉进盆里的衣服,虽然很多,但我特别想把它们洗干净。等小薇从房里出来,我听见她的声音。她很吃惊,大概在想我一大男子洗衣服是件特别奇怪且有趣的事。
“你干嘛要洗嘛?”她跑过来说。
“火球丢了,我不能给你保暖了。”
“谁要你给我保暖?”
“我就想啊。”
“你好不要脸。”她娇滴滴说。
我没回话。指头在地上画了朵花,笑着对她说:“你看这花像不像你?”
她果然看见,说:“像你才对。”话完她起身又跑了。
我又来到这棵桃花树下,少年在旁边对我笑,他为我摘下一枝桃花,又笑嘻嘻对我说了一句话,悲催的是还是没有声音,我还是不知道他说什么。他后来笑着离去,剩我在后面拼命追赶,卯足了劲儿想抓住他,但是却无力前行。我瞪大眼睛看我为少年伸出的手指,它居然变黑了,在慢慢、慢慢地腐烂,逐渐化成烟飘向空中。黑烟里面有一个恶魔在对我笑,它獠牙外露,冲过来就要吃我!我撒腿就跑,跑啊跑,前路一片黑。
“啊啊啊!”我拼命抵抗,那恶魔却来咬我的手,我使劲儿甩,它虽然松口却来咬我的脖子,我吓得连连后退,脚却不小心踩到一个小坑里栽倒在地,然后那恶魔的口张得更大,它扑向我!
我一阵乱打。
“公子、公子、是我,是我啊,小薇。”
小薇!
我看她,紧紧抱住她,抵在她肩膀哭泣。她贴心安慰我:“没事、没事。”
我离开她肩膀,看着她的脸。她说:“公子被浴血珠入梦了。”
“入梦?”什么鬼。
“也罢,我就告诉公子吧,你是个好人。……不过我只知道一点点。”小薇抓着辫子在手上绕圈圈,“我爹说浴血珠能带人入梦,能延长人的寿命。”
呵呵我不信,“我带那么久,也没见身体好过。”
“真的!它还是山上那只金鸟的宝贝。”
火球既然属于这里,那我怎么会有?
我记性一直不好,我问小薇:“你以前见过我吗?”
果不其然,她说:“没见过。”
那很奇怪。我想不明白,毫无头绪。她突然起身出去,我想把她叫回来,却听见门外有雕叫的声音。
“阿刁!”小薇伤心地冲上去。阿刁正倒在雪地中央,周围都是血。
我知道因为什么,我上前,低沉,“都是因为我……”
阿刁和神鸟战斗……
“公子你看,它还系着红布带,傻雕。”小薇说哭了。
我蹲下去,拉过红布带一端抓到金色兔子串,阔别多日的熟悉,“阿刁有情有意。”
5
难得一轮暖阳。
我搬了根小板凳坐在雪地,小薇一直在旁边玩红布带。它迎风飘。
“真好看,是什么做工?”小薇到底是个姑娘。
“我都不知道我哪儿得的,更不知道喽。”
“公子你太厉害了。”她看着我,嘟嘴。
“哪里?”
“哪里都厉害。”她又嘟嘴。
我咧嘴大笑,“你真是个好东西。”
“不能知道做工,可惜喽。”
“为什么?”
“那样我就可以给公子做件衣裳。”
“哦,这样啊。”
她站起来,挥手让红布带飘扬。她高兴地叫,我在她的影子下越看越想笑。
“咦,它好像是我爹的。”
我惊到了,站起来问她:“真的?”
“我爹有一条一模一样,我现在才想起来。”
“把你爹那条给我看看。”
她转身走,拿了一条红布带出来。我两相比对,除了新旧之分外其余皆是一模一样。
“你爹去过京城?”
“他只去枫林,而且很快就回来。”
“你爹喜欢这个?”
