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意第八个年。
新冠状病毒的新闻铺天盖地传来的那个早上,我并没有太过关注。我们的国家会战胜一切困难,这是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以及个人爱国情怀使我们打心底里坚信的。
第一个周,意大利出现第一个疑似,排除了。
第二个周,意大利有中国游客高烧晕倒,隔离检查之后排除了。
第三个周,一对中国游客夫妇确诊,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我的同事给我听了一段在社交软件上疯传的语音记录,是一个意大利男人,自称刚刚从武汉逃出来并亲眼目睹了武汉的惨状:所有进出城的道路封锁有持枪武警把守,谁靠近就扫射,人心惶惶;全国因感染死亡人数多于7000人,马路上横尸遍野……我的同事害怕了,跑来问我真假,我不在国内我不知道真假,我只知道语音中很多细节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什么持枪扫射什么尸体遍地,不知道原委的还以为讲述某个美国大片呢。我的同事嘴上说着对对,表示赞同,但她的眼睛里充满怀疑和恐惧,同一天下午我的另一个同事就声称她觉得自己浑身不舒服一定是感染了病毒(我的同事俄罗斯人常年生活在意大利近期除了回家上班之外没有去过其他城市,尤其没有去过两名中国游客去过的地方)……心病,没得治。
朋友圈突然出现一封邮件的截图,是意大利某音乐学院校长发给学校各位老师的通知函,内容大致为学校所有亚洲学生暂时停课到下周三,届时会有医生来为每一位亚洲学生体检,合格的学生可以恢复上课,其中亚洲学生包含中国人、韩国人和日本人。一时间朋友圈被这条消息刷屏了,所有人都在气愤校长的无知和歧视,既然怀疑学校里有感染的学生,那为何不连带意大利学生和其他留学生一起排查?这件事还先后上了意大利华人圈最知名的几个公众号,一场病毒歧视战悄然打响。
从此之后的朋友圈公众号,隔三差五的就出现了某某国某地区一女学生因戴口罩被打事件,某某国某火车上一华人被侮辱事件,某某国某市某条街戴口罩被吐口水事件,某某国某市地铁上一华人小孩座位旁空无一人事件,某某国某地区一家长写信给学校校长让孩子远离中国小朋友事件……我学校的小朋友家长发来信息说最近不来上中文课了,因为出门戴口罩连着两天被路上老太太指责和嫌弃,她意大利语不好无法反驳最后决定还是不出门了。我给我一好久未见的朋友打电话约一杯啤酒,我的朋友告诉我不敢出门了,怕被歧视怕被骂怕被冷眼相待。我的另一个朋友去歌剧院看排练,为了出门能戴口罩,零上十几度的天气口罩上围了围巾围巾上裹了大羽绒服,就是怕被别人误解。昨天经过一条街一个男人从我身边走过骂我杂种……对歧视的恐惧胜过对病毒的恐惧百倍千倍,从此以后有种呆在家里不出门是为了防御新冠状病毒,还有一种呆在家里不出门是为了防御意大利人(所有外国人)对中国人的误解冷眼言语中伤甚至拳脚相加。
今天我像往常一样出门坐火车去米兰上课,同样的出行方式,同样的路线,这么多年走过千遍万遍,这一次我心怀忐忑,生怕别人不愿意坐在我身边或说一些不客气的话。直到一个人礼貌的问我座位是不是空着,坐下后打开电脑开始工作,身边的人谈笑风生……我以为的,然而并没有。
下火车约了一个许久未见的法国朋友吃饭,见面打过招呼的第一句话我竟然脱口而出:你不害怕我吗?我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是我在害怕还是别人在害怕?显然他并不害怕我,周围大部分人也都并不害怕我,我以为的,并没有。
我上课的地方离市中心有些远,我一路心惊胆战的脑补上了地铁别人避我而不及,以我为中心撤出一片空地的画面。刚上地铁的那站人有些多,有的在发信息有的在听音乐有的在看小说,没有座位,我站在人群中,不敢大声喘气不敢咳嗽不敢吸鼻涕。有人抬头看了我一眼就低头做自己的事了,有的人可能看我两眼但毫无恶意……我懵了,怎么跟我想的不一样,他们不应该上来问我你怎么不戴口罩,或者小声议论,又或者换个座位换个地方躲得远远的吗?下课回火车站的地铁上有一对夫妇坐在我身边,男人坐下后故意往旁边挪了挪,我想他肯定是怕我,想离我稍微远一点,于是我转头看他,他对我微微一笑,我才发现他挪是因为我的大衣占了他的座位他怕坐到我的大衣上……我以为的,最终还是并没有。
病毒可怕。歧视可怕。我是中国人,我不是病毒,我有什么可怕的。
歧视的人恶语相向的人是最无知的人,我们要以自己是中国人而自豪,如今国难当头却以区区无知者的几句污言秽语击退了斗志。歧视事件从古至今比比皆是,但纵观世界本身它依然还是占少数。我为收到不公平待遇的朋友们和我自己而感到愤怒与遗憾,但也希望大家不要就此变得唯唯诺诺敏感脆弱,大部分人都是美好的人,坚强海外的华人朋友!坚强武汉!坚强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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