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这是一座还未完工封顶的大楼,脚手架还没来得及拆除就遇到了突发的疫情而停工。奇怪的事这儿并没有值守的人员。底层的地面到处散落着石子水泥建筑垃圾和一堆堆的杂物。
我跟在李老头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摸索着…不一会他停在一处地皮发亮的地方,指着:“这儿有水,可能是水管冻裂了。”
“这是什么地方?人家不会把我们当贼吧?”
“哪儿的话,我都来过好几次了,没人。听说开发商资金链断裂已经停工几个月了,好象只有东门的售楼处还在开着…”
“噢,你咋知道的那么多?我还以为是受疫影响…”
李老头抖索着从裤兜里翻出一个小物件拿在手上。
原来是一只微弱的小手电。
他把手电的光移到我的脚下:“当然了,还是小心为妙。这也是我不让你打手电的原因…”
“呵呵,我发现你们当`董事长'的都一个德行——自信的很呐!其实我的手机早就没电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出来我话里有刺。
又穿过一条约几十米的走廊,眼前一下子又开朗起来,从这里向两边看去都象宽大的商务中心。确切的说我们应该是来到了负一层,我感觉刚才那个斜长的走廊有一些坡路。
“我们这是到哪了?”我又问。
老头用手电向左边照过去…“那是游泳中心,差一点就要装修好了。可惜开不了业啰…那边是写字楼小停车场,看见没?”老头复又指向右边。
我心里暗暗打鼓又不停地点头:“嗯,嗯…是呐…”
不一会我们来到了两面厚墙夹缝的地方…这儿可能是直上电梯口的后墙。
“到了。”老头转脸看向身后的我。
“确实象个好地方,沒有风还挺暖和。”我拉下衣领搓了搓冰冷的手。
我只顾四下打量起来,虽然看去到处是杂物垃圾嗑嗑拌拌的什么脚下东西。但不是有句话叫知足常乐吗?透过隐隐穿过窗户的灯光,那外面的千家万户还有多少年轻人为一个温暖的小窝背上沉重的房贷…
那老头拿下挡窗户的大纸箱板,回头看到我对窗外的世界眼睛迷离地发呆。“怎么,是想家了,还是睡觉怕亮?要不要再挡上?”
我不知可否地摇头:“随你。”
“知道这儿为什么那么暖和吗?”老头说着踱到墙角,踩上一条破旧的石凳。
“哎你慢点!”我差点惊叫。
这是一根很粗的管道。老头取下披挂在上面的破被毛毯时我才发现。
老头说这是对面那大厦的过路蒸汽管在这里弯了一下头。“你看被子还热和着呢。”
我急忙卸下背上的双肩挎包,打开拉链抽出我的小碎花褥子搭到宽大的∪型暖气弯管上。
由于我的身高只需要踮起脚尖轻松一扔用手展平就可以了,回过头来看到乞丐先生在微亮的光线下正忙拾掇靠墙堆放的近一米高的纸箱子。
老人把纸箱子铺展开分成两个床铺,可能觉得不稳当,嘴里咕咚着什么,不一会又整合在一起。“凑合着睡吧。”
“我无所谓,將就一晚就行。”我说。
这些破烂纸壳还算干燥,堆放一起每层之间都有空隙,虽然压的并不实在但因为有点热乎气在里面储存,所以手按上去还不算太凉。老人家把破被絮横着铺展让我坐下试着舒不舒服。刚好我也走累了,顺势身子仰下摊开双臂夸张地大叫:“舒服呀!”话音还未落乞丐先生又从那个墙跺后面抽出一个大件盖到我身上。
这是一件脏的看不清啥颜色的棉大衣。油油的衣领混合着酸腐的烟草气…
一股恶心的味道呛住鼻息,我拿下棉大衣问:“你盖啥?”
