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的离奇凶案

文/向南巢

树林里的离奇凶案

01

霍止坐在停尸房的一个小板凳上，看着前面门板上摆着的那具男尸。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头发披散，没穿外袍仅着中衣，赤着一双脚，从头到脚均有不同程度的擦伤，脚板上还粘着破碎的烂树叶和泥土。看起来就好像这个家伙是半夜三更从热被窝里爬起来，发未梳衣不整，赤着双脚就急匆匆往外跑，一直跑到发现他尸体的那个树林子里去的。

仵作停下来手中的操作，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从他的查验来看，这人身上除了一些擦伤，并没有什么暴力痕迹，也没有中毒的迹象，身体各方面脏器良好，正当年轻，底子不错，却莫名其妙的死了，他查不出原因。

霍止绕着男尸走了一圈，想了想，示意那仵作将男尸翻了个身。然后她拿了根小棍子将男尸后颈部散落的长发拨开。男子的后颈部皮肤白皙，上面有一个粉红色的小指甲盖大小的包，戳一戳，有点硬。

仵作凑过来道：不过是个蚊子咬的包而已吧，树林里蚊子多，被咬是常有的事……

霍止轻哼了一下: 有道理，不过现在是三月份，蚊子还没有出来呢！

又拿棍子在男尸身上戳来戳去：你瞅瞅这，这人一看生前就是个养尊处优的主。这中衣的料子，似乎不起眼，实则低调而奢华，中等人家穿不起。这种类型的公子哥儿，每日衣衫都要熏上特制的熏香，不仅图个气味，也是为了驱蚊虫。你再瞅瞅他露在外面的胳膊腿，可有蚊子叮咬的痕迹？那只蚊子不在他露肉的地方咬，偏要费尽力气钻到他脖子后面去留个包，这也是只忒有意思的蚊子。

仵作闹了个大红脸，这人脸黑，一窘迫起来，便黑红黑红的。

霍止又说：不过你说的也对，这虽然不是蚊子，却也应该是个其他虫子。至于是个什么其他的虫子，还需要再查查。

这时王城护卫队队长奔雷急匆匆提剑走了进来，凑到霍止耳边低语了几句。霍止便回头问那仵作：听说那个林子里半年内已经死了三个人，这是第四个？都是你验的尸？

啊？是的。仵作将手上的布套去了下来，摸了摸自个的脑瓜子：是，都是小可验的。也都是年纪轻轻，游民，都这么个死相，平日里这几个人也都有些疯疯癫癫，所以也没当一回事。就这个，因为是王城辛夷家族的公子哥儿，所以事情闹得有点大了，大家伙儿都来了，大人您也来了。

也有这样一个红包？霍止指着男尸后颈部的小包问道。

这个，倒是不曾注意，只以为是蚊虫叮咬的，也许无大碍。仵作实话实说。

好吧，那就拣个无业游民来，咱们开棺验一验。霍止道。

02

仵作口中的那个游民，叫做张大球，不知父母家人，死后被一张破草席卷起来胡乱葬在了壶突沟子里，葬得也不深，几锄头下去便看到了一角破草席。

仵作陪着霍止，一边指点着那些挖坟的人，一边感叹着：张大球那人，生前也是街坊间一霸，长得人高马大的，强壮得像头牛，唉，一不小心就没了命。说话间颇有些世事无常的唏嘘。

这个时候正好草席散开，尘土飞扬，一股强烈的腐臭味弥漫出来，仵作嘴中那具“人高马大、强壮得像头牛”的尸体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了众人面前，众人在掩住口鼻的同时，眼中均流露出怪异的神情，包括那名仵作。

眼前的那具尸体，已然死了两月，虽然皮肉严重腐败，但骨骼依旧清晰，分明是个体型瘦小而佝偻的干瘪老头，根本不是强壮大汉。

挖错了？霍止扭头问。

仵作目瞪口呆，忽然他猛地跳起来：不可能！我怎会记错，他额头上有个大瘤子，脖子上挂了一个辟邪的狗牙链子，大家伙儿现场都看见了的！张大球本来就是街坊间的名人，若是别人我可能会记错，他我怎么会记错！

