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命年

一想到成都，就想到你

然后快速的在脑海里翻阅自己记得杂碎，才发现，关于你的一切，我竟然只字未提

可能是我们太过熟悉彼此，所以所有发生的事情都觉得理所当然，竟从来没有想过要用文字来缅怀一下我们早已逝去的青春

直到昨夜凌晨你发来消息：怎么办，怎么办！好可怕

我吓得一激灵，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赶紧回复：发生什么事情了？

明年就是我的本命年了，你今年过的顺不顺？

我发过去几个敲打的表情，虽然很困，还是认真回复你:不用太担心，没事

你接着说:上一次本命年，咳了大半年，以为快挂了，结果刚过完生日全好了

我翻个白眼：逢凶化吉，埋头悄悄就过去了

你还是不死心:你今年怎么样啊？

什么事情去年都经历过了，今年好得很

可是你今年还没有过完啊？

我又发过去两个炸弹

我一向不信这些言论，却一石激起千层浪，午夜凌晨简短的几句话，却再也无法安睡

我要怎么告诉你，去年死里逃生的经过，好让你避开所有暗礁平安度过，说的轻了，好像没有必要开口，说的重了，又会让你惶惶不可终日，人生哪里有可以借鉴的路？明枪暗箭那一步不是自己一个人抗过来的？

遥想当初，身边每个人都羡慕着我，拥有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个可爱的孩子，绝大多数人追求的可不就是这些，于是每次回家，姨妈总会拉着我的手让我好好劝劝你：人生哪里有十全十美，挑剔最终只会让自己剩下。

可是你终究还是剩下了，你说我不要过将就的人生，纵然你一直将动态告知与我并征询我的意见，我亦无法给你确切的答案，只是一再告诫你要相信自己值得更好的生活，尽力避免受到伤害，人生只活一次，我亦不要将就

可知，从小到大，你的幸福溢满我的眼窝，我一直笃定上天如果要眷顾一个人，那个人一定是你，你的爷爷奶奶总是在你的兜里放满糖果，外婆总有稀奇的零食带你尝鲜，哥哥姐姐带你领略他人无法企及的眼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你，是我童年里遥远的梦，我总是怯怯的躲在一角，看你肆无忌惮的撒娇，好像也没有人可以抵御你的撒娇，最后总能达成你的心愿

有时会忍不住想，命运的馈赠当真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吗？不然风云未曾暗淡，世间也未有所改变，你却在十四岁的年纪突遇风险。只知你在县医院、市医院之间辗转。来势汹汹的疾病，将死亡的气息笼罩在亲人之间。

姨妈拉了我在一旁严肃询问：香香是不是谈恋爱了？我一脸懵圈，但是肯定的回答:没有，那时我并不清楚这个病与恋爱有什么关系，但从大人们闪烁其辞的语言里听出了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惋惜。两三个月之后她们放弃了你。。。

我不知道你回来意味着放弃，高兴的在黑夜来临之前钻进一个被窝，我们朦胧的谈论着哪个男孩子比较帅气，哪个明星又出了什么专辑，那个巷口的麻辣烫比较好吃。我们一遍遍回忆表姐来做客时，我们合伙欺负她的场景，有一次还把她丢在很远的山坳里，大人们整整出去找了一夜，但是她终究也不敢供出我们俩人。

你总是拥有那么多的磁带，夜晚也是要伴着歌声入眠的，我总是羡慕你当众高歌的勇气，也羡慕你音感语调分毫不差的嗓音。以前我们总是倒带一遍遍循环一首歌曲，而那天晚上，你显得尤其疲惫，你说：我好累，想睡觉了。

夜半时分，梦中的我感觉自己漂浮在河里，每一寸肌肤都被冰凉的河水浸染，好像随时要沉下去一样，恐惧感从心底迸发出来，一下子惊醒过来，手一摸，身下果然湿答答的，我拉亮灯，却怎么也喊不醒你

