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不见咸阳桥
月老已经有些日子不曾来这黄泉地狱了……
有时连鬼差都敢悄悄问我:“婆婆,那月老何时再来啊?我还惦念着与他拉些关系,来世能得个好姻缘呢。”
地狱里的规矩虽多,却大多是用来规束他们在人间行事的。在这黄泉地狱却随意得许多。我顿了手上的动作,复又不经意的答:“缘乃天定。”
鬼差淡淡叹了一口气,“倒也是……可我们总还是想要自欺的。”我只是笑笑,并不在答话。手里的鬼骨胡乱的搅浑了一锅鲜白的汤。汤面翻滚荡起纯白的浪花来,依稀映出我的模样。
我停了手中的动作,眯着眼睛打量汤面上那模糊的倒影,好似我并不识得那人。一时,竟晃了神。
忘川河水汹涌的拍打着河岸。奈何桥上的鬼,都已忘却前尘往事,缓慢的朝着彼岸走去。彼岸的曼珠沙华已然荼蘼。风一刮过,花香就飘去了远的,或更远的地方。
闲来无事的时候,我将那盏温润的长明灯高高的悬挂于驱忘台之上。黄泉风大,吹起细碎的黄沙落了在我的纱衣之上。
远远的便见一抹红影斑驳,我眯了眯眼睛,心里有些明了。红影渐近的时候,我嗅到了一抹熟悉的香味。那是他红园里情花盛开的香味,浓郁的香甜。
月老定了身形立在我的面前,他依然是那般样子唤我:“阿香,近来红园事多了些。”
黄沙也渐近,烟尘四起,风有些急,忘川河水激起层层叠叠的浪花,溅湿了奈何桥石,石面却像是染上了丝丝殷红的血迹般,触目惊心。
我取下长明灯,笼了笼纱裙,起身朝着我的茅屋走去……
月老在我身后唤:“阿香,你可是气我许久未来看你?”
我脚下的沙翻滚着,黄烟盖过了我的身影。我对着风说:“若仙人是寻阿香,那便别处去寻。这黄泉地狱里实在是没有一个名唤阿香的。”
月老怔在我身后,良久无言。待我走到茅屋旁时,他似呢喃般问:“七千多年了,你还是怪我?”
我将手上的长明灯高高的挂起,又在门口抖落一身的沙粒,回:“黄泉风大,沙急。仙人还是早些回吧。”
狂风携了细碎的沙刮进我的茅屋里。灯影摇晃,斜斜的照在他的红衣之上,银丝如雪,映着他俊郎的脸庞。
我皱了眉,立在门边,想回头望,风却将茅屋的门狠狠地摔上了。风停,隔着门,我细细的听着风声喧嚣。忽有人拍门,急急的震在我的心上……
我吸了口气,拉开了门。眼前却没有了那一抹好看的颜色。只有一个灰尘扑扑的鬼差堵在我的门口,急急的说:“婆婆,你还漏了一个鬼在驱妄台。”
我眯了眼睛寻思着,一手已经取下了门口的长明灯,朝着驱妄台走去……驱妄台上果然浮了一抹倩影。
图片来源百度,花灵她的魂魄隐隐透着灵气,有无数细碎的纯白灵花开在她的脚下。她原是花灵入的轮回,居然早早又回来了。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在她肩上,衬出她的雅致,身影踌躇着徘徊在奈何桥边……
我赶到时,带着歉意的朝她点了点头。利落的呈了一碗汤递给她。她片刻有些愣神,还是接过了我手中的碗。
可她迟迟没有喝下。风卷了黄沙,应着忘川河水涛浪声扑了过来。
我细眉着了一眼,施了法隔开了风沙,“你当明白,这尘世缘,无非都是水中月,镜中花。且你灵根初成,尘世轮回,于你,也只不过轮回一场罢了。”
她未语泪先垂,眼神飘向远方,“我又怎会不知。只是此一世所负所欠之人,太多……太多……”
我叹了口气,望着她。引了清泪入锅,这泪虽苦涩,却也携着丝丝缕缕的香甜。
花灵的前世落于凡尘之中。投胎在了帝王之家。她出生的时候,御花园的奇花异草竟一夜之间全部盛开了。五色的祥云的浮在金色的屋顶之上,七彩的雀儿绕着整个皇宫飞翔,啼鸣。
观天象的星官说此乃大吉之兆,小公主殿下定会佑我天下百姓,安康乐业。
皇帝开怀大笑,望着粉嫩的小人,心里欢喜不已,“赏!所有人都重重的赏!”
