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那日,阎王问我:“阿香,那么你在这黄泉地狱中,可还快乐?”
那日,我未曾回他。
倒不是因着别的。是我自己也忘了,到底怎样才算快活。
数千年来,我曾颇费心思,将这一锅孟婆汤熬得极好。
黄泉的鬼们都道,我是地狱里最菩萨心肠的。她们都道,我是为了与人忘却前尘痛苦,为了轮回之人免受前尘纷扰。
我静立在奈何桥上,望着汹涌前去的忘川,望着忘川河上影影绰绰的模糊倒影,有些自嘲的笑笑。无人得知,我所为的不过是让自己快活一点罢了……
轮回的鬼,大多都曾与我言一声谢。
我总是摇摇头,浅浅笑着。每每看她们放下前尘执念,了却心间痛苦,喝汤走向奈何桥时。
我总喜立在驱忘台上,望着她们渐行渐远的背影。
她们的影子渐渐变了渐渐变了……模糊着……模糊在我浑浊一片的双眼里。
我看见的仿佛不是她们,而是,阿香。
我在她们身后,静静道一声离别。
阿香的影子站在奈何桥上,她穿着她最喜的烟紫色纱裙,蜂蝶细细的绣在上面,黄泉的风一吹去,它们就似活的,翩翩起舞了。阿香伸出手,荡出恬淡的笑容,胡蝶立在她的指尖,煽动着翅膀,她银铃般的笑声就荡在这黄沙遍地的黄泉之中……
我的眼泪,如雨丝落荷叶一般,落进了脚底的黄沙地里。我唤她:“阿香……阿香……”
她回头朝我温柔一笑,似三月桃花开绿野,似轻铃玉珠跳银盘。一头黑发如瀑般垂着,眉眼生动的溢出笑意。她温柔笑着,轻声与我道别:“我要走了……”
我摇头,拼命地摇头。满头银丝飞扬起来,我伸手想要拉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我多想狂声喊她:不……不……
她却仍是笑着,像从不曾受过伤的模样。指尖的蝶引着她走向彼岸去,她的笑声依然荡在这八百里黄泉之中……
我失了力气,跪倒在驱忘台,垂着头。三千白发,遮掩了一切。月老曾问我,为何不肯承认自己就是曾经天庭里那个快活娇俏的阿香。而我,又何尝不想问自己,曾经的阿香去了哪里?去了,哪里……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朝我伸了过来,“婆婆,地上凉。”
黄泉起了风,吹醒了我的梦。一位清水芙蓉般的姑娘立在我的身前,她一脸淡然的看着我,眼神里未有丝毫波澜。
我有些失措,朝她摇摇头,装着淡然的拾起地上的鬼骨,利落的挽了银发,淡淡的从驱忘台站了起来。又自顾自的往炉子里添鬼骨,蓝色的火苗像条毒蛇一般,探出信子,风急,细碎黄沙在我的脚下翻滚着……
“原这地狱竟真有孟婆汤。”姑娘望着我面前的汤感慨。
汤香四溢,空气里弥漫着清甜的汤香,我未曾发言,利落的盛了汤端与她。她淡然一笑,眼里满是释然,接过了汤,终还是迟疑着,没有喝下。她忽的抬了头望着我,平淡的问:“方才见婆婆有些失魂落魄,却不知为何?”
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她的眼里极淡然,坦诚,又丝毫未掺杂感情。好像是在同一个旧日老友叙旧一般,又好似只是在客气的同一个不相识的路人问路似的。
我失神的摇摇头,继续重复着手上的动作,“没什么,失了一位故人罢了。”
青衣女子放下了碗,“为何不去寻呢?”