天没亮，几个大汉轮流背你下山，几经波折最后把你送到成都华西医院！至今我仍然不敢去回忆那天晚上的恐惧，明明没有任何伤口，但是我们俩人却躺在血珀之中。。。

后来姨妈告诉我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两三个月，她们最怕夜里靠着你睡觉，那些个庸医每次都给你输血，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止住血，血浆告急就让你转院，于是这两三个月，你就在几大医院之间流转，直到金钱供应不足

农村人除了信奉医生，还信奉神明，于是姨妈又托人给你卜了一卦:讨债鬼，上一世被虐待致死，所以这一世角色互换前来讨债，给家人带来无限欢乐，但也将耗尽家人钱财然后潇洒而归。卜卦者还善意提醒：治不好的，赶紧带回来买点好吃的给她吃吃，别让她含冤转世再来祸害你们

好在那一夜她们终究于心不忍，好在棺木的准备尚需时日，好在你的音容笑貌还让人无比怜爱，你得救了，不仅得救了，华西医院还还了你一个清白，医生鉴定你处女膜尚在，血崩之症唯产妇独有的凶险疾病并不完全准确。

十四五岁的年纪，不谙世事的我们还不知道流言蜚语会毁了一个女人的一生，只知道未曾做过的事情矢口否认，但奈何人言可畏，庸医的误判与意味深长的惋惜早已深深植入大人们的内心，我想当她们委婉的劝你回家休养时，你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了

一个礼拜后你红光满面的归来，我问买了什么药，你拿出药盒给我看:妈富隆，我至今都深深记在脑海里，因为我们仔细研究了它的说明书，发现它居然是一款避孕药。这是多么讽刺的事情啊，我们内心充满疑惑，却又不得不照医嘱服用

活在信息闭塞，思想落后，知识匮乏的年代，太多人身不由己的将命交给了无知，坐井观天的我们依着大人有限的认知世界卑微的活着，从来不知道疾病的起因，不知道怎么去预防，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牛头不对马嘴的药就是治病的良方。走了那么多弯路花了那么多冤枉钱，承受了那么多白眼，最后134元就解决了病灶

直到后来长大一些，离开家乡终于去到拥有无数书籍的城市，翻阅到下面的文字解释:血崩亦称崩中、暴崩，指妇女不在经期而突然阴道大量出血的急性病证。本病病因颇多，有因劳伤过度，气虚下陷，统摄无权所致；有因暴怒伤肝，肝不藏血，经血妄行而发为血崩；亦可素体热盛，复感热邪或恣食辛燥之品，积热化火，热迫血行而发病；另有经期产后，余血未尽，或因外感，夹内伤，瘀血内阻。恶血不去，新血不得归经，造成崩中。现代医学中的功能性子宫出血之重症者，与本证相类。

19岁，你兴奋的告诉我:你恋爱了，男孩子阳光帅气而又彬彬有礼，对你照顾有加还不嫌弃你农村出生。独生子女的豪横同样捕获了姨妈的心，她眉飞色舞的在我家里讲述男孩子何等优秀，出手何等大方，礼貌何等周到，以及他家里还经营着一间规模不小的修车铺，感叹金钱的重要性和孩子听话的必要性，字里行间流露的是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

而那一年我也朦胧的开始恋爱，只是与你相形见拙，男方海拔残废的身高，远的要命的距离，姐妹众多的负担，局促狭小的蜗居在农村一角的住所，连工作都不稳定。对此我再不敢与你交换秘密，虽然这些皆不是我看重的外在因素，但为人母谁不想儿女落入福袋，从此过上锦绣人生。只是我那一颗出逃的心笃定人生自在逍遥在个人，而非物质基础，我相信那种心有灵犀的感动，为此我拼命一博

两年后我带着那个一无所有的男人回来结婚。你却哭的肝肠寸断，我才知那个千般好万般妙的男人已经移情别恋，而移情别恋的对象，竟然是你的闺蜜。。。

都说防火防盗防闺蜜，岂知一个巴掌拍不响，两年来你与她心心相惜，她替你出谋划策。两个人的约会渐渐变成三个人的聚餐，而你与男孩子渐渐矛盾众多，她安慰你又替你去讲和，她是个多么圆滑的人啊，会讨男孩子欢心，讨男孩子父母欢心，单亲家庭的女孩从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接近你不过是你为人大方，衣食无忧且愿意处处照顾她人，而你，虽出生农村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你不屑去讨好别人。直到你们俩分手，男孩子还要将过错全部归咎于你，我可怜的姑娘，所有的突然分手都是蓄谟已久啊，所有的移情别恋都有迹可循，你怎会不明白，你只是不想相信罢了

