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南城已有月余,难说没有怀念。熙熙攘攘的南城伫立了百年,纵然每天都有我这样的人来来去去,可巷子里弥漫的味道却从没变过,只不过从叠叠砖瓦中飘散到了钢筋水泥的穹顶之下。
忆起南城,没什么比味道更值得怀念了。人们每每谈及哪个地方,总会似有回味地津津乐道他们在哪里吃过什么特色。要挑选一个能代表南城的美食,还真是不易,不易不是因为太少,而是实在太多。且不用说全聚德、东来顺这样名扬中外的“驰名商标”,仅一条不长的牛街就藏着吃不完的美食。也许是北方人的缘故,几乎随意走进一家不大的饭店或是街边小摊,煎炒烹炸闷溜熬炖的各式佳肴都甚是可口。这比起特地赶到心仪已久的馆子尝几个拿手的小吃多了些不期而遇的惊喜。
可真要说怀念,这些都还不能算。味蕾上的一时餍足让我们留恋,这是思念,不能叫怀念。因为你知道,只要狠狠心,你都还能再找回那个熟悉的味道。可有些东西,经历后就再也找不回曾经的记忆,只留下丝丝回味残留在唇齿之间,虽任时光慢慢把玩却久不能散去,不经意间勾起舌尖的一暇馋意,想起这样的东西,叫做怀念。
春寒刚过,我带着新奇来到南城,四处寻觅着熟悉或新鲜的味道。就在住处不远的地方,有一排已经破败不堪的矮房,与三环路两旁辉煌的灯火显得格格不入。几十米的距离,却横竖挤下了十几家风格各异的小饭店。五月的南城,天气渐暖,最先宣告季节变化的不是路边的野花,而是夜幕下一眼望不到边的夜市摊。不知道是哪一天,空气中好像飘来了远方夏日热浪的一缕气息,沿街的大小店面整齐出动,一举占领了各家店面前的街道。得到信号的人们鱼贯而出,借着明亮的路灯,开始享受餐桌上的啤酒烤串。矮房的前面也不例外,下午刚过五点,各家老板和伙计就全体出动,用最科学缜密的空间布局摆下了他们能摆出来的所有桌椅板凳。羊蝎子、烤鱼、饺子、拉面,不管各家的拿手菜是什么,统统都有地摊,对了,还有每家都有的烧烤和炮弹壳瓶子装着的新鲜扎啤。
可只有一家不一样,这家门前的大片空地上只放着两张不大的桌子,门脸上也从不点灯,店里只有老板和老板娘两个人,每晚也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客人偶尔光顾,与两边的店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倒有些愿者上钩的意思。人少也不奇怪,这家的招牌上只有“驴肉火烧”四个大字,再没有其他介绍。这等清高的地方,引得我情愿一试。到店中坐毕,老板娘轻描淡写的问一句,“吃点啥?”。问我吃什么,您倒是给我个菜单啊。我强装镇定,环顾毫无装潢可言的店面,在进门的墙上看到了一张已经掉了色的菜单。菜单只需看十秒,就知道要点什么了,不是因为我找到了喜欢吃的,而是找到了他们仅有的几样餐食。“驴肉火烧,凉皮儿,多放辣椒”。还没等我说完,老板在厨房里已经开始称驴肉了。不多会儿,被辣椒染红的凉皮儿就端了过来,嘿,味道还真不赖。正当我闷头享用凉皮儿的时候,循着一股香味,我的驴肉火烧来了。火烧外皮烤的焦脆,里面是剁碎的驴肉和青椒,还用肉冻填满了缝隙。一口下去,满口酥香,细嚼两下,驴肉醇厚的香味充满空腔,只三口这一个火烧便下了肚。就这样,“驴肉火烧,凉皮,多放辣椒”,成了我的固定搭配,在南城的时光里,多少个夜晚,都是靠这份套餐度日。一来二去的,也成了店里的熟客。
一天晚上,我闲来无事,又到驴肉店吃饭。破房子的各家店面前都已经人满为患,好不热闹。驴肉店前仅有的两张桌子只坐了一桌顾客,不过顾客就是老板两口子自己。“老样子。”老板听到我的招呼就起身去准备,我则走进店内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不一会儿,火烧和凉皮就端了过来。“屋里热,坐外面吧!”好像不是给我提建议,因为他直接端着我的套餐走到了外面。见老板如此招呼,我也只好遵命。两张空桌子,我只好做另一张。待我刚要坐下,老板又张嘴了,“我们正好也刚要吃,要不过来咱一块?”嘿,这我还是头一次见,我只好再一次从命。老板还特意给我倒了一杯啤酒。就这样,推杯换盏之间,我知道了老板叫老张,老家河北,一家三口在北京生活,全部收入就来自这家看起来并不太景气的小店。女儿今年已经五年级。想到女儿明年就要面对升学的压力,我急忙关切的闻起来女儿上学的问题。因为不是北京户口,女儿现在就读于一所非常普通的学校,用我们平时的话说,叫乱七八糟的学校。