皇后躺在软榻上,虽身子虚弱,可脸上依然含着笑,温柔的说:“皇上还未曾给我们的小公主取名字呢。”
皇上扶了扶额,“瞧朕,光顾着高兴了……容朕好好想想……”
殿里静了下来,好一会儿,皇上才拍了一下手,说:“就叫她慧灵吧!聪慧灵敏,公主就应当如此个性,才显我燕国女儿本色!”
众人齐齐的跪下,呼喊着,磕头谢恩。窝在奶娘怀里的小家伙却沉沉的睡着,软软的身子还散发着奶香,嘴角还流了一丝口水。
皇帝极喜爱慧灵,三五岁时慧灵就已经无法无天似的,在这红墙皇宫之内顽皮了。
皇后总是派一大队宫人们跟着她,追撵着在她身后。生怕她受一点伤,磕碰着一点,皇上若看了又得心疼半天,骂着这些奴才们没用,要打要罚……慧灵不仅应了名字一般聪慧灵敏,且心也地极为善良。每当此时,她一定会嘟着嘴巴,娇声与皇上撒娇求情。
所以跟着她宫女奴才都也是发自内心地疼着这位小主子。慧灵虽顽皮,可只要宫人们一跪地说:“我的公主啊,万万不可,您若闪失着,我们定又免不了一顿……”
“没有人知道,我就去玩一会儿!”
宫女悄悄低着声音说:“您忘了上次,上上次,还有那么多次了吗?你做什么都是会被皇上知道的。”
慧灵一听此话,不情不愿的缩回来。父皇养的有暗卫,鬼知道会不会藏在何处悄悄看着她呢。她只好撅着嘴巴,选个其他的顽皮去。燕国的小公主,也因此成了民间百姓最喜夸谈的一位公主了。
燕国虽小,可国风纯朴,农民辛勤耕种,且老天眷顾,年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乐哉,悠哉。
慧灵八九岁时,燕国发生了大的变故。有纷扰的邻国,竟倾了举国之力发动了战争。此前,虽两国之间一直有摩擦。一般都是皇上性子平和,不愿多起战事,总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从未较真。
边境的摩擦越来越大,直到邻国此次大规模袭来!那敌国,又占了天时人和,竟一鼓作气连着夺了我燕国边城数座城池!
皇上急召朝臣商量应对。宗族里最骁勇善战的王爷,自请领兵二十万前去应战,平此边境祸乱!
半个月后却突然传来消息。说带兵的王爷竟然反了!偷偷里应外合,将敌国的数十万大兵放了进来!现在敌国的军队已经直逼京城,势不可挡了!
皇帝终日站在城墙之上,望着城下的无数百姓像蝼蚁般慌忙的逃窜着。他实在不明白,眼前的局面如何就到了这般田地……他这一生,虽才德平庸,可亦无大过。虽重文轻武,喜关起国门,让自个百姓安生养息。那也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安稳日子。
他不喜练兵屯兵,不太重视边境多年来的大小摩擦。他总以为,仁者,天定佑之。
敌军围困了京城已经整整几日了。山河将破,碎风飘絮。流民四处逃窜,街道上乱做一片,人群里无人再抬头仰望这位曾经的帝王。而皇后此次也静静立在他身后。皇帝久久未发一言,暮色渐染整个天空。冷风阵阵,狠厉的划破宁静……
皇帝没有回头,声音淡淡的说:“你也走吧。趁现在。”
皇后款款两步走上前来,替他披了袍子,“陛下,莫要说了。这一次,臣妾就算是违逆圣意,也要生死同你一起的。”
皇上拧紧了眉,紧紧握上皇后的手,“你这又是何苦……皇儿们都还需要母后!”
