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约下越大,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梅子家的灯,还撑着一点橙黄。
路上有人的脚步,拖拖沓沓、伴着泥水。
嘎——
门开了,李二贵斜倚着门框,裤子上的泥水淌湿了门槛。
哐当——
手里的空空的酒瓶,跌落在地上。
“死李二贵,你还知道回来的呀?成天喝酒,赌博,咋没喝死在外头……”
梅子妈像往常一样,絮絮叨叨地,在灯下用碎花布,给梅子缝上学用的新书包。今年梅子六岁了,该上学去了。
李二贵回了句“死婆娘!”便东倒西歪地斜靠在炕头上,鼾声四起。
梅子妈抬头望望窗外急促的雨,叹了口气,又低头做手里的活儿。
梅子已经一觉醒来了。她扯扯梅子妈的衣角,盯着她手里快缝好的书包,不知不觉又睡去了,眼睛里全是欣喜,嘴角挂着微笑。
她一定做了个甜甜的梦吧。
鸡打鸣时,天已经大亮了。梅子一轱辘爬起来,看见崭新的书包放在枕旁,梅子妈早早出去,给猪割草。
梅子兴奋地跳起来,匆匆洗脸。心里想着,自己终于也能背上书包,像其他小伙伴一样去念书了。她再也不用羡慕同村的虎子,认识几个字,就在她面前老是显摆。她要认很多很多的字,像夏天草地上,狗尾巴草那么多。
梅子忍不住格格地笑起来。
谁都没有发现,李二贵今天起的格外早。
天一亮,他就朝着村头去了。村头刘老汉家的修自行车铺里,好几个男人围在一起打牌。烟雾缭绕中,李二贵正在摸牌。
“今天二贵哥,玩地挺大啊!”周围看热闹的人,附和着。
李二贵没有说话,一边摸牌,一边嘿嘿地笑着。
梅子妈在一片露水地里,直了直腰,擦擦额前的汗珠。将割好的猪草拧成绳,捆在一起,往后一甩,就背着下山了。
她估摸着,梅子该去学校了吧。
“吱呀——”门开了。梅子妈背着一捆草,回来了。
梅子背着花书包从屋里跑出来,一下子抱住她,“妈,快看,我背书包好看么?”梅子歪着头,仰起的小脸像一朵花。
“好看,好看!我们梅子最好看。”梅子妈摸着她的头笑着说。
“梅子——咱们该去学校报名了,你等会,我去拿钱。”梅子妈拍拍身上的土,边走边摘身上的草叶。
梅子开心地在院子里蹦蹦跳跳。
梅子妈进到里屋,踩着凳子,在放衣服的柜子里摸索。
“咦,我明明放在这里的呀,怎么没有了……”梅子妈嘀咕着。
又将手往里不停的摸索。除了自己单薄的青色外套,还是没有。
梅子妈急了,一股脑将衣柜里的衣服扯出来,衣柜里空无一物。她将破衣服通通抖了一遍,还是没有那,自己攒了好几个月的几十块钱。
梅子妈顿时站不住了,靠着柜子,缓缓地瘫软在地上。
梅子背着花书包,哼着歌儿跑进来。只见梅子妈坐在地上,两眼无神地盯着窗外。
“妈,你怎么了,妈——”梅子摇着她,吓得直哭。
“李二贵——”
“王八蛋——”
梅子妈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便踉踉跄跄地向村口刘老汉家跑去。
“妈,妈——”梅子在后面喊着,她没有应答。
李二贵早已将钱输得所剩无几,盯着手里几张牌,紧张地大气不敢喘。
“李二贵! 你还是不是人了?”梅子妈不知何时站在人群后面,震天地吼了一嗓子。
围观的人,纷纷让出道来,躲在后面,看李二贵家这出好戏。
李二贵先是一怔,然后砸吧着嘴对着大伙喊,“怕什么,这臭婆子!来,大伙继续,不管她!”说完又开始摸牌。
大家也讪讪一笑,没趣儿。又开始继续。
梅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似乎感到,她的书,又念不得了。她蹲在地上,把花书包从背上取下,拿出来一个拧拧巴巴,破旧不堪的书来,用小手一页一页地翻着,她盯着上面的字,却怎么也认不得。
“吧嗒吧嗒”眼泪砸在书上,格外响亮。
梅子妈失了魂似的,回来了。李二贵把她给梅子的学费,拿去赌了。那是她这几个月起早贪黑,给别人家打猪草攒的钱啊……
梅子妈突然起身,草草将铺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放在一个破旧的碎花包袱里,轻轻掩上了门。
……
梅子还在溪水边,拿着破旧的课本,一页一页翻着,眸子亮亮的,满眼都是梦想。
李二贵还在村头,输光了钱,早被赶下桌,骂骂咧咧地往家里走。
天上黑云密布,今夜,又是一场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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