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行百里,直至眼前有了一条黑水河才令人止步。
河名「忘川」,水色浑浊呈乌,波涛翻滚,腥风扑面,河中看似些投胎不得的孤魂野鬼。
河上架有一桥,一旁的石碑铭着「奈何」。有太量亡魂在排着长队,缓缓的走向河的另一端。
順帶一下,这里的场景略有蹊跷,因为时隔片刻,就有亡魂被某位阴差给踢入河中。那鬼一旦落入黑河,就被水中的其他百鬼给四分五裂,然后随它们继续等待落水鬼,同其他亡者一起把下一位落水的亡魂狠狠撕裂。
以此循环。
“忘川河水,君见之处,是何景象?”菩萨忽然问道。
“好多死人。”
“可否细看。”地藏菩萨边说边朝忘川河水中迈去。
片刻,黑水河流淹没了菩萨的身躯,鬼魂便缠绕着它死死不放。
“是诸众等,久远劫来,流浪生死,六道受苦,暂无休息……”
我努力去理解他的用意,也试着把手伸入忘川河流,可就这短短的一瞬间,手已被一群恶鬼抓的伤痕累累。
每一道伤口,都让我看到他们逞凶极恶的一面。
“他们是恶鬼。”我把手缩回讲道。
“可曾细想过?”
我又陷入沉思,心中莫名的想起各种被救赎的桥段,于是又不假思索的把手伸了下去。
这一次,我竟然感觉到是忘川河的冰冷,一种难以忍受的极寒在传达亡魂的痛苦、无奈、绝望、以及挣扎……
当我把另一只手也伸下去时……
蒙冤受辱、身败名裂、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以及各种的莫名悲痛一并涌上心头。
“为什么会这样?”
“可曾感悟?”
感悟?感悟别人的家破人亡吗?感悟那种有缘无份的惨痛离别吗?
“菩萨,我很冒昧的问您一句,您也有家人,可你为何选择离开他们,来到这地狱?难道您忍心留他们在人间饱受思念的煎熬之苦吗?”
“阿弥陀佛…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跟着念了三遍,似乎懂了。
相传古时,有位王子放弃王权富贵,选择去深陷幽冥之中。世人不解他为何想要宽恕那些满身罪孽的人们,可我现在明白,他为了救赎罪人,舍身去金身与他们感同身受,共同承担责罚。他只为世间能够太平,他也真心希望他们能回头是岸,早日轮回。所以,他才牺牲了自己,化无数分身,渡那千万亡魂上岸。
我希望这样的人,不止您一个。或许将来会更多,但我也希望将来会越少……
我脱掉身上所有的世俗,赤裸的迈进忘川河中。这一刻,千万迷失灵魂的痛苦,他们在撕扯着我的灵魂,绝望像是无法免疫的悲伤,潜入我渴望光明的瞳孔。
“忘川河水,所见之处,是何景象?”
“众生皆为平等。我看到他们还是人。对!他们还是人!他们还渴望被救赎,他们有救!”我闭上双眼。
“那地狱不空……”
“我便誓不成佛!”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竟坐在了望乡台上。
我顺眼朝忘川河畔望去,有些鬼魂在菩萨的感化下,恢复了人型逐渐上岸。争斗厮杀缓解了些许,河中的浑浊也似乎略有好转。
上岸的鬼魂们打理着该有的样貌,回头朝菩萨深深的鞠躬,随后鼓起勇气继续上桥,变得有秩序的排着长队,等待茶亭之主所恩赐的忘情汤药,准备投入下一场的善行人生。
我虽不解为何中途还有落水亡魂,可值得高兴的是,上岸者不比落水的人来得少。
“地藏菩萨……”我又来到忘川河畔。
“天下苍生,职责所在。”地藏菩萨闭眼念道。
“我的职责是要做些什么呢?”
“先知因果,邪念自消,三生石中,定有玄机。去那看看吧,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该做的事情?好。”我顺奈何桥走去。
“此巨石名「三生」,它见证过芸芸众生的苦与乐、悲与欢、笑与泪。”一只野兽竟开口说话。
它集多种兽形之像于一身,聚众物之优容为一体,有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等……
“观望三生石后,欠了的情,该还的债,以一滴泪水为药引,落入孟婆汤汁。饮者,前世的爱恨情愁便一笔勾销。”
“明白。是菩萨要我过来看看而已。”
“请自便。”
「人间的遭遇,都有他的规则。」三生石开始回响……
……
倒影中,一黑衣男子,他正盯着一位少女。
女孩家境贫寒,又落的双脚残疾。平时如乞丐般度日,受重男轻女的生母虐待。每到晚上,她便偷偷匍匐到音乐培训班附近,凝听里面传出的抚琴和歌声。
她笑着用手对着空气拨动着虚拟的琴弦,像是无声的旋律在引导她尽情的歌唱。她的歌声余音绕梁,就短短一小曲,足可让人三日不知肉味。
萦绕在黑衣男子耳边歌声,也让他忘记了此番前来的目的。
黑衣男子看着她即将逝去的生命,皱紧眉头叹了口气。于是他空手而归,在双月交替孟婆歇息之时,潜入茶亭,盗出阴阳卷,篡改女孩的生死。
他在阳卷上抹去了女孩的名字,在阴卷的空白处把她那恶毒母亲的姓名亲手填上。
阎王查账,洞察蹊跷,雷霆大怒之下将少女直接打入畜生道。
黑衣男子悲伤至极,脱下衣裳也甘受重罚。可在刑法结束后,竟擅自跳入了轮回之井……
……
一户贫苦人家,父亲晚年得子百感交集。因没有文化,于是请来村长赐予他儿子美名。
“服天泽是个好名字,可孩子八字极阴,出生时滴泪未下。怕是三十岁前鬼门关前必走一趟。唯有改成接地气之名,才方可渡劫。”一位上门乞讨的道人说。
父亲心有所虑,他抬头看见屋檐巧落下的一块绿瓦,有了灵感,于是将孩子重命名为——服绿瓦。
服绿瓦儿时,村里的小孩伴们总会嘲笑他父亲文化程度以及他的名字。渐渐的,他疏远了朋友,变得木纳以及沉默寡言。
日复一日,直到八岁那年,母亲腹部大量出血。医生对他父亲说:“最多撑到年后,没有治疗的意义,还是回去过一天算一天吧。”
他不懂为什么父亲会泪下眼泪,母亲摸着他说,“你要像你父亲一样,勇敢。”
“我要勇敢。”他记住了母亲的话,没有哭泣。那一刻,他的父亲对着他竖起了人生里的第一个大拇指。
年前,他和父亲一起承担起家务,打扫屋内的上上下下。屋檐下有一只蜘蛛,它结下一个大网,让整洁的屋子看起来有些不太干净。
父亲要将其扫去,他拦住了父亲。
“爸爸,每一条生命它都很可贵,它的到来,会不会是一种缘分。”
当时,他不知为何会脱口而出这般言语,也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喊过“爸爸”这样的称呼。
只是当时,他的父亲抱着他泣不成声。
而他却竖起大拇指对他父亲说:
“你要勇敢。”
他也把大拇指转向蜘蛛,对它大声说:
“你也要勇敢!”
…………
当看完眼前这一幕幕,一件黑衣裳从天而降,缓缓落在我的面前……
断了弦的流章_拾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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