皇后含着一滴泪,坚定的摇头,“陛下放心,臣妾已安排好了,由亲信护着皇儿们去了安全的地方。”
“剩下的路,只有臣妾……能陪着皇上一起走了。”
黑暗中,两道明黄的影子,稳稳的立在宫墙之上。半夜十分,有红光升起。
星星之火,点燃了诺大皇宫里的一处小别院。此院乃当年皇后娘娘做秀女时所居,如意苑。没有人还记得,皇后与皇上第一次见面时,就是这里。
那夜的火势虽大,却因为如意苑临水而建,火势得以很好的控制。并没有影响其他地方。而皇上和皇后却都在那一夜不知所踪,杳无音信了。传言,她们已经相伴死于火海。也有传言,失火不过是一个幌子。皇上早已携着宫闱逃之夭夭了……
只有皇上的寝宫里,留了最后一道圣旨。圣旨上写有:朕愿降。只求还百姓一片安稳。愿新帝宽待燕国上下之人,燕国皇族也不得再复仇反抗。一切,皆乃天定!
时光荏苒,转眼,燕国也早已亡国十余年了。此时,这片大地上早已像从前一样,繁荣昌盛。虽已换了天子,易了国度。可百姓,却从来不顾什么家仇国恨,只要能给她们一条生活下去的路。只要明天的日头照常升起。只要还能活着呼吸。那便就是活着了。
此时有一极美,且气质高贵的女子,着一身白衣,骑一匹枣红色的高头骏马悠悠哉哉的晃在街道上。路人看得呆了,定定的站在街面上,茶廊上,眼睛似掉了般盯着看。她也不恼,面色如常的驱马朝前缓缓走着。无人知晓她是谁。也无人记得她是谁。
她骑着马晃到了礼部尚书府。有下人立刻来迎她,替她牵马,入府。府内,女子正安坐上席,尚书大人立在客位一侧。女子伸手示意他坐下,他才虚虚的坐在客位一侧。女子浅浅的笑着,抿了一口茶,“尚书大人,好久不见。”
尚书大人两眼红了红,想起身行礼,却又被女子示意不必。他深深的作揖,“老臣终于又得见公主殿下了……公主殿下此番学成归来,可是要……”
女子依然浅浅的笑着,弹指施了内力,惊飞了院中的树上的小鸟,“还请尚书切莫唤什么公主了。燕国早已亡了……我在青云山上,师傅为我取名,灵清。”
尚书大人又作了一个揖,“老臣知晓了。”女子脸上平淡的笑着,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起身行了抱拳礼,“尚书大人,灵清既已到此,想来您也当知晓我的目的!当年,亡国之时,父皇的暗卫拼死送我们这些皇子公主逃出了城去。并将我们分散送往各处。我那时尚幼,被送到与我母后渊源颇深的青云山上。”
“这些年来,我一直试图找到哥哥姐姐们。可……一直杳无音信。前不久,忽收到一封密信,信上画了一只低飞的燕子。上面所述,现凉国的礼部尚书大人,乃燕国尽暗卫存留最后的力量培养的燕国忠臣!。我原是难以置信的。总归犹疑许久,还是用了信上所言,才与你联系上了。”
“直至今日……我才彻底信了!”
尚书大人几番欲言又止,抹了抹额头,又四处探了一眼,才缓缓开口:“不瞒公……灵清姑娘。姑娘与老臣一年来信上所谋之事,皆以妥当!姑娘回来的时间,确是合适。选秀的日子,近了!”