那尸体虽然腐了，额头上却还真能勉强看出是有一个类似肉包的东西。然后仵作又从旁边折了个树枝，伸到那尸体衣领里捅了捅，果然便勾出来了一根串着狗牙的绳子。

可是那个传说中的彪形大汉，怎么会下葬后便缩骨而成了个干瘪老头呢？

霍止蹲下来，仔仔细细地将那狗牙看了半天，翻过来覆过去的看，然后又让大伙退开，她捏住席子的一角，猛地一翻，凭着那份巧劲儿，那具男尸便完完整整地翻了个身，后背朝天了。仵作赶紧上前用棍子将男尸脑后的头发拨开。

霍止掏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一点绿色的液体到那男尸后颈部，只见药水下的腐肉逐渐变成了灰白色，灰白色上面却又显出一个黑色的印子来，正是与那个新死的年轻男子一样的位置，圆圆的，像是个虫咬的印迹。

这人生前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吗？霍止问。

这个，仵作想了想，道：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同的。就一条，好酒，喝了跟疯子一样发狂，逢人便说他找到长生不老的秘方了，酒这东西，真是误人不浅啊！仵作摇头叹息。

长生不老啊，霍止若有所思。

大人，还需要去验一下另外两位吗？仵作问。

不需要了，走吧。霍止摆手道。

03

霍止坐在圣人楼最偏僻的雅间里，对面坐着的是一个长相娇俏、左眉头上有一颗红痣的二八少女。她是王城辛夷家族的幼女，辛夷玉愫，那位新死亡的男子辛夷圭的嫡亲妹妹。

我的二哥哥是被人杀的，他是为了我。少女一看到霍止就急急地说道，甫一开口，便泪流满面。

霍止只好递过去一张帕子，静静地看着面前哭泣的少女拭泪，看着她的侍女急急忙忙从一个小木盒里拿出一颗药丸喂到少女嘴里，看着少女慢慢地稳定了情绪开始叙说:

我一生下来就有心悸的毛病，父亲母亲为我想了很多办法，也请了很多名医来看，都没有明显的效果，他们都说我大概能活到十八岁左右。二哥哥不相信这些，于是他找到了一个人。那个人说他正在尝试一种方法，可以让普通人返老还童长生不老，也可以让我这样的病人变成正常人。但是很可惜，这个人的方法仅仅是尝试阶段，他需要在活人身上做试验，他说二哥哥是最好的载体。于是为了我，二哥哥答应了……

少女停了一会，大约是在辛苦克制自己的情绪，良久，才重新开始讲述：

我不答应，我怎么能答应。可是二哥哥说没有时间了，而那个人有很大的把握能成功，一旦成功我就可以像正常人那样了。尽管我苦苦哀求，可是二哥哥还是背着人偷偷开始了试验，他以为我发现不了，可是他变化那么大，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他变得苍白而且神经脆弱，偶尔像个疯子一样发狂，而且发狂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而且他还常常在半夜时分衣冠不整地出门，回来的时候神情疲惫，像是经过了极大的折磨。父亲母亲不知道真相，还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这都是为了我，可怜父母双亲，到现在他们还不知道真相。

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霍止问。

不知道，他们单独见面的。我问过服侍二哥哥的小厮。那人很谨慎，每次见面都披着一件灰色的斗篷，二哥哥好像是喊他叫什么福大人，少女答道。不过我从二哥哥屋里拿到了这个，他最后一次出门的时候，把这个东西遗落了。

少女把一个漆成黑色的很小的竹筒递到霍止面前，上头是个软木塞子。霍止拔开塞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桌面上。

一颗光滑洁白、一头尖尖的东西在桌面上滚了几滚，是一颗狗牙。

04

王城最西端的一条小巷里，住着一位叫福伯的牙雕匠人。王城里的贵族常喜欢在身上佩戴玉石和兽牙饰品，以示勇气和运气加身。所以牙雕匠人也是新近热门的职业。

霍止去的时候小院里的门是打开的，院子里搁放着好几具野兽的残骸，另有一些兽皮被竹篾撑开着悬挂在屋檐下的墙壁上，一位衣着普通的中年人正坐在院子里的杨树下喝茶，面前一张石几。他有张国字脸，下巴上三缕长髯，看起来正气凛然，正是福伯。