封心锁爱是你此后十年的生活，你说表姐，人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吗？我说不是的，但是我们都活在世俗的世界里，我们自己可以不在乎，可是身边的亲人无法承受他人异样的眼光。你说你开始接受相亲，那种无奈的语气证明你已向命运妥协

1号男生阳光帅气，工资每月8000，怎么看都是良配，你心动于此，却在交往了两个月后愤然分手。你说我见过抠门的男人，但是抠出新境界的还是头一回，我笑问：也许只是节约而已，现代社会穷人都无可奈何的大方，富人却正大光明的抠门。你说表姐，那种牙缝里赛点肉都恨不得抠出来炒盘菜的人能叫着节约？出去吃火锅只要个锅底，结账的时候还要求打折的人能叫节约？自来水靠嘀嘀嗒嗒慢慢累积不花水费叫节约？每天晚上电灯只开半小时就关掉的人叫节约？电视开机不能超过一个小时否则有爆炸的风险叫着节约？内裤穿三年穿成短裙还洋洋得意拿出来炫耀的叫着节约？

我说这是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上一辈穷怕了想方设法节约可能被他很好的传承了，如果他习惯这种自虐式生活，你以后慢慢改变他就好了。你说可怕的是，他开始来管制你的花销，整天给你洗脑有多少是不必要的花销，恨不得活成貔貅只进不出，最后竟然要求你工资上交替你保管，一个月给你100元零花钱！

我说你是撞了什么大运，有生之年还能遇到这种奇葩，活该他单身一辈子，不分手还留着过年啊。你哈哈大笑，这是十余年来我们又一次敞开心扉，毫无顾忌的去讨论一个人，抨击一件事，最后竟然达成共识。我说你要相信自己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无论将来遇到谁或者离开谁，都要保存自我生存的力量，努力赚钱存钱。至少哭的时候可以去拉萨哭，可以去上海哭，可以去北京哭，可以去香港哭。你说我为什么要哭？我会让对方去哭！

2号男生接着上场，你说男人致死是少年吗？整天一派天真的去做白日梦，幼稚到你开始怀疑他谎报了年龄，后来又怀疑他智商有问题。3号男生个子太矮，即使腰缠万贯也弥补不了先天不足，你说我总要带他出去吧，带出去人家还以为带了个儿子出来。。。

渐渐的你失去了耐心，见得人多了，介绍人也开始对你挑剔起来，父母变得不耐烦了，你说表姐，三十岁之后就不值钱了吗？需要自降身价委曲求全了吗？我说当然不，依着本心过自己的生活，人生只活一次啊，千万别将就。可是现实就是越来越多的二婚男人出现，你觉得头婚都过不好的男人，怎么可能过好二婚

我不予置评，婚姻从来都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世界，背后是两个家庭旗鼓相当的支撑，任何一方太弱，都会导致婚姻关系失衡进而失稳。看过太多悲剧，终于明白女孩子并不是嫁入豪门就万事大吉，你得拥有与之匹配的谈吐、学识、修养，面面俱到的处事能力，以及随时需要承担的风险

有大半年时间你都处于失语状态，我问近况你也总是闪烁其词，直到妈妈告诉我你认识了一个鳏夫，所有人都劝你离他远一点，你却着魔似的将自己套牢

你感动于他风雨无阻的接送，甜言蜜语的独宠，楚楚可怜的求助，坚信他心地善良。你说他的身高外貌达不到你的要求，但是你看到他总是莫名的心疼。我以为经过时光的洗礼，你可以轻松过滤掉人渣，可是你说：你知道吗？他有一个特别可爱的儿子！我惊异于你的变化，需要多么深层的爱才能做到爱屋及乌。你说你想过了，有个儿子没有什么不好，年岁渐长后你特别渴望有个孩子，我说那自己生啊，三十岁又不是四十岁，虽稍有高危的风险但也属于正常孕育的年龄。你说小时候的那场病可能会影响生育能力。我觉得你过于悲观，我说你知道他的过去吗？了解他的为人吗？清楚他妻子离世的原因吗？你迟疑了一下说知道，我想世间的感情是多么奇妙的事情，不然一个人纵然完美无瑕也会有人不喜欢，一个人即使恶贯满盈照样有人去爱。