女子点点头,抱拳谢过,“还有一事,灵清还望大人解惑。带信于我之人,可是我大皇兄?”尚书大人眉眼紧着,面露难色,半晌都没有答话。窗外方才惊飞的大鸟又飞了回来,依旧停在树梢之上吵闹着。
灵清叹了一口气,似忧伤之色,又似无奈,“大人既不便直言,便罢了。到底,灵清也知晓兄长之意。”有风似若有若无的吹着,艳阳天下,院子里的花儿都开了。红的红,白的白,绿的绿,黄的黄……都齐齐的开在了太阳底下,开在了这片熟悉的土地之上。
几个月后,灵清以礼部尚书侄女的身份进了宫,成为此届秀女中的一员。灵清自幼在青云山上习武,虽武功不高,但她的轻功乃是上乘。就算是行走在皇宫之中,也并无几人能察觉。
是夜,她着一身黑衣,轻点砖瓦,银银月光撒在大地上。她如一抹魂影般穿梭在宫墙之上。好一会儿才悄悄停在了一处屋顶之上。四处探望之后,隐了隐身形,贴在了房顶上。
殿内烛火晃动,一袭明黄色衣袍的人端坐暗几前。夜已深,露寒微重,烛火微弱的光闪烁着照亮了他俊郎的容颜。
手中一支朱笔时不时的点划着,许是看到不满之处,剑眉拧着,眼神也透了不悦。突然,他狠狠甩了笔,“这兰州知府是怎么办事的!这么大的虫害,为何不及早控制!现已使整个兰州陷入一片虫害之中,才报……”
有太监立即吓的跪了地,“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皇上气急看着跪地的太监,挥了挥手示意他起来,“兰州的百姓遇此虫害,颗粒无收。这些当差的倒是不疼不痒,竟似百姓命如蝼蚁,与他们何干似的!明天一早让吏部的人来见我!此次朕倒要看看,哪个逃得掉!”
太监跪在地上,回:“奴才遵命……”
皇上拧着的眉还没有松开,望了一眼窗外的圆月,淡淡问道:“对了,京城里出没的那些人,最近可有动静?”
“皇上切莫忧心。那些个前朝余孽,畏首畏尾的,像老鼠般不知躲在哪个阴暗肮脏的洞里。虽暂时没有把他们抓住,可他们迟早也是要暴尸街头的命!”
皇上冷了眼神,寒光闪过,“放肆!朕什么时候说过要他们的命了?叫底下那些人不要伤了他们。能活捉就活捉!”
夜黑风高,灵清在房上足足趴了半夜。当殿内的烛火也灭了,残月也闪进了厚厚的乌云之中。她才悄声从屋顶上褪了下来,回到储秀宫之中。
其实,亡国之恨,她早已不像当初那般刻骨铭心的记得了。
青云山上,讲的也是修道养性之术。下山之时,长老并未阻拦于她。拜别时,灵清忍不住问长老,“长老既知我此去为何,何不阻我?”
