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也吃过些苦，可刘显明的这些经历却是我从未经历过的。我无法想象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宰杀眼镜蛇时候有多紧张和恐惧，也体会不到一个少年独闯世界的艰辛和苦楚。可我这一刻似乎理解了刘显明的那种冷冷的性子，也理解了他与人相处时候那种似有似无的距离感。
两边的王义峰和周腾飞伸手轻拍刘显明的肩膀，以示安慰。刘显明仰面试图止住眼泪，双手拂去泪水，接着挺了挺身体，挤出一个苦笑：
“有点喝多了，在哥几个面前失态了。”
“没失态，老大你特别帅！”赵小强鼓励他。
“老大，你这样才真实，一点不丢人，我挺你！”邹锦华也激动地送上赞赏之词。
刘显明抽纸巾擦净涕泪，继续说：
“那会小，其实干活时候也并不觉得苦，也没有多累。就算偶尔累着了，或者受点屈儿，睡一觉也就过去了。最让我觉得怕的，是那种心理的空虚和恐惧感。你们可能理解不了。”
“具体啥样呢？”赵小强问。
“就是有时候夜里睡不着觉，一个人想想过去，想想将来。有时候会突然一个想法进到脑子：‘我这一辈子是不是就这样了？我一辈子是不是就是个服务员，一直做宰杀小动物的工做？’你知道吗？一想到这个，我的脑袋会有那种‘嗡’一下的感觉，那种恐惧感。觉得人生都没有希望了。”
“老大，我能理解你那种感受。”邹锦华回了一句。说完，他摘下眼镜，拭去眼角的一滴泪水。
“我思来想去，对于我这种出身的孩子，想改变命运也许只有上学这一条出路。想了几次，我最终决定还是回家继续读书。”刘显明说。
“然后你就回来了呗？”赵小强问。
“对，后来我主动给我爸打电话，说我要回来上学。那是我离家出走后第一次和他通话。”
“你爸咋说？”
“他没说啥，就说‘回来吧，爸供你念书’。”刘显明又抹了一把泪，继续说：
“我在外面前后混了两年多，不到三年。回来前给我爸买了部手机，给我妈买了件衣服，给我妹买个随身听。其他去了我自己日常开销，和几个地方来回的车票钱，最后到家之后手里就剩下一千五百块钱。这就是我这小三年攒下的钱。”
“哎，真不容易！打工三年，就剩这几个钱！”周腾飞感叹。
“老大，那你这学业中断好几年，回来上学能跟上吗？”赵小强问。
“我回来那会是过年前，正好是寒假时段。我爸找学校合计，下学期开学让我跟初二那届一起上课。我寒假就自学，把初一的内容一点点捡起来。开学后一边学一边再捡前面的知识。而且我辍学前是学到初三上学期，所以大部分内容我还是有点基础。然后再努点力，起早贪黑地学了一年半，中考还算顺利，考上了。”
“那你这一年多也是下了不少功夫。”赵小强感叹。
“确实，我当时脑子里就一个想法‘我要学习，我要上大学’。我那一年多心无旁骛，就一门心思学习。一年多都没怎么和同学说话，我可能跟老师说的话都比跟同学说得多。那会确实是憋着一股劲，也挺自我封闭的”。
我其实特别能理解刘显明当时的心情，与我重读是的状态几乎是一样的。也许他比我更甚。
“我高中报到前也已经打定主意：高中三年就专心学习，也不交朋友，不做任何分散注意力的事。本来我是想连你们都不搭理，就专心管好自己的学习。”
“老大你这想法就欠揍了。”王义峰调侃，试图扭转严肃的气氛。
“起先我的思想确实有点偏激，再说过了一年多自闭的生活，已经有点不会与人相处了。不过相处这些天，经历几件事，我发现你们几个真有点出乎我意料：一个个都挺实诚、仗义的。不论日常生活还是偶尔出点啥事，大家都齐心协力，有多大劲使多大劲，这点真挺让我感动的。我也是看在这点才决定敞开心怀，跟哥几个好好处一处。”
刘显明在外的几年，除了吃苦，也定是见多了各色各样的人情冷暖。经历了这些之后的他，在接触陌生人之前，想必是事故的。而这一刻他摘下所有的伪装和防卫，对我们不再戒备，以诚相待，让我看到了一个更加生动鲜活的刘显明。
“老大，广州啥样啊？大不大，漂亮吗？”赵小强转了一下话题。
“广州跟这里相比，完全不是一个世界。樟南这地方再过五十年，也比不上现在的广州。”
“嘿你个忘本的玩意。懂不懂啥叫‘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王义峰又调侃他。
“说的不是一回事。咱们这个地方有多偏远你们知道吗？樟南往北四百多公里就出国了，就是俄罗斯了。你们知道佳木斯下面有个‘抚远县’吧？为啥叫‘抚远’？就是连巡抚都嫌它远，才叫‘抚远’（我对这个名字由来的诠释持保留意见）。以前老说‘远在天边，远在天边’，咱们这地方就是实实在在的远在天边！另外你们掰掰手指头数数，长这么大你都去过多少地方？远的咱不说，哈尔滨去过没？别说哈尔滨，佳木斯一年能去几次？咱们看到的世界，只是一个非常边缘化的世界，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真实模样。”
我心里盘算，好像还真是这样，我确实是连哈尔滨都没去过的。松河离佳木斯算近，只有半个小时车程，可刨去转车，我一年也就去上一两次。我的概念里城市的样子无非就是佳木斯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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