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一度号称85集的电视剧版《白鹿原》播放到77集时,非常仓促地大结局了。
01
意料之中的烂尾
豆瓣网的评分也从一度最高9.5分,一夜之间就变成了8.9分。对比之前一度霸屏月余的“良心剧”《人民的名义》,这个8.9分的结局似乎还是不错的。
然而,呼声如此高的电视剧《白鹿原》评分几乎一夜骤降,这难免会引发观众的思索。其答案也许是多样的,但有一点,可能会引发很多原著读者的共鸣:许多人物的结局,在这最后一集中都被改了,改得没有深度了。
原著:
真正投身革命的几个主要人物要么死了,要么下落不明,如:白灵被自己人杀掉了;鹿兆鹏随着部队离开白鹿原,随后失踪,生死不明;廖军长被打了黑枪;王政委中了圈套;黑娃被白孝文陷害。犯过重大错误的人倒结局不赖:毕政委,改个名字,就可以抛开错误,好好活下去;白孝文,一个投机分子,最终窃取了革命果实。
也许陈忠实先生想在原著中说:这世事,黑真的是黑,白真的是白吗?
电视剧:
白孝文被正义的鹿兆鹏审判了;鹿兆鹏回到了原上;白灵反围剿中壮烈牺牲;朱先生去世;白嘉轩和鹿子霖(鹿子霖痴呆了,还有点可爱,沾上仙气了)找到白灵的女儿,陪着她荡秋千。(这时,白嘉轩及鹿兆鹏仿佛看见了白灵。)
总的来说,就是一个悲剧结局,被改成了喜剧。整个结局给人的感觉,就是《乡村爱情故事》+《建国大业》。其思想深度甚至比不上用心制作的抗日神剧。电视剧《白鹿原》就这样毫无悬念地烂尾了。
02
别具一格的原著
小说《白鹿原》开篇便声明“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作者陈忠实是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
《白鹿原》这部“民族秘史”正是以一个历史演变的全程参与者、一个白鹿原上纯朴农民的视角,站在当时的历史高度上去看着原上的兴衰更替。这个农民他带着旧社会的愚昧和迷信,带着传统文化的仁义礼孝,冷眼旁观二十世纪上半叶这片祖祖辈辈耕耘的土地上发生的一系列社会变革,政治动荡。有时目光如炬,洞悉强权背后的胆怯,有时稀里糊涂,纠缠于传承与变革的点点滴滴;有时他们勇气可嘉,交农抗税看的我们荡气回肠;有时他们软弱可欺,抓壮丁闹瘟疫看的我们着急焦虑……
他们就是一群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斗升小民,狡黠如乡约鹿子霖、凶残如土匪大当家、沉稳如族长白嘉轩、忍气吞声如鹿贺氏、鲁莽行事如鹿兆谦……凡此种种人物都不会一味地去偏袒某一个政权,某一派力量。他们仅仅是在政治角斗的夹缝中求生存,在“风搅雪”的历史浪潮冲刷之下求延续。
陈忠实先生正是以这种不带任何政治色彩,只携传统伦理的方式,冷静地去描述周遭发生的一切。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这种角度是任何当代影视作品无法展示的一个视角。虽然这种真真切切回望历史、实实在在叙述经历的史诗口吻,让我们读之荡气回肠。但是一旦与政治立场挂钩,用政治正确来评判,再高明的导演也无能为力吧。
原著之所以无法超越,电视剧、电影之所以为观众所诟病,大概都是源自与此吧:影视作品要讲求政治立场,文学作品却要刻意回避政治立场。
03
删除不可或缺的真实
电视剧《白鹿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考虑,删除了原著中几个重要的人物:白嘉轩的三儿子白孝义、鹿三的老婆、鹿三的二儿子兔娃、鹿兆海的夫人及儿子……
电视剧中的白孝武实际上是原著中白孝武和白孝义的结合,如白孝义从小喜欢和牲口打交道、喜欢种地。白孝义和鹿三的二儿子兔娃打小儿关系好,照录一段白孝义成亲以后第二天和兔娃的对话来一看究竟:
进入土壕装土的时候,兔娃冷不丁问:“你昨黑夜跟媳妇睡一个被窝吗?”孝义一愣,这个腼腆的小兔娃大概在琢磨这个神秘的问题。兔娃连着又问:“你跟女子娃钻一个被窝害羞不害羞?”孝义骤然红了脸,俨然用大人对小孩的训诫口气说:“兔娃,娃娃家不该问的话不许问。没得一点礼行!”兔娃愣了一下就不再开口,执锨往牛车车厢里抛起土来,仅仅一夜之间,亲密无间的孝义怎么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兔娃心中掠过一缕寂凉,淡淡地说:“你去回门去吧!小心把新衣裳弄脏了。我一个人能行。”孝义瞅了瞅兔娃没有说话,看来他们幼年的友谊无可挽回地终结了……
在原著中,白孝义没有生育能力,白孝义的孩子是白嘉轩想办法找兔娃借的种。