长老淡淡一笑,“你且去吧,一切自有天意。”
灵清此时此刻却是明白了。自她入城以来,所见所闻皆是百姓安居乐业,皇帝爱民如子。轻赋税,重民生。体民间疾苦,察朝局腐败。文武并重,边疆再无乱事,天下一派祥和安宁,百姓富足安康……
如此见闻之下,灵清犹疑不定,再也无法坚定自己复仇的内心了……动摇的心,渐渐在深宫之中,晃荡着。几年后,灵清早已从当初的秀女变成了灵嫔。这几年,神秘接头人仿佛失了踪迹一般,从未出现过。灵清都快忘了自己为何而来,为何入了这宫墙之中。
从一开始有目的的接近皇帝,到现在真心诚意的陪伴在他身边。灵清时常在半夜时分,愧疚不已。她愧对她的父皇母后,愧对宗亲皇族,也愧对眼前这个真心待她的男人……
她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内疚着。这几年与皇上的朝夕相处,她一边克制自己的感情,一边又忍不住靠近了他。这种折磨,是她从未有过的。
图片来源百度,灵嫔她也曾在一处小别院里发现了,当年母后的遗物。当今皇帝竟命人将此类物件都慎重保管起来了。
有时她也故作轻松的谈及了往年的燕国,皇上却并不忌讳。甚至忆起,他幼年时曾到过燕国皇宫小住,那时甚觉有趣,最有趣的还数那燕国小公主,慧灵公主。
他曾与她一同在御花园中玩闹,嬉戏。那小家伙那时还是一个小娃娃,他却已经十二三岁了。她总留着口水,抱着怀里的玩意不肯与他……还有她时常闯祸,便推脱于他身上。惹了他没少挨师傅教导。可他还是没有揭穿于她,她胡闹时,他依然站在一旁替她背黑锅……
灵清有时也听得大笑,附上一句,“听你说来,那小公主着实是有些可爱的……”
“臣妾有句大不敬的话一直想问陛下,不知当年燕国被灭国之事……”
皇上敛了笑颜,打量了一会儿立在一旁的灵清,半晌才沉了声音回:“那时,朕尚年幼。虽父皇所为有亏,可朕以为,天下之事,无非都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若追溯起来,数百年前,燕国也曾是我大凉族中的一支。若再追溯……罢了,此话不讲也罢。朕只愿,此生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黎民百姓,便此生无憾了!亦不负所爱之人……”
灵清依然静立在一侧,没有答话。她的眼里含了一颗热泪,滚烫的灼烧着她的心。皇帝深深的看了她几眼,没有再说话。起身凛然的走了,脚下带起的风,杨了一室尘,在明晃晃的阳光下,金光闪烁……
初春时节,大地回暖。枯黄的草皮里长出了细碎的绿芽,如宝玉般水灵,让人心生欢喜。御花园里的百花都开了,争奇斗艳的竞放着。灵清遣了一众宫人,独自一人漫步去了偏爱的又寂静些梅园。
此时,红梅已经落尽了,白雪覆红梅的美景也散在了春风之中。只有幽绿的嫩芽从枯枝里长了出来,染了丝屡绿意盎然的味道。有一穿破旧宫服的老者,佝偻着身子靠近了灵清。
灵清也早早就觉出了。眼光一瞥,那人身上系了一根简单的丝带,带上隐隐的绣着一只低飞的燕子。灵清眉目一紧,远远的引着他,绕开了些人群。
老宫人依旧没声没响的跟着,看似拿了一把修枝剪四处剪着,实则却是若即若离的跟在灵清身后。走到一处转角时,灵清顿住了脚步,回头望着他,“你是何人!”
老宫人笑笑,依旧弓着背,沉了声音回:“妹妹既已认出我的信物,又何须多问!”灵清身形晃了晃,不可置信的摇摇头,“你……你是……大皇……哥哥!……不会的……”
老者继续笑着,随手用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枯枝,“我燕国亡国之时,妹妹尚且年幼!如今你已为人妇,成了这大凉国的嫔妃。我又有何不会……”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逐字逐句轻缓却又极沉重。枯枝落了一地,他一根未剪错,每刀下去,分毫不差的留下一个斜插口。又瞬间,梳理剪落另一支树叉。手法极熟稔。
想来,却已是做这个许久……
“这些年,我忍辱负重,隐姓埋名,甚至牺牲了自己,做了这……太监。躲进了最危险的地方。暗中……罢了。好在一切都值是值得的!如今,所有筹谋皆已妥当!只差一步!这一步,就要看妹妹的了……”
春天的太阳,阴晴不定。不知何时,天阴沉了下来。微风冷冷的吹了过来,晃动了灵清身形,“哥哥……要我如何?”