“他不敢,他穿太红我娘总说他想勾引小姑娘。”
另有其人。
亏我以为找到了。
“公子我告诉你啊,我爹在枫林拿回来的,他还叫我不要乱玩。”
枫林。她爹肯定知道什么。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再问:“你爹还说了什么没?”
“没了,但是那之后经常有位穿红衣的少年公子跑到我家玩,我爹都被他烦死了。”
“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我太小了。”
沉心大叔在门口叫我们吃饭,我只好转身和小薇进去。饭间我对那少年公子念念不忘,红布带若属于他,那他说不准就是我梦中人。只是我居然会梦见他!前世没缘今生没怨。
小薇给我夹了块鱼肉,但我吃不下。我忍不住:“大叔,你在这里有没有见过一个红衣少年?”
“没见过。”他斩钉截铁。
“阿叔你肯定见过,你说嘛,原哥哥牵挂好久了。”
大叔看着小薇,一脸丧气道:“你是被迷了心了,胳膊肘老往外拐。”
“这不是很正常嘛,哎哟,阿叔你就说嘛。”
“那是个百岁少年。”大叔语气真不好,他甚至翻起白眼。
“百岁?”我惊了,“还少年。”
“世上还有更老的。”
“更老的?大叔你能和我说清楚吗?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他,您别让我遗憾。”
“阿叔~”小薇又扒拉他。
“你让我捋捋,不然想不起来。”
“小薇阿爹经常来往雪山和枫林办事,不久就和那位公子哥儿认识,他喜欢四处游,为了躲避家族束缚经常跑到雪山。”
“他叫什么?他又是什么家族?”我迫不及待。
“白草,枫林青霜门。”
“他们家没有糖吗?”小薇捧着脑袋问,但是沉心大叔没理她。
“青霜门里规矩多,稍一不慎就容易被诅咒,被诅咒的人会因为失去记忆孤寡短命多病而死。”
少年都百岁了,青霜门短命能短多少?我由衷觉着这诅咒没有意义,“这种诅咒就是摆样子。”
“长生不老,哪里是摆样子?”
那就厉害了。我不说了。
我想起浴血珠,联系到这个诅咒,又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来这里是为了找浴血珠。”
“他没有被诅咒。”大叔这话完就看小薇,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又说了。”
小薇没说话,她心虚地扒饭。
大叔放下碗,旁边的孔窗射进阳光打在他的头发上,这些天他长了点胡子,他说:“事情讲完了。我那朵雪莲死了,明天你们去给我找一朵,大概要走很远。”
“明天不是要招待贵客?”小薇问。
“你在也是给我添麻烦,还不如去玩呢。”
小薇扁嘴不满,不过一瞬,她道:“我是可以,不知道原哥哥可不可以?”
“可以。”
第二天我们很早出发,还算安全,没有遇到太大的危险。小薇迁就我走地很慢,但我还是累到不行。其实我不想走远路,可是是小薇邀请。她很善良,走回来央我坐下。
“目前没有危险,先歇歇。”
“你坐我腿上。”我不想她着凉。
她不想。她脚踩雪转圈圈,“你不该和我出来,待在家里还能看见祭祀活动。”
“祭谁?又是谁祭?”
“每年都有一批外族人到我家,他们在雪山脚下搭祭台点烟搞动作,那时候最热闹。”
“你昨天说的贵客是他们?”
她点头。
“听起来人多,大叔一个人。”
“放心他可以,我才不想回去干那种无聊的事,我们去找雪莲。”
我们继续走。积雪太厚。我厚重的鞋愈走愈艰难,还好小薇搀着我。我开始咳,起初没注意,越走越远风越大就越来越厉害,右手掌里又有一滩血迹。小薇这才意识到我身子骨真的不行,她红红的小脸焦巴巴看着我。
“早知道就不让你出来了,快点,我们快回去。”
“你不是要雪莲?”