老头拽过先前在∪型管上烘干的另一大件:一条印着大红牡丹花的绛色线毯披在身上。
“这多不好意思,我年轻火力旺盖个薄毯就行了…”
“诶,别争了,我身子骨还硬朗。你看我每天捡拾这些破烂不为别的,就为煅练…”
“为锻炼?”我假装一嘴惊讶心里转念嘀咕:‘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我执着地夺过厚毯把破絮突兀的旧军大衣披在他身上。“你闻闻!恶心死了,我才不要。”
“咣当!”
正是我俩热聊的当口,脚前方的旮旯里突然传出一声象是玻璃瓶子倒地的声音。
老头似乎见惯不怪地冲着对前墙头嘿嘿一笑。
我倒是一惊急忙循声望去,黑暗的半截墙上两只幽蓝幽蓝的猫眼正看着我。
“原来是夜猫子!吓了我一跳。”我轻抚着嘣嘣的胸口。
见我这副窘态,乞丐先生又嘿嘿笑了起来,伸手到地上摸了一个什么小物件照着那老猫扔去…
“哎打不得!听说夜猫子是有灵性的…”我急忙拦阻。
“它才是这儿的常客…”老头依旧嘿嘿笑个不停。暗淡惨兮的灯光下这豆大点的笑声在空旷的四壁交错碰撞着,听着怪瘆人的。
“听说爱笑的人运气都不会差…”我看着又蜷缩回墙边的老人,就象一个多钟头前刚开始见到他的印象一样,猥琐而又一团柒黑。
“我们的运气也不会差。再等一会就有吃的了。”老头慢慢抬起左臂袖口向下拔拉着…
恍惚间如隔世一般,乞丐先生优雅从容的看表神情勾起我对几年前在拉绒小镇打工时的情景。那时候我的老板总爱时不时地在人前抖出袖子看时间。
“劳力士!这是世界名表值老毕子钱了。”我吃惊地看着乞丐,再次把目光捋直了。
“呵,你还识货…”老头抬眼看了我一下,明显的那小眼还夹着不屑。
“哪捡的?”我羡慕地伸手要摸。
“捡?你给我捡一个试试?”老头不高兴地回嗔一句。
老人家缓步走到刚才被猫追老鼠碰翻的铁锅前一根一根地把散落一地的干面条拾起重新装回包装袋里。
“你真的不相信我曾经是这个邻城的首富?”
“相信。”看到老人浑浊的泪光如星星点点般恍惚,既便真心不相信也忍不住点头:“我信!”
我想这是做为一个象我这样的老实人最起码的一种善良吧,虽然言不由衷。
“我有一个儿子在美国密歇根工作是当地著名的医学博士。已经快三年没有回来了,我很想他,但我不愿意主动联系他。这块钻石名表就是十年前我过六十寿诞时他回国买给我的…”
“大儿子是我和前妻所生…”老人叹了口气又接着絮叨:“我对不起她们娘俩…”
夜愈来愈黑,老人眼里的泪花一闪一闪…
我认真地倾听着,偶尔点下头。
老人停顿了一会,抬起头看看窗外又扬起手臂在空气中轮了大半个圈不无忧郁地看了看我这个年轻人。“唉,这男人呐!一旦有了钱身子骨就会发飘……”
“在我尽情享受鲜花美女和掌声的那些日子里…我忘乎所以…为了盘活资金链我参与了公司债券对赌协议…”
“这是一个危险的赌注,身陷其中的人几乎没有幸运儿……”
“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处处充满诱惑处处充满陷阱…”
老人的情绪开始波动起来…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乞丐先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
其实,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会有一段或几段伤心的过往,只是更多的时候我们不愿直面相对,更不愿轻易地揭开丑陋的伤疤……
奇怪的是每当我站在路口观望不知所措的时候,风向总会出现这样或者那样的转变。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好人自带风水。
不信,你听…
乞丐先生停下五味杂陈的回忆,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示意我不要出声,然后转头向西看去:“那边是在建的美食娱乐城,临时成了垃圾堆放中转站。”
“咕噜噜,咕噜噜……”空荡的地下停车场的负一层持续传来有节奏的车轮辗压声……紧接着几道强烈的手电光柱晃动着……
老人弯腰从破纸箱堆里抽出一截蛇皮袋塞到我手上。我低头纳闷:‘这是要干啥?’