我没有再回答她的话,只是淡淡道:“姑娘的汤还是趁热喝吧。”
她似懂我的意思,面色未动,嘴角却自嘲的笑了笑,“我并非多事。只是从不曾体会过你那般模样,我从不曾真正懂得,这世间有何事能致人如此模样。故探寻问之。却也欠妥,扰了婆婆。还望勿怪一个死人说的话。”
说完,她便干脆的端着汤一仰而尽。她喝得豪爽,许是灌得有些急,些许白色的汤汁从她的嘴角流出来。她的样子,不像是一个死人喝孟婆汤。倒像是大漠的女子,端了一碗马奶酒在喝似的。
图片来源百度,(配图困难症)直到她走过了驱忘台,走上了奈何桥,走到了彼岸去。我才敛了目光,可我的眼里总残留着她那一抹不冷不淡的身影,她青烟似的长裙仿佛染进了我的眉眼,似一阵莫明而来的风,冰冷的吹进我的身体。
我翻开了手中的阳卷,才知晓了她的名字,清沉,和她一生的故事。
青沉,她是在夜幕沉降时,被杀手阁的人从荒山里带出来的。那个杀手是个青尘女子,凭的是一身媚骨和风尘身份杀人。她那日刚好将一尸首扔到荒山喂狼,便发现了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躲在一块巨石后,隐着娇小的身子打量自己。
一个杀手,最不喜的,便是被人偷窥。她嘴角闪过一丝不屑,手中的飞镖齐齐的飞向了青沉。暮色中,只见寒光一闪,唆的一声,青沉立刻反应过来,抱着身子滚下了大石头。不过瞬间,飞镖就已经死死的钉在青沉原先藏身的大石头上了。
杀手有些惊讶,没有想到一个流浪的小孩,竟有这般敏锐的反应能力和迅捷的身手。
她回头去看时,青沉已经快速的从大石头上拔了飞镖窜进林子里了。颇觉有趣,杀手扬起一丝笑。这比杀一个只会趴在她肚皮上扭动的男人,有趣得多。
杀手敛了意识,敏锐的捕捉到了清沉的呼吸,催了内力,足尖轻点便追上了清沉。她一只手死死的捏着清沉的脖子,声音却柔柔的问:“小家伙,你为何要拔三娘我的飞镖跑呢?”
三娘的声音虽柔媚,可青沉知道,那里面含着死亡的气息。那是生物本能感知到的死亡的味道。而她之所以冒险也要拔了飞镖再跑,不是因为不怕死。而是有了利器,才能捕杀林中的野物,才能够有吃的,才能够活下来。左不过,也是为了活……
清沉的脖子被三娘捏得紧了些,疼痛倒也还能忍,只是呼吸渐渐困难了。她的眼睛里闪过狠意,抬手就要扎三娘的手腕。三娘不妨这个小鬼,一下吃痛放了手。
清沉得手以后飞快的窜了出去,生死,就在面前。她像极了一头狼崽,咬着牙,啐着血,疯狂的奔驰在山林里头。脚下踏起的泥,卷起的风,踩断的枝叶,都是她要活下来的最后证明。
林子长满了带着倒刺的藤蔓,藤蔓上开着小朵小朵的白色花朵。密密麻麻为大地铺成花海,淡淡的馨香萦绕着。清沉的眉却皱了,她的速度太快,没有及时止下脚步,径直的冲进了藤蔓地里,被藤蔓一阻便直直的倒进了满是倒刺和白色花朵的藤蔓地里。
倒刺已经深深的扎进她单薄的身体里,她也分不清是哪里扎疼了,哪里还好着。她的眼睛死死的望向笑着朝她走来的三娘。三娘的笑携了毒似的,毒入了清沉的身体里。
满地的白色花朵被她的血渐染上,斑驳的散在纯白的花瓣上,似毁了那纯白的美丽,又似多了丝嗜血的妖娆。清沉忽然感觉累了,她干瘦充满污泥的手使劲的在破布褴褛不堪的衣裳上磨蹭了会,伸出手摘了一朵染了血迹的花朵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花香像一颗糖果似的,甜蜜着沉进了她的心里。
她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到来。不挣扎,痛是不是就会少一分,一毫。
也许,总比活着是要好的吧!
