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彼岸,奈何桥畔。
阎王站在驱忘台之上,久久凝望着她常在的驱忘台上。
她的一颦一笑,言语姿态恍如昨日。可现在,那里没有她的纤细的身影。只有一个鬼差将往日她锅里的汤忙碌没有感情的递出。若遇难缠者,那鬼差便半吓半唬的逼迫那鬼喝下。若再遇生死不惧的,倒是那鬼差汗如雨下,一副要哭的表情搬出孟婆那句:“鬼啊……天道自然,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若是执迷……执迷……执迷便会有……有更多的麻烦。总之不得善果!”
连那执拗的鬼也听得皱了眉毛,又拖延数时,才算喝汤离去。鬼差吐舌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喊道:“苍天啊……死鬼都这么难缠的吗?”
阎王有些失笑,转瞬却又敛了笑意。原来,她平日便是这般染了爱管闲事的性子。
心里的沉重,是无法通过叹息来削弱的。但阎王的叹息却还是传了整个地狱,长长短短,生生不息。谁都知道,谁都听见。唯他不知不觉。一副安然的样子。
茅屋内,孟婆已经沉睡几日。她面色平静,似睡着一般,静得仿佛没有了生气。
阎王立在一旁,同几日前一般输了灵力替她护住元神。可他还是能感觉得到,孟婆的元神已不附体。他用几乎弱不可闻的声音唤道:“阿香。”
“对不起。”
可他没有说出那句,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你放心。
屋外判官推门进来了,先是行了礼,阎王挥手,“说。”
“阎君,这送回来结魄灯确实是真的。”
阎君冷冷扫了一眼,冷厉似刀子。判官不敢迟疑立即继续:“可这灯送回来前被人下了往生咒。”
往生咒,万年前同这结魄灯共同消失的法器。它是用于游离三界时操控结魄灯的符咒。原来在这灯过孟婆手的时候,就已经有人为了阿如驱动了结魄阵法。那么,守护者她结魄的又会是谁?
阎王几乎没有思索,便已有了决定。“我要去趟天界。”
判官已然料到,自然回:“我已备好行帖,明日阎君便可动身。”
“不必,我等不得明日。”
判官脸色变了变,担忧又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道:“阎君还是走走样子才好。”
阎王冷哼一声,未曾理会判官便已动身。判官张张嘴又只好闭上。深叹了一口气,无奈远远望一眼沉睡在阎王布下的结界里的孟婆。喃喃自语道:“孟婆啊孟婆,这天上地下怕只有你说的话,阎君才会听去一二。”
“但愿事情简单,你也快点安好才是……”
轻风扬,沙如泪,人如贝。粒粒钻心入肺,但求来日成珠不成累。也不枉平受一场罪……
是罪,却不是罪。
天界红园,情花仙子阿如日日躲闪。却还是被无意寻找的月老从天河畔枯萎的曼陀罗华后寻了出来。阿如抖落一身落叶残枝,娇声嘟囔道:“平日里总不见师父找我。为何这几日却是躲不过似的……”
月老轻轻弹了阿如的额头,轻笑道:“你啊你,跟……”
“总这般顽皮。”月老收了话,转而淡淡语道。
“师父不用刻意。阿如知道,你是想说,我同往日的阿香一模一样不是?”
月老沉默,神色染忧。
“师父,阿如也是情花仙子不错。可是阿如却不是往日的阿香。”
“你自然不是她。”
她,是这天地间唯一的。没有人是她,也没有人会真正像她。可她却再也不是阿香了。月老哀伤一笑,又摸了玉葫芦慢慢品了一口梨花落。此酒最烈,伤魂夺魄,却依然伤不了上神之体,只是苦涩难咽。是这世间最好的良药。
良药苦口。
阿如见勾起了师父伤心,心有难受。身后的叶妖慢慢褪去草丛深处。当年曼陀罗华为爱成了地狱接引花彼岸花。可叶妖却与彼岸花千年不见。花开叶落,花枯叶生。倒无意让叶妖的灵魄依然在这天河旁等待。如今,他也已悄然修得正果。
月老无心再留,便交待阿如:“阿如,你顾好红园情花。我要下凡去几日。”
“师父又要……罢了。你放心去就是,阿如做事,你且放心。”
他总在天上人间,黄泉地狱来回奔波。阿如已经习惯了。月老从没有真正喜欢待在这天界之上过。他总说,他曾做错过事,失了故人。天上人间,定要寻之。
而阿如知道,那个故人,就是阿香。
黄泉煮汤的孟婆。
月老不放心的加了一句,“尤其是……”
阿如打断他:“尤其是那株上古情花!”
“师父你说了八百遍了……我怎会还记不住吗?”
月老失笑,又抿了一口酒,便已飞身离开。他红衣鲜艳,似火如霞,烧透了半边天似的。
红园内,情花开得正好,浓烈的焰火红染尽姿色。阿如闷闷不乐,踏碎脚下的落花。
穿过云鸾叠嶂,阎王直奔红园,瞬间摄住红园内行动的阿如。
“好久不见,阿如仙子别来无恙啊!”
阿如被阎王的摄魂术定住,不能言语。只剩眼里不断的惊恐着,微微发颤。
阎王干脆利落,把玩着手里薄刃,杀意腾起,“本君问你,结魄灯上的往生咒可是你作的手脚!”