老宫人定了定手上的动作,收了剪刀。从怀里摸出一个棕色的瓶子,上面塞着梨花木做的塞柱。递给灵清,“此药无毒!无色无味,只需要妹妹将它散在衣裙之上便可!这毒,只会让他神智不清,丧失理智罢了。还望妹妹,与他服下。半年后,我自会再来寻你。”
“哥哥……我……恐不得机会……我只……”
灵清的话还没说完,老者的眼神就狠狠地扫了过来,“不瞒妹妹。燕国皇子公主,如今已只剩我们兄妹几人了!其余的,都已经去了黄泉地狱见父皇和母后了!”
“若妹妹已忘家仇国恨,那便当我也已死了罢了。妹妹也不必挂念昔日情分……”
说完,他就佝偻着背,一步一拐似的走远了。
风渐渐的大了,狠狠地吹动地上的枯枝落叶。虽已入了春,却依然入骨般冰冷。天也变了,乌云层层叠叠的荡了过来。不远处的池子里,飘满了各色零落的花瓣,泡在水里,发烂,发臭……
皇帝撑了一把油纸伞,远远的走了过来。他一身明黄的袍子,刺得眼睛生疼。灵清想起了刚刚那个“老宫人”,他却已两鬓斑白,身形渐残。又怎能想,他曾经与眼前这个俊郎,高贵的身影,为同类。
灵清握了握手中的瓶子,收了收广袖,稳了神色。走向皇帝。皇帝微微笑着,“朕见风雨要来了,却没寻到你。你竟不赏好花,来看这落尽的梅园。”
灵清也浅浅的扯了一下嘴角,“劳陛下挂念了。臣妾胡乱走了走罢了……”
皇帝揽了她,挤在一把伞下,往回走着,一会儿,不经意的问:“方才见了一老宫人身影,拿了剪刀,修枝的手法极好,瞧这一地的枯枝。”灵清身形一僵,迎上皇帝如常的神色,看不清,细雨之中,牛毛针尖般的细刺,“臣妾,方才也瞧见了……”
皇帝淡淡的回:“朕只觉得他有些特别罢了。”
雨滴噼里啪啦的落在脚下,溅失了鞋面,斑驳的泥点子扑了上来,糊了一片泥泞。灵清浅浅的答:“臣妾,未觉……”
雨声渐渐大了起来,盖过了两人细碎的讲话声。闷闷的砸在青瓦之上,落进荷塘里,淌进嫩绿的草皮里。一切都好像自然,平常。而青石板下的暗流,却悄悄的汹涌澎湃的流淌在整个诺大的皇宫之下……
灵清恍恍惚惚间又过了半年。半年里从未有人找过她。她甚至怀疑是自己做了一场梦,一场真实的梦。
皇上近来身体一直不好。终日昏昏沉沉的。有时竟连早朝都不上了。百官的议论越来越大。偏边境又出了乱子,时常搅得皇帝暴躁如雷,乱发脾气。
一个无风无月的夜里,那个曾经如梦里出现过的老宫人出现在了灵清的宫中。那日,灵清正准备去皇上寝宫时,大门口一个做粗活的老太监,映在了灵清的眼里。她僵了步子,微微红了眼眶。他低着头跪在地上唤:“娘娘……”
贴身宫女疑惑看了看他,“你好像是刚派来不久的粗使吧?”
他答:“正是奴才。”
灵清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不着痕迹的红了眼,心里慌慌的跳,点点头未发一语就迈着步子走了。她没有转身,只有一头的珠钗晃得叮当作响。
是夜,漆黑一片。灵清欲言还止的望着面前的老宫人,“哥哥,我……”
“你做得很好!听说,狗皇帝近来越发不行了。你不愧是我燕国公主!”