霍止把那个木筒拿出来，将狗牙倾倒在石几上：

这个，是先生这儿的东西吧。

福伯侧头看了看，微微一抚下巴上的长髯，不动声色道：如若是成品，从每位匠人不同的手工工艺和留下的专属记号还可以看出是谁的作品。但姑娘你拿出来的这个，明显是个连半成品都算不上的，仅仅抛光过而已，并无特殊印记和工艺区别，恕我不能给你答复。

霍止捏起那颗狗牙在石几上敲了敲，狗牙本是光滑一体的，这时候却不知道从它哪个缝隙里，散落了一些红色的细小粉末出来，闻起来还有些微的腥味，霍止随手端起搁在石几上的茶盏，指尖一动，一点水沫溅出洒在那些粉末上，于是就只见那些细小的粉末开始移动，渐渐聚拢成了一滴红色的血珠，衬着洁白的石面显得娇艳异常。

中年人的脸色顿时变了又变。

霍止拿出帕子，将手指擦了擦，问道：

不知道我是该称呼先生一声牙雕匠人福伯，还是蛊师伏妄呢？

不等对面的人回答，霍止又继续说道：

我来到王城之前，曾听师傅说过，天地之间沟通断绝之后，俗世凡人就独占了这个世界。而作为神之沟通者的巫族因为失去了原本的通神作用，巫力越来越弱，不断受到中原势力的打压。

在最近的八百年内，中原势力进一步扩张，巫族在扩张部族的驱逐打压之下，陆续迁到了莽荒无人烟的南部密林，据说那里因为人类的稀少，仍然存在秘密的可沟通上天的通道。在巫族的各类巫师里面，蛊师因为巫术受环境影响最大，几乎全部离开。王城里，只剩下了唯一的一名蛊师。

虽然所有的牙雕匠人都能对一只狗牙进行抛光，但既能处理狗牙工艺又能将之作为蛊虫的传唤媒介的，就只有一个人，也就是那名具有双重身份的、遗留下来的蛊师。

霍止拿了个干净的杯盏，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抿了一口，说：

他们说，蛊虫能杀人、也能救人；能使人疯狂、也能让人六亲不认；能重焕青春、也能燃烧生命。我一直对那位已经是大巫级别的蛊师十分仰慕，却不料在这种机会下见到您。

05

蛊师伏妄在见到那滴血珠的时候，神色间有了几番变化，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道：

你师傅说的不错，王城这个地方，早已经不适合我们巫族居住，这里充满着污浊的空气、充满着人的贪念、充满着各种勾心斗角和杀戮。我们居住的地方应该是天与地相接的地方，天地之间充满神的灵气，我们心境平和，我们体内的巫力是纯净的、是可以沸腾的。

伏妄眉目间充满了向往的神情。但很快，他冷笑一声，话锋一转：

我为什么要孤单地留在这里？你也是一名巫族，你以为那些人真的是我杀的吗？

天地之间什么物种最贪婪，那就是世俗之人了。这些人都是被他们的贪念所杀的，贪念就是杀念。

贪婪的世俗凡人，污染了我们曾经的领地，对我们进行驱逐。却还妄求什么长生不老、返老还童。如今连我巫族之人都不能妄求长生不老，一个普通的凡人却以为自己能长生不老，真是一个笑话。他们求着我，让我在他们体内种下种子，在种子种下的那一刻，未来的命运就已经不是个人能够掌握的了。

霍止将手中茶盏放下，道：

就算这样，你仍然是凶手。因为你利用了普通人的贪念，妄动了生死。你是贪念的帮凶。

伏妄沉默地看了看霍止，忽然他又笑了，微笑之间他抬起右手，五指箕张置于几案之上，毫无预警，五道白色的影子从指尖激射而出。与此同时，伏妄的身子急速后退。

霍止将茶盏“咚”地一扔，扔出的茶盏阻住了其中一道白影；又甩出腰间软剑，正击在另外三道白影之上。

四道白影均已溃散，剩下的那道，没有遇到任何阻力，直逼霍止左肩，眼见就要击中，避无可避。却只见霍止左手猛地往上一抓，再张开时，就见她左手心握着一团柔柔的金黄的光，金光将一只雪白的胖虫子笼罩在里面。虫子在金光里左冲右撞，却无法逃脱分毫。