阿如窒息着,缓慢的闭了眼,承认了。
摄魂术破,阿如猛地软了身子,直直摔在了地上。心跳出了胸口,“阎君这般,难道就不怕……”
“怕?本君活了几十万年,从未见过。”
“一个小小的情花仙子,也妄想让本君怕?哈哈哈……”
他的冷笑穿透整个红园,阿如冷汗不断冒出,鼓足了胆子问:“我承认,是我在结魄灯做了手脚。可是那孟婆先不愿借灯,我只能如此。”
“我所为的不过就是有个完整的仙身,又碍着你们何事了?就要来夺我性命了吗!”
阿如也笑,满眼的冷嘲,嘲得是自己的卑微。从没有一人,为她如此。
阎王不再废话,手起刀落,从阿如的胸口硬取了一滴心头血。阿如此时情丝涌动,繁复交杂,心头血蕴含所有情丝灵力。只需一滴便可破往生咒的追魂索命。阎王收了刀,将血用灵气温养,转头看衰弱的阿如,“我让你明白,为什么孟婆不肯借你与你!”
“情花仙子阿如,你以为你是怎么来的?你不过就是当年阿香上杀仙台剔下的几根仙骨罢了!”
阿如脸煞白,不断摇头,喃喃:“不,不……”
“天界需要情花仙子的力量,制了你这么个傀儡玩意。你倒拿自己当回事了。”
“不!”阿如呆立在原地,捂着胸口,却丝毫不觉疼痛。
阎王冷笑一声,转身便又朝着原路飞去。
红园情花,落了一地。
在阿如眼里,却是殇尽的凄迷。
黄泉,茅屋。
我悠悠从梦中醒来,是曾掉入过深海的滋味。那里的海,有最为浓郁的黑,一丝光也透不得。也不知我沉浮了多少时日,醒来时,黄泉的风竟都停了。
一众鬼差路过驱忘台时,苦笑着,“幸得婆婆早日康健,否则,这地狱的鬼怕都要哭丧着了。”
我也只是笑,望着见了底的孟婆汤,算不清,那样长长久久的梦,竟也不过是一锅汤尽的功夫。
往生道上匆匆而行的轮回之鬼,多了一位故人。
他淡淡唤我:“孟婆,好久不见。”
我眯着眼睛,许久才认得出他来。手中的勺一抖,碰响铜锅,“是你……”
曼莎珠华殷红一片,他立于花海,眉眼带伤,他说:“原来,她现在的模样,竟也这么好看。”
我提着长明灯,望他,“原来,花叶永不相见,倒也做不得数了。”
他笑了,现了真身,缠绵进了八百里花海。
他是叶妖,曼莎珠华的叶妖,曼陀罗华的叶妖。
天河旁的曼陀罗华已经枯死了几千年,没有人知道。其实,那里还曾活着,叶妖。
天上地下,千年相替。他沉默的修行了几千年,幻成了真身。
他脸色苍白如雪,黄泉的风似能吹散他的魂,他似在问我,又似在呢喃自语:“无人得知,这几千年来,太过于漫长。”
“漫长得我都以为,可能再也不会能和她相见了。”
忘川河畔的风,吹乱他修长而立的身影,我抬了头,淡淡问他:“为何?”
他回头,不惊不忙,“为她。”
我也只是笑,将长明灯上的往生咒摘下,还给他,“施咒者会被反噬之力折磨,我想你现在并不好受吧?”
“不,你错了。”
叶妖回头,接过了往生咒,释然一笑,“几千年来,我没有一日似今日这般痛快,这般欢喜。”
他的眼里,重重叠叠,倒影相映的只有这漫天的花海,只有一株株火红似烈焰般的曼莎珠华。
我提了灯,转身走往我的驱忘台,叶妖忽的在身后喊我:“阿香,对不起。”
脚下的风吹拂起黄沙粒粒,我未曾回头,“我怕是不能回你一句,无妨。”
“我帮阿如启动阵法时便知道,此事几乎是无望的。”
我顿住了脚步,终还是回头,“为何?”
隔着一片花海,他似沉醉,晕染着令人心碎的绝望,回我:“倒不是因为阿如,或者你。只是我知道,曼陀罗华早就死了。”
“死在几千年前,忘川河畔,奈河桥下。”
曼莎珠华的香气萦绕黄泉,催动情丝缭绕,叶妖已经难以支撑,鲜红的血喷了一地。
我上前,渡他仙气,他却摇头,一脸淡然,“没用的。”
“上古之力的反噬,再多的仙气也不过是枉然。”
“你又是何苦?”
他还是笑,忽又满脸歉意,“阿香。说到底,我不过是与你当初一样。”
“只是,我差点害死了你。”
“我要是那么容易死,还会活到今日依然是黄泉孟婆?”
叶妖虚弱至极,浑身仙气,缓缓依附进了黄沙之中,他说:“我曾与你说,不要告诉她,我在等她。”
我点点头,挽起耳旁垂落的一丝银发。
叶妖最后一缕仙气入了黄沙,消散之际,他还是笑着同我说:“阿香,别告诉她,我再也等不了她了。”
风起,黄沙遍地,曼莎珠华疯狂的摇曳在黄泉地狱。
消失的,是她再也不见,再也见不到的,叶妖。
我颓坐在一片花海之中,无泪,无言。
阎王忽然来了,一身玄衣翻涌,他冷笑着踢我一脚,“没被害死,不甘心?”
我拍落一身的沙,转身走向我的驱忘台。
我想,他永远不会懂,不会懂,叶妖的执念,我的执念。
这漫长的时间,真是,太过于漫长了,就像黄泉涌动的沙海,无边,无际。
好久……好久,没来。琵琶已经深深自责面壁去了。(笑哭)
我要好好更文,拒绝抖音,电视剧,和游戏。不能放弃治疗。(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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