“雪莲能有你的命重要。”
我想想等以后回京城了送她一个假的。
原路返回也不轻松,不过我们有经验算少了困难。很不容易回到住处。我站在高处看见房子在底下一点,它前面真有人在祭祀。烟火缭绕。
“走,下去。”
祭祀的人太多,我们走到房子得穿过人潮。小薇在前面拉我,我小心翼翼注意脚下的雪。
“容原!”有人叫我。正是那祭祀里的人。
他们不再作法,一个一个拿了家伙向我跑来,边喊:“抓住他!”他们脚带雪尘飞扬。
小薇和我都惊了。她拉着我赶紧跑,雪尘飞扬。两个人很快被他们围住,小薇还没有放开我的手。他们领头很高,裹着貂绒大衣,有一圈胡须,一脸严肃。他说:“容公子好久不见。”
我不认识他。
“我忘了,你不记得我。”
他知我失忆?奇怪。
“你为何要抓我?”我问。
“你都忘了。”
靠!不说别打击我。
“你既然要的是我,放了她。”
“她犯了包庇罪,照当得死!”
他们冲上来。我空手接刃,把小薇护在身后,终究孤掌难鸣,意外让一把刀刺破她的衣裳,血液下流,一滩红。我心痛地抱着她。
“女人都不放过!”
“世上事谁能说准。”领头说。
又再接刀。我抱着小薇环转,白雪纷飞。本在一旁存心观摩的领头突然提刀冲上来,他那一把长刀从天而降,我躲闪不及让他砍到左手。庆幸小薇在我怀里安然无恙。
他长刀碾磨,我深深痛。他咬牙说:“你能活到今天是因为少公子,你该死了。”
“我要死也不会死你手里!”我咬牙忍着被割裂的剧痛。小薇找机会一脚踹痛他下腹逼得他收刀退远。他气极,手一挥众人又围上来,刀锋凌厉。这时候雪飞飞,他们就像刽子手。怀里的红布带突然飞出来,不可思议的是它还带着光。它飘飞。我脑海一瞬空无,只见它思绪万千。
似乎看见兔子在舞动。
那个少年……
阿刁飞来了,它围着红布带转,高兴扑打翅膀。
“别打了,你们放过他吧。”沉心大叔从屋里跑出来,挡在我们面前,“这是白公子的旨意,你们想他死不瞑目?”
6
“我可以不杀你,但我也不会放过你,我要带你回青霜门。听好了,容原。”
……
第一次距离雪地这么近,只消一低头,白雪的晶莹一览无余。自称为青霜门的领头带着他一帮小斯在屋里大吃大喝,我在外吹风。小薇靠在我肩上。她太虚弱。
我再看雪,刚才的事情在我心里总归产生了影响。大叔在我左手边,他后面白雪皑皑。
“大叔,谢谢你。”
“什么?”
“你刚才冲出来,谢谢,其实你之前就在救我了。我还在想我这个病秧子你怎么叫我去摘雪莲,但我害了你们。”
他叹气,“现在都没用了。……他们每年都来,也没想过今年会遇见你。时机不对。”
“白公子的事你应该知道更多,只是你没告诉我。”
“我是为你好。”
我叹了口气,很想再深入白草,但此时此刻着实没有深究的必要,粗粗的牛皮绳索捆得我难受至极。
“青霜门,我真想去看看。”
“去了就是死!”
我怀疑大叔在危言耸听,“不是无怨无仇?”
“你没看见领头的态度?”
那确实,凶神恶煞,我忘了。肩膀轻了,小薇醒了,她脸苍白,“就是,原哥哥,我不许你回去。”
呵,搞笑,现在也由不得我做主,我没说出来。我低头沉闷。黑黑的天空落下一道影,阿刁一双爪子走在雪上,红布带还被它叼着走。
7
一路奔跑,白雪茫茫。
阿刁在高空长啼,像箭飞过。
后面有人发现我们逃走,紧接着大群人追出来,我背着小薇想跑得更快。前路一片黑。黑暗不明,我换气不行,虚弱到右脚不慎落空踩到松雪,连带着小薇一起翻到扑向雪地。
他们追上了。呵!老子要不是有病。
“跑,再跑啊。”领头说。
“你真是条耗子。”
领头向我走来,貂绒大衣上的毛在飘摇。他说:“容原,你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我为无能感到羞愧。
“有个问题,你别让我死不瞑目?”