还不待我多问,老张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对我说,“没关系,将来谁会问‘你是哪个小学毕业的?’再差也比老家强吧。” 想来老张也有他的道理,我刚要问中学怎么办,学字都还没说出口,“车到山前必有路,将来的事,将来再操心。”女儿的事老张看起来没那么担心,我只好转移话题,顺带着问出了我憋了很久的问题。“老张哥,你看这其他家都张灯结彩的,你这怎么连个灯也不打,地摊还就摆着两桌。”听完这问题,老张两口子居然笑了起来,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也只好尴尬地陪着呵呵的两声。老张问我,“你说咋办?”我一听这问题,马上挺直了腰板,把我盘算许久的方案说了出了,“要我说,你这店面,首先是灯得亮堂吧,先把这门脸的广告牌换了,屋里的灯换成亮的日光灯,门口这么大地方,你起码能放个七八桌”,老张笑着看着我,看着他尽兴的样子,我继续补充,“你看这夜市摊,哪有不卖烧烤的,你也得弄个啊,另外你这个菜单太简单了,研究几个可口的凉菜,驴肉的种类也可以丰富点,要不天天驴肉火烧才能卖多少。”我还要继续讲我宏伟的计划,老张摆了摆手示意我停下来,“老弟,这驴肉火烧看着不起眼,我一天也能卖一百多个,晚上虽然人不多,也能做个三五桌,这么下来,够我们吃的了。”我不解的急忙问道,“你这驴肉做的这么地道,想办法怎么扩大扩大,这也能多赚点啊。”老张两口子听完又笑了,这次还笑出了声音。“老弟,你看看这一溜破房子的饭馆,谁家的老板能像我俩这样晚上坐在这喝杯酒吃个菜?谁能像我俩这样黑着灯就把生意做了?你说句实话,我这驴肉火烧和凉皮儿咋样?”“哈哈哈,那当然是没的说!”我再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低头再次品尝我吃过很多次的驴肉大餐。是啊,我们常常拼命想做地比别人好,做地比自己好,做到后,我们还会想怎么做的更好,就这样在追求更好的路上无休止的拼下去,心里哪还有夏夜路灯里一口小酒一口小菜的闲暇?
繁重的工作和学习任务让我在南城的日子感觉过得很快,一眨眼到了离开的时候。时间从初初见驴的春夏之际,已经到了秋冬之交。南城的冬天来得颇有些着急,好像有点要送客的意思,催促我这个生活在南方的北方人快快踏上南国的归途。自入秋以来,老张那里就不再卖凉皮了,留下的只剩驴肉汤等为数不多的几种主食,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我知道没了凉皮之后,我便再没有光顾过老张家,大概也有两三个月的光景了。临行前的一晚,我趁着下班后的空闲抓紧打包行李,不巧又一次错过了开饭的时间,只好出门找些吃的。所幸,驴肉火烧还开着。破房子的各家饭店都掌上了各式大灯,比夏天的夜市来的还要刺眼,似乎是靠这几个灯泡的亮光给顾客一丝暖意。老张家的店却还是一成不变,除了店内白色的几根电棒,再没有别的。因为时间已晚,我进店的时候老张两口子已经打算关张了。看我进来,老张远远地招呼,“来了啊,凉皮儿可没有了,火烧还有,要不给你做碗汤?”我很感动老张还记得我,不一会,热腾腾的饭就上来了。“不好意思老张哥,耽误你们休息了。”老张却丝毫不在意,“咋这么晚才来?”我吃了一大口火烧,才把要走的消息告诉老张。听到这个消息,老张脸上露出了一丝失望的表情,没等我说话,它就起身去了厨房。叮咣五四一阵后,他竟然端着一小碟驴肉和一瓶啤酒出来了。“来,这顿我请你,给你送送行。”我一下子激动地有些不知所措,赶紧斟酒跟老张碰了一杯。“你们也真是不容易,一个人离家这么远打拼,不过老弟,听老哥一句话,人这辈子都得拼,但是记住,别光记得拼了。”我看着我眼前这个穿着朴素的瘦高个,“谢谢老哥,这话我记住了,你也听老弟一句话,你这门脸上的招牌太久了,赶紧换个新的吧,不然我以后再来了就找不到你这儿了。”
老张的女儿因为没有户口,小学毕业后很有可能要回老家上中学,不知道当我有机会再次踏上南城的土地,还能不能在寻到那个熟悉的味道。几天后的中午,我匆匆赶回住处拿好行李,坐上公交向车站出发,隔着三环路边的冬青,看到老张的驴肉店换了块带灯的新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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