伏妄的身形已经急退到院墙之外，再追已经追不到了，只听到他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

好，好，好！有生之年还能看到金色的巫力。我巫族后继有望！

只剩下霍止一手握着虫子，一手提着软剑，站在空旷的小院中。

忽然间她眉心一抖，心说：不好！便匆匆收起手中物事，向城北小树林奔去。

06

城北的树林里，虽然是白天，但因为地处偏僻，近期内多次发生莫名的死亡事件，人们将此地视为厄地，经过时都会绕开行走。

等霍止赶到树林深处的时候，静悄悄的林子里已经有了两个人。一个是刚才从她身边逃走的蛊师伏妄，一个却是个长相娇俏、左眉头上有一颗红痣的二八少女，王城辛夷家族嫡幼女辛夷玉愫。辛夷玉愫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伏妄正端坐一旁握住她的指尖查看着什么，见到霍止赶来，伏妄笑道：

你很聪明，来得比我预计的快得多。

然后他一晃手中一个东西，只见一道强烈的白光一闪，整个树林被强光笼罩起来，霍止眼睛一阵刺痛，有一瞬间什么也看不到。等刺痛过后，白光已经消失，而伏妄和辛夷玉愫也一起不见了。

霍止在林中搜寻，一刻钟后终于在某个落叶松软处发现了一块大石，霍止以挪物咒移开大石，里面是个仅容一人进入的洞口，霍止点亮火折走进洞里，步行数十步，终于到了一开阔处，里面有个圆形洞穴，大概一间房大小，洞穴墙壁上镶嵌着几颗五颜六色的石头，每一颗彩石都在发光，光芒正对着洞穴中心地面，形成了一个隐约的圆形光环，伏妄与辛夷玉愫正处在在光环正中心。伏妄端坐在后，以一掌托在辛夷玉愫的后背心，后者依旧双目紧闭昏迷不醒。

霍止灭了火折，正要进入，却发现身前有一道透明的屏障，手推不动。这时伏妄的声音隔着屏障传了过来，声线有些飘忽。他说：

放心，这个丫头，我会带她离开，却不会伤害她。她兄弟承诺以一命换一命，所以我必定会救她一命。那个屏障，不是现在的你所能撼动的，除非我离开。

二人身下的光环开始转动，伏妄的声音也发生着变化，刚开始是从洞穴中心传来的，慢慢的距离好像隔得越来越远了，最后仿佛是隔了千山万水。当伏妄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转动的光环消失了，光环中的二人也消失了。伏妄说的最后那句话却仍在霍止耳边回旋：

……离开的，最后还是会回来的……你所追查的，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随着二人的消失，霍止身前的屏障也立刻不见，她正要进入寻找线索，但洞穴内的彩石在二人消失的刹那变得黯淡无光，霍止不得不重新点起火折，却在此时听到了奇异的声响。

霍止侧耳凝神听了听，忽然她极速转身，脚下发力，疯狂向着洞外奔去，洞穴里四壁的泥土和砂石开始抖动下坠，飞奔的脚板能清晰地感觉到四壁的颤抖。终于在重见天光的那一刹那，轰隆一声巨响，那个建在地底下的洞穴，炸开了。

霍止站在树林最深处，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坑，那是洞穴炸开后造成的坑洞。那个深埋在地底的洞穴已经被全部填埋，一切都成为了碎末，无从找寻。

王城护卫队闻着巨大的爆炸声赶来，却只见到霍止一人和一个巨大坑洞。奔雷走到霍止跟前，询问：这是凶手所为？

是，他已经走了，带走了辛夷圭的妹妹。霍止说。

逃走了？不会再回来了？那再也不会有这种凶案了吧。奔雷话语里倒有一丝庆幸。

也许，霍止答道，也许，这只是一个开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