三娘走近时,手中捏着一根细细的银针。使了内力便将针飞入了清沉的脖子里。清沉,仿佛如睡着了一般。闭上那双野兽般的眼睛后,她和普通的孩子并无两样。只有破烂不堪的衣裳和一身的污秽、腥臭显示着她过着非常人的遭遇。
这一次,她睡得十分漫长。仿佛睡了很久很久才从一片迷糊中醒来。四周有些昏暗,原来,地狱竟是这般模样,也并没有爷爷口中说得那可怕,也没有爷爷死的时候,说得那么好。
她的眼睛四处打量着,又动了动身体,微微的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她有些惊讶,身体还会痛,那就是还活着。怎么还会活着!……有人推了门进来。是那日的杀她的三娘。
三娘淡淡开口:“醒了?”
清沉点点头,手里悄悄四处探寻着合手的利器。
三娘看穿了似的,“别费劲!何况,老娘还救了你下山。这么快就想恩将仇报,不愧是畜生一样的东西。”
清沉生涩的开口,许久没有同人说话了,“谢……你……”她的发音有些含糊不清似的。
三娘轻仰了头,眼角闪过一丝嘲讽,好看的轻纱衣裳抖了抖,“谢我。真是好笑!你会知道的。死,才是对世界最好的解脱。你不过是从一个火坑,摔进了人间地狱罢了。哈哈哈……”
三娘有些癫狂起来,醉了酒似的,踉跄着狂笑走了。
许多年后,清沉才慢慢懂得了三娘的癫狂。可她,却不同于三娘。她比三娘更冷血,更无心,无情,更适合做一个杀手。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而她亦始终不能明白三娘痛,三娘的苦,三娘的煎熬。
十年后,清沉亲手杀三娘的那个夜晚,月亮出其的清冷。满地月光似银霜,寒彻入骨。清沉的软剑贴着腰际传来一阵冰凉。三娘已经不同于当年的模样了,她有些老了,色衰而无神。
这种神,不算是精神。而是杀气,她的身上没了杀气。只有软弱的味道,顺着夜风吹到清沉的鼻尖,像是猎物的颤抖。
可三娘依旧装着镇定的样子,直直的目光对视着清沉,“想不到,杀人无数的三娘,最后没有死在仇家手里。反而,死在曾经的一时恻隐之心上。”
清沉不语,她并不需要念旧情。三娘将她送入吃人般的杀手阁里,并不为救她。同她一起训练的孩童,千人余,如今大多尸骨都已成灰了。
她活,是因为自己。
可她到底还是松了软剑,“他死,我放你活。”
三娘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做梦!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告诉你他在哪里的!”
清沉的手挨上了软剑,拔剑的瞬间一只黑鸽落在了她的肩头。清沉和三娘皆是一震,纸条上写着:留活口。
杀手阁要活口的人,不多。可活着进了杀手阁的人,只求死。
月光冰冷的落下,清沉的软剑未出鞘。三娘突然笑了,朝着清沉淡淡的说:“我这一生,杀人无数。也曾如你一般,干脆利落。”
“可到底,我还是个人。他……他是一个好人。我在勾栏里什么人没见过,什么样的恶人没见识过……”
“可我,偏见不得好人。他为我描一次眉,我便割了心给他!他为我喂一口水,我便割了头给他!他喂我一口饭,这命又能如何呢?”
清沉不懂,三娘这样的人。为何会因为男人的一点好和花言巧语便疯癫至此。
她抬眼看月亮,隐隐看见月里的影子,听说里面也住着一个痴情的女子,名唤嫦娥。她问三娘:“你贪图的,值你的命吗?”