他呵呵笑,我听来都是嘲讽。他说:“你说。”
“你和我有什么关系?你知道我的过去,还有你姓甚名谁?”
“重要吗?”
“重要到让我下辈子能找到你。”
他下唇瓣往左移,又是一脸不屑,抬手捏着我的下巴,他说:“我不会让你下辈子找到我。”
我心恨。
远远的山群突然轰塌,声音震耳欲聋。之前那只金鸟又飞出来,向我们而来。人群开始恐慌,领头颇有精神,不仅不显慌乱,还对手下大叫。他当真狂妄。金鸟愈飞愈近,人群都跑光了。狂妄的领头紧紧扒拉住我的领子,对后面乱走的人群嘶吼。我只当他是个傻子。大地颤抖,雪花飞扬。金鸟昂首长啼,领头拔出刀。我得空往回跑,却被领头的身体狠狠砸在身上,小薇落在雪地上。我向她靠近,她还没醒。我的手想抓住她的袖子,天上却飞来金色火焰,灼伤我,一抬头,火焰已经漫天。金鸟又一声长啼,火焰更集更密,我赶紧抱住小薇,对她呼叫。猛一遭后背被什么东西提住,天旋地转之间看小薇逐渐远走,头上的鸟啼近在咫尺。
被迫飞翔。
很久,被它丢进了一个朝天开的雪山洞里。太深了,我无限下坠,那领头一直在叫唤。洞底下有草,好在没把我摔死。我抬头望见朝天洞,周围的洞壁裹满了冰,银色。
这是金鸟洞穴?
突然一道光亮起来,我转头看见领头的正捧着一颗珠子。他一脸兴奋,“浴血珠,捡到浴血珠了。”
看来真是洞穴。
“这里、这里,都有,哈哈哈,我要长命百岁,永远不死!”领头高兴疯了。
我摆头,先不管长命百岁,能不能出去都是个问题,不过此刻他显然已经忘了。金鸟把我们带到这里,不会想把我们煮了吧?
我得出去,虽然我命不久矣,但是绝不惨死在鸟肚子里,只是朝天洞口太高。
“先别叫了,我们想办法出去。”我对领头说。
他终于放下浴血珠同我一道寻找出口。洞里突然亮起来,所有都清晰可见,领头摸不着头脑惊吓不停。我因为之前见过已经不足为奇。能把光照成这样,纯属浴血珠有很多。
“浴血珠而已。”我安慰他。
我手摸洞壁想听见声音,但刚一触碰,那些沙石却神奇般化作一缕烟向空中飞舞,五彩缤纷,周围越来越多,在空中汇聚。我不可思议,我抬头望,只见五彩缤纷的空气中有一些模糊的影子晃动,就像看街上皮影戏。有一张脸在里面晃荡,似是少年,他在集市跳跃,他身穿红衣,头上红布带,明明是和爽耀眼的笑,一转眼却跳跃到寒气裹挟的地界,我看见他奋力抗阻,红衣猛烈的舞动掀转。他手持一把剑,斩杀所有,有金色羽毛飞舞。他又一个冲天飞舞一剑刺穿金鸟的肚子,金鸟大叫,却还是靠着天生的蛮力将少年击退,羽毛纷飞。少年拿着剑在叫唤什么,神奇不已的是我看见在他后面的石堆处半躺着一个人,而他居然是我!我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少公子。”领头突然说。
“白草!”原来他便是白草。
我似乎没力气站起来,白草快速跑过来将我拉走。洞很大很广,我们只能远离无法逃离,但金鸟的翅膀最是厉害,它一扑,大量的飞沙走石打在我们身上。白草对我说:“听着,原原,找出口,一定要找到出口!”他说完,又去攻击金鸟。而我看着我还半迷糊状,但不久清醒,用残破的身体在洞壁摸索,飞沙走石时而暴击,我全身的衣服都烂了。
“在这儿,在这儿,小草!”