借着微弱的光线,乞丐先生又从墙上取下一个塑料挎包。
贴着墙根我们一路缓行向灯影晃动的地方摸过去……
“哐当当……”脚下被什么破玩意儿突然拌了一下。老头赶紧转过身来拉住我的手。
远处的灯影闪动几下渐次熄灭了……
这一次是老猫的出现解了危……我们都看见一只黄色的大花猫呲溜地飞快向南边跑去……
“你看,我就说老猫打不得,有灵性着呐。”我为刚才自己脚下的失误甚至还有点得意。
“什么人呐。”乞丐先生翻了我一眼,象死鱼的眼睛泛着白。
对面的几个人很快又恢复了起初的动静,只不过动作加快了而已。他们好象在推着小货轮车往下面卸什么?不,看仔细了说是急急忙地在扔什么。
“他们在干嘛?是在干坏事吗?”我问。
“其实,也不算干坏事。他们只是在扔垃圾……”
“扔垃圾?”我疑惑地看看老头。
“唉呀你咋这么笨!看不岀来吗这里只让倾倒建筑垃圾……”
“噢。我明白了。”
过一会我又不明白了,问“可这跟我们又有啥子关系?”我扬了扬手里的蛇皮袋:“这半夜的你该不会是让我来拾垃圾的吧?”
“恭喜你都会抢答了。”老头学着先前我的样。
“我不干!”
生气的我扔下袋子就往回走。
老头一把拉住我,又拍拍我的肚子,“你不是说饿了吗?再待一会饱你撑死。”
“咕噜噜,咕噜噜……”
“吱嘎嘎……吱嘎嘎……”
扔生活垃圾的人推着车消失在夜色里……
“吱嘎嘎……吱嘎嘎……”娱乐食品城的一道卷闸门在他们走后依旧不紧不慢地下垂着……
“欸,他们居然有卷闸门的钥匙?”我拍了拍李半城的屁股。“哎我就不明白了,他们居然有钥匙?”
“你懂个锤子。”李半城又斜了我一眼,象死鱼的眼泛着白光。
我把手握成拳头象个锤子似的假装向乞丐先生砸去……哪知道人家根本不看一眼,径直快速地向卷闸门跑去……
“吱嘎嘎……吱嘎嘎……”卷闸门一长三短地下垂着……
眼看着快要接近地面锁死的时候,那老者此刻老腿也不一跛一歪了…不知从哪里找到的半截红砖向下一垫,“嘎吱”一声。卷闸门定格在一砖之间。
李半城猫在那里向我招手,“快点……“
我迅速跑过去,两个人合力向上抬起……
“哇塞!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卷闸门被高高举起的那一刻李半城早就迫不及待地打亮了手电筒……
“这是一个处处充满诱惑处处布满陷阱的世界……”我学着先前李半城的样,只不过比他还亢奋。
这是因为我确实饿了,象饿狼一下子钻进了羊窝…
“怎么样,没有骗你吧。我说给你一个惊喜就不给你两个惊喜。”乞丐先生斜着泛白的小眼看着我,虽然不知啥时候他又戴上柒黑的口罩,那掩饰不住的眉睄明显向上翘着。
看着乱七八糟琳琅满目的一地食品不由得向乞丐先生竖起大姆哥:“半城,你…牛叉!”
“什么?你,你真的叫我半城?”乞丐先生一怔,忽然激动地扔掉手提袋腾出双手就要来握我。
“已经很久没有人在背后叫我半城了……”象是失去了组织的地下工作者见到了久别的同志。
我不知道这是一种病呢还是另一种病呢,我没有迎合他的热烈反到往他身上泼了一盆冷水,因为此时阵阵腐败的食物气息迎面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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