“我未……”
“现在,我已集结了所有旧部力量。今夜,我安排的人已经行动了。你这半年的毒,可不是白下的!只需一会儿,就会有人催发狗皇帝潜藏体力的毒性。他必疯狂,嗜血如命。到时候,凉国的名声,皇帝的名声就都没了!哈哈哈哈哈哈……”
灵清垂了头,摇晃着,“哥哥可曾想过,战乱再起,首当受苦的还是黎明百姓……”
“虽我燕国亡国之恨不可忘。可,这曾经燕国的黎民百姓,现在到底是能安居乐业,富足有余的。当初父皇所愿,也算是了了。况且当今皇帝他也是一个爱民如子的皇帝。若我们再起……”
老宫人弹指间,便闪身上前扇了灵清一巴掌,狠狠地说:“够了!你还是燕国的公主吗?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眼下万事俱备,东风已来。就等着片刻后,把那狗皇帝的尸体挂到那城墙之上,告慰我燕国子民!重兴我大燕!”
灵清秀眉紧紧的拧着,“哥哥,我……哥哥还是快些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只见无数的侍卫从黑夜之中,涌了出来!皇帝站在人群之中,冷冷的开口,“凭你!也想兴复燕国?”
老宫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了,瞪着眼,狠怨的看向灵清,身形颤栗,嘴也有些哆嗦,“贱人!贱人!想不到……”
灵清也愣住了,突如其来的侍卫紧紧的将她围在一旁。她拼命的摇头,想扒拉开侍卫,“不……不是灵儿……哥哥你信我!……”
老宫人望天大笑,直直的望向皇帝,“自古成王败寇,可没想到,竟会栽在……罢了!既命如此,倒不如来个痛苦!这么多年痛苦的活着,早就够了!来吧!”
皇帝动也不动,缓缓的说:“你以为你那点三脚猫手段。朕不知道吗?所有事从一开始,朕就知道了!倒真没想到,堂堂燕国太子,为了复仇,竟然挥刀自宫。潜伏进朕这皇宫里来!”
“可这如何!就凭你让自己亲妹妹以身噬毒这一点!朕就留不得你了!如此心狠手辣之徒,确实不该在活在这世上了!”
老宫人闻此,咬牙切齿,千万无语,冲上脑门,身形一鼓,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就刺了过去。侍卫却轻轻一挑,将他像摔鸡一样就扔在了地上。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老者的手筋脚筋皆已挑断。
一侍卫,立功心切,擅自用了枪尖刺向老者。
“不!……啊……”
皇帝闻声转头看时,只见灵清已经撞了出去,狠狠地摔扑在老宫人身上。那一枪正正从她的背后,刺穿到她的胸口。
皇帝惊呼出口:“灵儿!……不……灵儿……”“太医!……来人,快传太医!快!……”
皇帝紧紧的抱过灵清的身体,皇袍之上鲜红一片。他紧紧的贴着她的脸,“灵儿,没事的!太医……很快……就来了!你再等等,不要睡……不要……离开朕……”
灵清浅浅的笑了,殷红的血从她的胸口,滚滚涌了出来!她用尽力气,伸手抚了抚皇帝的脸庞,“我其实……还记得你。小时候……你整日与我玩闹……我那时唤你……漠哥哥……”
皇帝紧紧的握住她的手,不住的点头!眼眶红透了,声音颤抖:“那时,你还是……最可爱的慧灵公主!后来,父皇带着我到了这里。我曾日日派人寻你,可终未曾见你。我甚至以为你……没想到,几年前,你居然又来到了朕的身边……朕……好高兴……不敢太宠爱你……怕你被后宫那些人当做靶子……又忍不住靠近你……朕……”
灵清已经支撑不住了,惨白的脸上还挂着如意的笑,她的泪混进血水里,分不清,辩不明……她望了望躺在地上对天大笑的老宫人,轻轻的唤:“哥哥……对不起……灵儿……”
老宫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尖声大骂:“贱人!你坏我好事!别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感激你!燕国复兴大计就是毁在你这个贱人手上!你死不足惜!死不足惜!贱人……”
皇帝狠狠地看着他,一旁的侍卫对上皇帝冰冷的眼神。立即明白了,赶忙将老宫人的嘴捂住!