你再不用担心淋雨回去，因为有人来接，也不必忧心晚餐的准备，自有热气腾腾的饭菜等你品尝，而你的日常点滴变成了孩子的一切，你教他作业带他玩耍，衣食住行面面俱到，你那天生的贤妻良母性情此刻发挥的淋漓尽致。有那么一刻我想可能浪子确实可以回头，因为那个人是你！

但是一年半以后，你哭着告诉我，他在外面有个女人，并且这一年半的时间里他骗光了你这些年的积蓄。。。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他将贤妻良母的你养在家里替他带孩子，又以投资的名义让你掏钱帮他换新了一辆渣土车，每月象征性的给点生活费给你，给父母一个从头再来的假象。而他，那个渣到掉渣的男人将大部分钱款都给了外面的女人，等你发现的时候车已经变现，钱不知去向。此刻你终于清楚，那个女人是直接导致他前妻亡故的罪魁祸首，他那性格刚烈的前妻得知他另养她人，以喝药自杀相威胁，最终酿成悲剧。如花似玉的女儿，嗷嗷待哺的外孙，娘家人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将衣冠冢置于她们的卧室数月有余，奈何翻遍法律文书，竟然没有一部能为其申冤。

你单纯善良有爱心，勤劳朴实柔性子，是做妻子的最佳人选，可单纯善良同时也是被他人所利用的缺点啊。恶行昭然若揭，你欲哭无泪。。。

你说表姐，我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别人？上天为什么要给我安排这样的人生？我无法回答你这种问题，只能用每个人的人生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糟心事，只当是来此渡劫，好在及时发现及时止损，唯有向前看这种话来安慰你。我知道伤痛一旦形成，时间再久也会隐隐作痛！但眼前却不能只顾着伤心，得想办法最大限度的挽回损失。

你说孩子缠着你的腿哭着求你不要走，你说他的父母泪流满面给你道歉却无法说出挽留的语言，你说自己拖了一天又一天终于悄悄离开了。

三年后的今天我有幸出差到成都，顺便来看扎根在此的你，离家乡几百公里的距离，也宣告着永别过去，我们总说选一座城终老，其实不过是挑一个人一起终老。我们恋恋不忘某座城，不过是那座城有我们念念不忘的人而已。

你含笑将身边人介绍给我，说这是表姐，他寒暄几句又望着你，责备你穿少了，顺便去帮你拿了件衣服。我们去逛街，他细心帮你规划路线，寻找美食，一天几个电话询问动态，夜幕降临之前接我们回家，而家里你的公公婆婆已经备好丰盛的晚餐，笑脸相迎。

晚上我们同榻而眠，说了很多很多往事，有的事已经在记忆中模糊，同一件事竟然出现了分歧。说的最多的还是现在的生活，你说可能就是命中注定，他本来也是家乡人，后来因为规划一下子晋级成为省城人。他与你同龄，兜兜转转还是单身，我说可能花光力气只是为了等你。我们又一次在午夜凌晨笑出了声音

听到你的鼾声渐渐匀称，我却因为认床而辗转反侧，看着你日渐圆润的身体就知道你事事称心如意。我曾经想无论人生是哪种状态，只要自己觉得幸福就好，但是现在我终于明白，幸福是两个人的事情。有个人知冷暖，懂悲观，时时牵挂，携手而行才是真正的幸福。你终于不负众望破茧成蝶完成了蜕变，又幸运的遇到了那个满眼都是你的人

突然想到好像无形之中我们都被命运捉弄了，兜兜转转我又回到原点，而你的幸福生活刚刚开始扬帆起航，这不是接力赛，我们也不是赛场上的需要发力的参赛者，所以幸福着你的幸福就好，不必惶恐未来，不必忧心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