这些人物,看似不重要,实则是白鹿原最真实的生命样态,他们的卑微、软弱正是这黄土地最低微的柔韧。将这些细微的真实悉数删掉,无疑让白鹿原上的人物刻板化,脸谱化。
除了这些人物被删减,不少重要细节也被砍掉。如:白孝文的媳妇儿被饿死之前,书中是这样写的:
她的心里激起一股力量,溜下炕来在镜子前拢梳一番散乱的发髻,居然不需攀扶就走进了厅房,站在阿公面前:“爸,我到咱屋多年了,勤咧懒咧瞎咧好咧你都看见。我想过这想过那,独独儿没想过我会饿死……”
原著说到乡约鹿子霖的事迹是这样说的:
鹿子霖逐个在原上村庄搜寻干娃,把一个个老相好和他生的娃子都认成干亲,几乎可以坐三四席。干娃们到家里来给他拜年,给他祝寿,自己也得到绝对保护而逃避了壮丁。鹿子霖十分欢喜,一个个干娃长得都很漂亮,浓眉深眼,五官端正。因为和他相好的女人都是原上各村的俏丽女人,孩子自然不会歪瓜裂枣了。鹿子霖瞧着那些以深眼窝长睫毛为标记的鹿家种系,由不得慨叹:“我俩儿没有了,可有几十个干娃。可惜不能戳破一个‘干’字……”他对干娃们说:“有啥困难要办啥事,尽管开口!干爸而今不为自己就为你们活人哩!”干娃们说:“干爸,你有事要帮忙也只管说,俺们出力跑腿都高兴。”鹿子霖感动得泪花直涌:“爸没啥事喀!爸而今老了还有多少事嘛!爸只是害怕孤清喜欢热闹,你们常来爸屋里走走,爸见了你们就不觉得孤清,就满足咧……”
白孝文卖房卖地之后,白嘉轩当着前来看笑话的鹿子霖的面,对白孝武和白孝义说:
白嘉轩做出自轻自薄的口吻,又很恶毒地说:“咱们祖先一个铜子一个麻钱攒钱哩!人家凭卖尻子一夜就发财了嘛!”
不管我们是否觉得荒诞离奇、不可理喻,生活就是这样真实的让人无可奈何、无力抵御。陈忠实先生敢这样写,导演未必敢这样拍。陈忠实用他的冷峻实在令读者震撼叹服,导演用他的“扁平人物”、虚假手法让观众味同嚼蜡……
04
编造政治的完美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细读原著之后,我们不难发现电视版《白鹿原》编剧的一些改编,真是难以理解、不可理喻、无法接受的。由于众所周知的审查因素,编剧对原著做一些删减是可以理解的。比如删掉白嘉轩之前的六个女人的故事,是为了减少封建迷信色彩。删掉鹿子霖有众多老相好和“干儿子”的部分,是为了减少现在某些嚣张跋扈的村干部的工作压力。
在一定程度上来看,删掉原著中的人物或者情节,除了让故事显得突兀之外,并不会伤及作品的精神内核,这种删减行为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编剧主动改戏,为了某种需要为个别角色加戏,这就不能原谅了。因为这种改动会直接改变原著的精神要义,大方向上都会出现偏离。比如白灵怎么死的这种议题,这本就不是一个小问题了。
再比如鹿兆鹏,对比原著可以看出,编剧是要着意塑造完美的革命先进分子的形象。编剧在剧中增加的内容,都是为了刻意拔高这个人物形象。特别是第26集“刘振华围西安城”这一段,编剧不仅增加了鹿兆鹏神机妙算为守城的军队送军火送粮的情节,还让他在原上苦口婆心救民于水火。而原上以白嘉轩白孝文为代表的愚民却不为所动,简直就是像待宰猪羊却不知危险。
这个情节我们不止一次在抗日神剧中看到:不计前嫌、忠心报国的指导员只身前往土匪老巢,克服重重困难、苦心孤诣说服土匪头子率众抗日。这一情节,也让我想起了三个代表:某某始终代表中国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始终代表中国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始终代表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
然而编剧的这一改动,完全脱离了原著超然于两党纷争的客观立场,失去了对历史变迁的深刻洞察。这种恶劣行径不仅仅是不尊重原著,更是亵渎经典,玩弄观众的情感,极其可耻与卑劣。
主创们在宣传该片时,用到的一句话是:我们不苟且,不妥协,我们是原上人!开剧前的宣传词张嘉译这样说:“自信平生无愧事,死后方敢对青天。”电视剧中算是完美演绎了这句话,可这并不符合原著中那个道貌岸然的族长形象。 陈忠实先生在《白鹿原》中想要展现历史进程中的女性屈辱——只要与白鹿两家有牵连的女性,最终的命运都很悲催,这一点在电视剧中被消解到近乎没有。
在我看来,这部电视剧纵然有不少妙处,可圈可点:一流的作品+一流的演员+二流的编导+不可描述的时代因素=一部不好不坏的电视剧,但是,最终烂尾却成了一个不争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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