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婆婆,待会儿去洞口那边拣铁不?”
“那边有铁么?”
“嘿,正修楼呢,准有!”
“噢,不巧啊,今天老伴儿不在家,我得守孙子,下次吧!”
“那好,我走了哈。”
不一会儿,老人就拿着个破旧的购物袋迅疾而又迟缓地往洞口走去。大概中午一点多的时候出发,那是才刚把家里碗筷收干净,急急忙忙顶着大太阳四处奔走,只为了一根铁丝,一颗螺丝钉,或者一个易拉罐,矿泉水瓶,泡沫都可以。废品收购站专收,虽然价钱低,但老人从不看轻,只想着能卖一分是一分,这样几天下来就够菜钱了。要是卖个二十几块,还可以给我那宝贝孙子带点他眼馋的吃食呢!想到这儿,老人脸上就乐开了花,皱纹包裹着她混浊的眼睛,眼窝处聚集了滴泪,“唉,这人老了,眼泪就跟啥似的”。
出门前,老人换上一身粗布短衣,脚踏一双平底鞋,手捏个满是污渍,破洞四现的大布袋。走到繁华路,她埋着头快速穿过汹涌的人潮,目的地只有一个,那就是有“宝贝”的地方。天气炎热,老人突然有些后悔,出门前忘带水,但转念想,带上水不就更重了吗,又不能坐车,还是腾出地方装瓶子吧。于是她咽了咽口水,喉咙鼓了两下,又开始了“寻宝之旅”。
突然,脚下踩着啥了,弯腰捡起,凑近一看,哟,钉子!好家伙!老人欣喜地四下寻找,可惜眼神儿不好,很多时候瞧不出面前的东西有啥名堂,必须拿在手上瞪大眼睛仔细琢磨。所以她认为在自己眼花的当儿肯定错过了很多掉在地上的好家伙,就像这颗钉子,太小了,而她原本纵横交错的额头这下显得更复杂了。由于房产开发,周围出现了一些正在施工的工地。包工头都很抠,大件儿自个儿留着,小件儿也早进了工人的腰包,剩下的“骨头渣”就拿来逗前来寻宝的老人。要是被工地的人瞥见,就拿不到“骨头渣”了。
于是老人弓着背,悄悄靠近工地外围,全然不顾正在施工的吊塔就悬在头顶上方。她就是这样,看到铁便心动得根本停不下来,也不知道可爱的孙子一直担忧着她。
很好,满载而归,可怎么弄回去?布袋被铁丝刺穿,得再找个袋子,这荒郊野外的上哪儿找去?咦,那边是什么?垃圾场,正烧得黑烟弥漫,呛得紧,这儿有个破袋子,将就用吧。啊,真沉,累坏我这把老骨头可不好,回头儿子准说我一天到晚没事把自个儿弄得五劳七伤的。老人一边寻思回去怎么解释一边使劲儿拽着沉甸甸的袋子,蹒跚走过一路又一路的美景。老人噙起笑意,望了望前面的十字路口……
《圣经》上说,耶稣基督被钉十字架代世人受死,死后第七日复活,从此坐在耶和华的身边,因此那天被定为复活节,以后每周周日也成为教堂的礼拜日。多年前,老人入了基督教,从此和善至极,周日雷打不动守礼拜。年轻时落下的病根儿,老了啥毛病都出来作乱,一碰到下雨就犯风湿,头疼得厉害;一累就喘不上气,得立马坐下歇息好大一会儿才慢慢恢复……
生活不是你向他低头,他就会可怜你。年迈的她不服老,总觉得得为这个家做点什么,好比即便砸锅卖铁也要供俩孙子读完大学,倾家荡产也要让被病痛折磨的儿子去大医院看病。她不懂,也不相信主会离弃她和她的孩子,每个深夜总能在浓夜里瞥见她瘦削曲弓的脊背微微颤动,口中发出拼命压制却依旧哽咽的哭诉:以利,以利,拉玛撒芭各达利?神啊,您为什么离弃我,为什么不再眷顾您受伤的子民?我一心侍奉主,我的孩子也是主的孩子……求主保佑,愿天国的读音传遍四极,阿门!
祈祷不知道老人祷告了多久才坐起来,手捧一本刚进教会时买的,现在已陈旧破损的《赞美诗》,唱起赞美神的诗歌,沉浸在主的箴言里,咧开嘴,露出两颗前几天刚在菜市场一个口腔摊塞的“金牙”。
她是个普通的女人,尽管家里没钱,出门前还是要收拾的妥妥帖帖。一件穿了好几个冬天的棉衣是远在青山的女儿买给她的,每年春节都得意地穿上,逢人就说这我女儿送的,可暖和着呢!多年不曾为自己添置新衣裳,过个年也离不开一口袋药,走哪儿都备两盒“藿香正气液”。三天两头买药让老人再也舍不得买衣服,这样花儿子的钱实在不好受,还是出去捡破烂来卖的好。
家庭,教会和拾荒构成了老人的生活,她终日奔波于这三者之间,渴了,累了,病了,没关系,活着就好。原本以为好动的心性早被磨平,可一遇上教会过节搞节目,老人铁定参加,而她一来就成了领军人物。最突出的数圣诞节了,圣诞节前她热情高涨地练舞,从挥舞着僵硬的手臂,扭动并不灵活的腰的状态练到兰花指,杨柳腰的地步。到了圣诞节当天,换上因节目演出指定穿的鲜艳衣服,仿佛是一年中最高兴的时刻。她在台上卖力演绎一场又一场令人捧腹大笑的喜剧,可却独独缺了神的笑罢,谁也不清楚。
散会后,老人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拿起手提袋,急急往回赶。口袋不小心碰到一排排长椅,发出撞铁的声响,她换到胸前,走出教堂。拾起脚边一块被遗弃的十字架,抬头,望了望高悬的十字架,耶稣双臂张开,神色痛苦。她低下头,很快便消失在人头攒动的浪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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