三娘把玩着手里的飞镖,忽然,她直直的将自己手里的飞镖插入自己的胸口。鲜血滴滴答答似雨点般从她的胸口露出来,“不曾……想过……值与不值,只是人……活着,到底应该与畜生……有些区别……罢了。”
她把畜生二字咬得极重,清沉知道,她说的是自己。
图片来源朋友,清沉清沉并不恼,也没有救她。反而一把托起她的身体,将她抗在身上,轻点脚尖,消失在这漆黑的夜里。
而她往后,却深深记住了那个夜晚!三娘为情决绝的样子,始终刻在她的心里。如同那晚冰凉的月光一样,侵入了骨髓。
她记得,却不懂得。
又是一年三月好时节。春风携雨打琵琶,纷落泥泞飞桃花,徒留倚栏声声叹,莫消负这好年华。
清沉答应杀手阁里的最后一个任务是入宫,杀一个七岁小儿。
七岁,当年,遇见三娘时,她也才七岁。
她化作了宫女混入宫中去,进了太子的宫里。太子现年,七岁。清沉废了心思也还是只做了一个外院下等宫女,并未能近太子的身。
她从不心急,丛林里好的猎人从不会打草惊蛇去捕捉猎物。她需要静静的等待,守候。虽不能近身,可她依然会远远盯着他。像是猎人盯着猎物一般,一丝不怠。
深夜时分,太子殿里的灯总是亮至三更。微弱的烛火在诺大的宫殿里,显得荒凉无比。一众的宫人太监全都守在太子身边,太子伏在一张案几之上,一丝不苟的认着那些晦涩难懂的竹卷。
掌灯的宫女,报了几次时辰。大宫女劝了又劝,跪在地上求太子歇息身体。太子凝着脸,淡淡的回:“昨日太傅所说内容,我还不曾懂。若不懂得,将来又如何做一个好皇帝。父皇说,若做不好一个皇帝,那便是会是天下的罪人。尔等休要再劝,再扰我清宁,便该去领板子了!”
众人齐齐的跪着,并无人再说话。另一个一身明黄龙袍的男人跨进了殿内,他的声音温沉,似寒冬的风,似远古战场密集而落的鼓,重重的落在殿内,“吾儿,长大了……”
太子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露了笑颜,迎着男子,“父皇来了!”
皇帝轻轻拍了拍太子的肩膀,带着他进了殿内,一众宫人长叹了一口气。熟稔的将当年皇后亲自撰写的游记呈了进去。每每皇帝来时,总要一遍一遍给太子讲当年皇后的故事。有时候,连着宫人们也无不感慨:若是皇后还在,太子也不用像如今这般,幼时便已成年似的。
皇帝也总喜来这宫里,哪怕是什么也不做,就静静的看着她亲手种下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池塘的莲花开了,荷叶长大了。池底的红鲤鱼也胖了些似的。
他总觉得,她还在。在这深宫之中,陪着他。许是他抬头时就见着的那一枝娉婷的海棠。许是立在荷花尖上的蜻蜓。许是红鲤鱼旁那摇着尾巴的蝌蚪……
清沉不懂。猎物反常的举动,必是危险。这是猎人的直觉。
她更加小心翼翼的潜伏着。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在七岁太子眼里看到了和曾经自己眼里一样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她是为了活。而他,似乎更沉重。压得他的眉眼,全都失了童真之色。只留了一片苍茫的惨白……
可她,仍是杀手。终于,在一日黄昏落尽时,猎物落了单。
她杀太子时,太子和曾经的她一样,喊叫奔逃着。她还记得,初遇三娘时,她是恨三娘的。如同野兽恨猎人一样。恨不得将她撕碎了咽下,骨头血肉通通都咽下!
可清沉只飞了一针,便让太子闭上了眼睛。说起来,这一针还是曾经与三娘学得的。到底,他是养尊处优的太子。与她这样生活在丛林里的野兽是不同的。大不相同的!
天下大乱,当朝太子竟被人刺杀。皇帝龙颜大怒,一改往常的隐忍,连着杀了八王一党的众多朝臣。似泄愤,似有意。
至此朝廷一片人心惶惶,无人不忧心忡忡。下一个,死的,会是谁。此事不久,八王反了!从陇南一带聚大军,驱兵直上!扬旗而上的口号是,皇帝不仁,赶杀忠良之臣!
另一个隐藏在天朝脚底下的暗杀组织也逐渐浮出了水面。所有的杀手都是八王的羽翼,这些年来,八王暗地控制他们清除了不少朝中的阻碍!此时,这一干人等,竟露在了明处相助于他!有一清官,向朝廷递交了大量八王及其下属勾结外臣,压榨百姓,倒卖兵器,杀人夺命、共一百多条证据!条条铁证,字字血泪,震惊世人!