灵清却仿佛累极一般,无尽哀伤的望了一眼皇帝,扯了一抹笑,“漠哥哥……你是一个……好皇帝……灵儿,最后……只求你……放过……放过!……哥……哥……”
她浅浅的笑了,眼前也忽的浮现出了另一番景色。御花园里的老花树的花都开好了,开得极美,极美……她的漠哥哥坐在花树中间,低了头笑着,温柔望着她。花瓣纷飞,洋洋晒晒的落在她的头顶。她伸手接住一片落红,浅笑着抬头唤他:“漠哥哥……”
图片来源百度,幻象“灵儿别说了。朕都知道……朕都答应……都答应!”
她实在是累极了,终于闭上了眼睛,靠在皇上怀里沉沉的睡去了,嘴角还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
一群太医急步奔了过来,太监尖细着声音喊:“快……快!”
太医们慌忙跪在皇帝面前,虚礼未行,皇帝就喊:“快救灵儿!快!”
一众的太医面色俱惊,冷汗连连,一个老太医还较冷静,他小心翼翼的搭脉,一会儿,复颤巍巍的跪在地上,额头贴着一滩冰冷殷红的鲜血上,磕溅起无数的血点。他颤着声音回:“罪臣该死!娘娘已经殁了……”
皇帝呆怔住了,紧紧的贴着灵清的脸儿。温声细语的唤:“灵儿……不……朕不会信的。”
“朕的灵儿,怎么舍得离开朕的身边……你们滚!都滚!……”
“不……不会的……”
一众的太医太监侍卫宫女,都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只有银灰色的月光死死的照在她们的脸上,身上。还有那一滩殷红的鲜血之上……
无人知晓,这一夜,御花园的花儿都枯萎了。依然有祥云飘在宫殿之上,七彩的鸟儿围着皇宫悲鸣……
孟婆汤渐渐凉了,花灵还沉侵在回忆之中。泪水溢了一锅,她脚下的花朵朵盛放着。
我合了阳卷,淡淡的看着她,“你本乃天山的一株白莲,曾受众民供奉香火得以化身人形。这一世,才历此劫。阻此战乱,免黎明百姓生灵涂炭。”
我将冷透的汤倒回锅中,又端了一碗温热的与她,“你且去吧,一切自有天定。”
她缓缓的接过我的汤,泪眼婆娑。脚下的花儿,萎了萎。到底,这黄泉地狱是没有生灵之气的。
她跪地拜我,一袭白裙覆在黄沙之上,青丝如瀑,“谢婆婆此番解惑。花灵无以无报……”
花灵走后,黄泉里却依稀留了一缕甜淡的香味。我细细嗅着,原是我的汤里,染了她的泪,也染了她丝丝缕缕的香气。
我仔细添了鬼骨,封了结界,取下我的长明灯。我叹了口气,执灯离去。
一抹红衣身影,静静地立在我的驱妄台上。他的银丝似雪,红衣似血。无数情丝缠缠绕绕在他的指尖,黄沙纷纷扰扰的卷在他的脚下……
黄沙遍地,风起,吹得驱妄台乌木竿上的忘忧黑旗,哗哗作响。翻飞在这八百里黄泉之中,引无数轮回的鬼,去往彼岸。
而我,正走向那摇晃在八百里黄泉之中的茅屋。我未曾回头,他亦未曾转身……风急,沙忙……
网友评论
鬼蜮弥愁指犹凉。
情弱莫洒离人泪,
殷勤劝饮孟婆汤。
但,我们总要为什么东西而去执着和努力。前提是,你确实热爱写字且执着于写字。
如果,你并非以上。那我希望,你开心就好。
人生,数开心快乐最难求。
千金难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