白草还在战斗,但他没有不听我的话。他百忙紧急之中丢了一捆炸弹出来,我迅速拿起来。用火折子点亮又迅速丢在地上,可是它星星火花滋溜滋溜就没了。我对白草喊:“不行,坏的。”白草跳跃过一堆石头,背对我空中右手持剑暴击金鸟,左手翻过肩脊,又丢出一捆。我捡起来把洞轰隆炸开,转头却见他被金鸟狠狠踩在爪子下。我见不得,我搬起一块大石去砸金鸟的爪子,但很快力气渐微,甚至一口鲜血喷溅出,只可惜没把金鸟喷死。
原来我那时候就是个病秧子。
金鸟气极,另一只爪子过来搬扯我双腿,想把我扯断。白草却突然跳起来用力搬扯金鸟爪子,他发带飘摇。金鸟痛不停,翅膀快速猛扑,大叫不止。它另一只爪子想把小草搬扯开,但是我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冲过去狠狠抓住,虽然力气不大。洞穴飞沙走石太多,漫天,洞穴快塌了。小草一剑割出金鸟的血,转头对我说:“快走!拿好浴血珠。”
“我们一起走!”
“不行了,你先走。你跑地太慢了。”
“你说我们是兄弟,哪有把兄弟丢下逃生的?”
他大口喘气,手上还在奋力,“你这时候想起我们是兄弟了?”
“废话!”
“好,你听我的吗?”
“听。”
“把手给我。”他说。我不大敢信,按照他的性子。
“想什么啊,两个人拉在一起力气大。”
我把手给他,他紧紧攥住将我往天举,我意识到我已经脱离金鸟,我慌忙伸出左手去抓他,心里想要紧紧抓住他。我喊:“小草。”晚了,我只抓到他的发带。
8
“你是容原,我是白草,我们是‘离离原上草’”
“永远不分离。”
……
他为我死了,后来我却忘了。
混蛋!
“少公子,生前最后一刻竟是这样。”领头泣不成声。
我不知道说什么,我枯竭地坐在地上,对于这个久违的秘密,我并没有一丝愉悦。他何苦要为我死?
“虽然我真的讨厌你,但少公子为你而死,你这条命是他的,我不能让你死了,我要让你活着受尽折磨。”
我听进耳朵,看见领头对我满眼的恨,可是我已经无所谓。
“你在青霜门本来该死,是他保住你,帮你找浴血珠,又为你而死。容原你何德何能,何德何能让他做出牺牲,你知道我每天以泪洗面是什么感受?你就是个害人精!”领头过来把我拽起来,我任自己被他摇晃,看着他一张怒极了的脸,我的心竟然觉得宁静。
他将我朝后扔,撞到了洞壁,我并不觉痛。他知不知道我此刻多想去找白草?
金鸟回来了。它爪子震地,我算是明白它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它又嘶吼大叫,我无惧,我巴不得它吃了我好让我去找白草,所以我没有动。
“你起来,你想死吗?我说了不准你死!”领头又提我的领子。我心说他该死,明明心里恨不得我死。
他拼命摇晃,“你这副死样子叫你那个女人看见是想她笑话你吗?”
小薇的笑。
我看着他,想起刚才看见的回忆,我抖抖缩缩摸索,嘴上颤抖:“炸弹、炸弹,找、找。”
9
京城的桃花开了。
在街上给小薇买雪莲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朋友,他看不起我,他说:“我朋友说你脾气怪,没有朋友,你真的长这么大都没有朋友吗?”
“我有。”
“在哪儿,我一直没看见?”
我笑了,“他的尸体在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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