清官的旁边立着一个半老的女人,她再不是从前一身艳服媚骨模样,反是一副普通妇人模样立在清官的旁边。
她的眉毛画得极好看,清丽简单的模样。她手里紧紧握着飞镖,银针。这是她最后剩下的不凡。清官轻轻反握住她紧握的手,唤她:“三娘,我愿以偿。死,亦死得其所!”
三娘甜甜的笑,回以他沉默又坚定的目光。她将如那蒲丝一般,坚忍不可断。
这么多年,皇帝早有耳闻八王的种种事迹。奈何,一无铁证!二来,八王身份特殊。三来,当年先帝曾留有遗旨,若非八王犯谋逆之罪,皆不可废其王位,夺其封地!
而八王,也正因此,这么多年来,一直对朝廷阴奉阳违,自大妄为。
皇帝封赏清官,还特定派了人,将她们护送去了安全的地方。
三娘与清沉擦肩而过,三娘欲张嘴,清沉却平常的走过她的身旁。似,从不曾瞧见过她,从不曾认得……
八王大势已去,勤王之师将他团团围住。但他亦如同英雄一样,带着他的数万大军涌上前去,与勤王之师厮杀在一起。血撒满了战场,哀嚎遍地。
皇帝亲自上了战马,挥起樱枪,他威严的声音响彻山谷,字字如仲夏的惊雷一般,落在这战场之上。他对着敌军喊:“传朕旨意!乱军之众者外,其余士兵,降者不杀!降者,皆可返乡为民!”
八王身后的兵退了又退。只有杀手阁的一众杀手面色不变,她们紧紧围着主人并不离去。八王仰天长笑,“想不到,皇兄好手段!好伎俩!”
皇帝冷冷的开口:“老八!你暗杀了那么多忠良之臣!富豪商贾!使国不宁,那么多人,家破人亡!你可知罪?”
“自古成王败寇,现在我败了。自是由你说,由史官写!我又何惧!”
“江山啊……江山……到底是我与你无缘罢了……那死,亦要成鬼杰!”
八王自刎于战场之上!陪同他一起死的,还有那些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们。秃鹫雕啄了她们的尸体,山谷间许多年无人敢上!
清沉最后一次去的时候,是太子回朝之时。那日,百官都站在城外迎着。除太子之外,还有数名清沉曾经暗杀的忠良老臣。
他们均被清沉以假死的方式藏在那市井之中。与小商小贩一同隐在热闹的集市之上。
皇帝的暗卫,一层一层的围着他们。
而杀手组织的彻底清除和暴露,也都是清沉所为。
清沉将上好烈酒洒在这片殷红的土地上,酒香四溢开来。她不信鬼神,便未带纸钱。
她只是用利刃割破了手掌,朝着曾经熟悉那群人倒下的地方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三娘挽着清官一同也上了山,三娘带了足足的纸钱银宝,燃了火石,靠着一堆石头烧了起来。三娘问清沉:“我从不曾料,你竟是这般侠义的女子!”
清沉淡淡的回:“不!你错了!”
“我只是一头山间的野兽!而人永远不知道的是,倘若有食!倘若世间太平!倘若能活!野兽就绝不会残杀同类,吃同类的血肉!”
山谷的回音一遍一遍的响着,如久旱的大地遇了雨露。那便张开了大嘴,用力的吮吸!人间的天,旱了许久。人间的人,总在活着以后,且因活着而自相残杀……
皇帝要赏清沉,清沉摇摇头,开口只求了一本书。那一本当年皇后的游记。
皇帝不解的望着她,“这……乃是皇后亲手所著,虽于朕是无价之宝!可你拿它能有何用?”
清沉也不知道。她就是想去看看,那样一个让人牵挂,放在心尖上的女人,她曾去过哪里,感受过怎样的山川河流。为何,她死了。却能有人朝夕不忘。
如果清沉死了,一个杀手死了。不过是死了。这世间的人,谁知道,死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谁为她立碑刻字?谁会在悠长的岁月长河里记起她?
也许,她不应当是一个人。
而应当是一头兽。一头奔走山林间的兽,那样,今日的烦恼,都将和那只野兽嘴里带毛的野鸡一般,吞咽下肚,化作粪便罢了。
清沉望着皇帝,“如果,我只求那本游记呢?且只要原本!”
皇帝沉默了半晌,天际的流霞飞过,雁子过时无痕,一根灰色的羽毛缓缓的落了下来。
皇帝最后还是命令太监去取皇后的游记,亲手交给清沉,“朕,曾应过你,既你所求,朕定当做到!”
清沉笑笑,接过游记,抱拳谢恩!
如果,我拿走你心尖上的东西,那么,你在想起她的时候,会不会也可能想起我?
清沉没有问,她知道,答案对于她来说,如同毒药。且无论是何种答案,都会是致命的毒药!
那本游记被清沉揣在怀里,她背上包袱顺着游记里的路,一寸一寸,一缕一缕的寻了去。
人间的风景却大都是相同的。于野兽而言,只有生活在那片最熟悉的,且洒满自己体液的土地上,才会让它深沉的爱着,且不能与其他种类分享。
而对于一个杀手而言,只有黑暗才是最安全的。只有刀剑才是最值得深爱的。它们嗜血,它们永不背叛,它们永远可以挡在她的面前。
清沉终于明白了。
她不是皇后,她寻不到皇后眼里的风景。哪怕一丝,一毫,都是不一样的。
清沉于最高的一处悬崖边上将游记用黑木盒子封存好,跨上前去一步,将盒子抛下了深渊之下。
一阵狂风吹来,清沉似没有站稳,身子竟直直的坠落了山崖。她青色的衣裙飞了起来,她漆黑的发飞了起来。风呼啸着问她:“快活吗?”
她大声的嚎叫,似野兽奔跑时欢快般嘶鸣:“快活!快活极了!”
一支青色粗藤蔓飘向了她的手,藤蔓晃在她的眼前,如同一条粗壮的大蛇,吐着信子要缠住她,咬住她!她飞快的摆手,长了翅膀似的滑动着,坠下了深渊……
深渊底下,长着大片大片的藤蔓,藤蔓上的倒刺深深的扎进了她的每一寸肌肤。白色的花朵细碎的开满大地,满地的白色花朵被她的血渐染上,斑驳的散在纯白的花瓣上,似毁了那纯白的美丽,又似多了丝嗜血的妖娆。
这一次,清沉真的累了。她伸手摘下一朵白花,在鼻尖轻轻嗅了嗅,还是那样甜蜜的味道,她沉沉的睡去了……
山风吹不醒她,野兽的嘶鸣叫不醒她,山涧的泉水涨了起来,涨成了 幽潭。幽潭深不见底,像是替她盖了被子,像是替她捧了黄土,像是替她流出了眼泪……
图片来源百度,清沉(没找到合适的配)无人知晓,有一本皇后游记和一个杀手,沉眠在这深潭之中。
我合上了阳卷,清沉青色的衣裳渐渐模糊了。再一回头,奈何桥上那抹紫色的身影也不见了……
阿香,你可曾快活过了?黄泉的风沙呜咽着替她回答,替我回答。
我的泪,轻轻落进了锅中。锅里的汤,渐染了紫意,如同织女仙子织下的醉美晚霞,洒在了我的汤锅之中……
那是我曾见过的,现在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我清浅的笑了,一只蓝蝶停在了我的银发之上,翩翩的飞舞着……
一会儿,却又离开了我的肩头,飞远了,飞去了奈何桥,飞去了忘川河上,飞入那成片的曼莎珠华花海之中,再也瞧不见了……
只有漫天的风沙不变,我伸手接了一粒沙,放在掌中细细的磨砂。
沙化成了蝶似的,活在了我掌中,翩翩起舞……
网友评论
呃,写着写着,感觉又写偏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