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周末马不停蹄地参加面试、训练营、打球、准备考试,在这个悠闲的早上,时光骤然慢了下来。燥热的夏天让回笼觉变得异常困难,我不得不懒懒地起床,翻翻邮件,顺手拿起一本散文集,读起了郁达夫孤独而单纯的少年时光。生活像是急刹车了一般,在这一紧一慢的间隙,思想又开始在意义中绕圈。
我曾经把自己定义为上进的人。
忽然想到了闺蜜小w,初三开始交往了个让无数女生爱慕的男朋友,进校时候名列前茅,文章写得很好,感性、重情义。我们的家离学校都远,成为为数不多中午留在学校的,就很容易玩在了一起。数学于她而言像是越来越重的铁块,绑着死死的,拖着她的成绩不断不断下沉。某节数学课我心情不佳,原因可能是学习可能是男生,我也记不清了,高中单纯得也无非就是在这两件事中间打转。小w依然陪我传纸条传了一节课,百般安慰。
她的成绩慢慢掉到班级下游,只降不升。我们聊过几次这个问题,任我如何安慰、鼓励都没有用,她一心想逃跑而不是想追赶,后来我对于这个问题也麻木疲惫起来。我想,努力学习就会赶上来啊,不努力怎么说都白搭。
某天她在位置上哭,我回头看到她趴在那里掉眼泪,我觉得难受心疼,她如此灵动热情,却被数学折磨成这样。我在本子上写了长长的话,鼓励她不要为笨感伤啦,只有不再左顾右盼,一心一意向前。
她低着头把本子递给我,上面写道:“我已经试着习惯了,习惯这样的冷淡的陌生的你。可是当侠那天轻轻问我——小w你已经习惯了么?在这样的问句面前,又让我怎么强撑着假装不受伤呢?我知道学习被你们看得比天还重,我也知道我也该这样认为,只是我总不能理智地摆脱过去的自己,太舍不得过去的梦想。我不能像你们一样一夜之间变一个人。原来你还关心我啊,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事。”
我秉承着把她扶起来的使命感冠冕堂皇地教育了她一顿。我说,太过感性,是享受不起的。我说,学会控制自己,将来会对你很有用。当时说得轻易,现在回头看来,真的是想给自己两个巴掌。
她回复:“总是避开提我们的事,我也就不再问你了。直到有一天会劳燕分飞,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样早。好吧,那就这样,你听课吧。”
我的一番教育却打在了棉花上,让我变得愤怒起来。文字只是唰唰蹦出笔尖,我像是被控制的机器。“真心话是我们不是一路人,你会放纵自己,你并没有严肃地活着,而是把一切的情放在前面,这的确是不明智的。你会放弃听课陪我聊天,而c不会,因为学习是她的原则,而友谊是你的原则。如果你真的想沉沦,那对不起,我并不是可以和你一起沉沦的人,为了这样的人的友谊,不值。”
后来她和我说,我最开始以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留在那本c送给我的小本子上,是我青春最冰冷的烙印。如今翻起来,觉得每个字经过脑海时都如此滚烫。
昨晚看了《蓝色茉莉》,电影开头凯特·布兰切特扮演的Jasmine和飞机上的老太太喋喋不休自己的爱情故事和婚姻生活多么美满动人,还有那首象征着她和丈夫爱情的蓝月亮。结果她却是一个丈夫因诈骗入狱且在狱中自杀,自己身无分文来投靠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的落魄妇人。她不具备生活技能,盘算着将来的生活怎么办,她想着回学校学习或者当一个室内设计师。她在被建议去学护理时愤怒地反问:“我看着就像一个护士吗?这就是我给你的印象吗?”她觉得羞耻,羞耻感一刻也没有停止鞭策她。她虽然寄居与此,却没有从心底里安定下来。她努力工作,学习电脑技能,拼命想挤进上层社会,想过上体面的生活。
回想起来,自己在高一期中考过很差的成绩,我十几年的学习中从未考过这样的名次,让我觉得莫大的羞耻。在和妈妈走回家的路上,我说着说着就哭了,妈妈叹了口气没有吱声。自此我更加拼命的学习,期末一跃居前。
虚荣和上进只是一线之隔,或许也根本没有什么上进。时间往前推五十年,大家追求的是吃饱穿暖,努力赚钱、工作的人就是上进的,削尖脑袋往机会的窄胡同里钻就是上进。《青红》中青红和她父亲的价值冲突便是在此,父亲下乡的经历强烈地塑造了他的观念,在小城市里窝窝囊囊的生活是耻辱的,回到大上海才是体面的,为此他逼迫青红去考大学,他像看押犯人一样看押着青红。其实回到上海就一定好吗?连户口都可能没有,没学上、没钱赚。但是他顾不上了。小城市带给他的屈辱感太过强烈,他忍受不了这样边缘的生活,甘愿在这待一辈子是没出息的,这是一种迫切感,不是上进。和Jasmine一样,他们对于社会的定位是分为三六九等的,对自己的定位是体面的中上等,而自己所处的位置是错误的,是一种羞辱性的异位。他们挖空心思追求的,是完成想象中的自己的社会配置。这种社会配置不是出于自我,而是从满足社会期待、站在社会上层的方式获得一种优越感。
从人类历史伊始,人就没有停止过两个方向的探索,一个是向外求索,一个是向内求索。在青红的年代,人们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体面的生活当做上进,可以把向外求索当做上进,而如今这两项人人皆可完成的事情已经不再能带给他们体面的感觉,或者说优越感。向外求索的道路过于平坦,于是向内求索的漫漫征程在每一个生命中开启。我们寻求生活的价值、生命的意义,以至于现代人似乎都换上了一种叫做意义焦虑症的病。校园里,我们总是渴望既成为学霸,又是社团达人,最好还是创业新星,还希望找到牛逼的实习、拿offer拿到手软。尽管生活变得越来越多元化,但是事情的本质都是没有变的,在学习为导向的时代我们热衷学习,在多维度的衡量标准下我们渴望面面俱到,成为全能超人。对于意义寻找的欲望是贪婪的,和渴望金钱、渴望名声别无二致。这不叫生活,也不叫生命的意义,而是一种徒劳的疯狂的梦魇,我们从来没有逃脱过当下的社会,只是社会标尺下奉命奔跑不能停下的小丑。
我们在向内求索时从来都没有抓住自己,从来都没有听到过我们内心的答案,因而无法以自己的身份和这个宇宙和睦相处。我们都采取了一种简洁的办法,看当今社会中所谓成功的人、受人肯定和膜拜的人是怎么生活的,再生搬硬套地想把自己塞到那些角色里。在朝自己内心奔跑的路上,内心却被搁置于一片嘈杂的狂野,我们没有方向,却被对于意义的渴求驱动着机械向前。
我听过一些同学聊未来,他们去国外留学,想着毕业后当个教授,不考虑传道授业解惑,而是谈论着教衔多久能拿到,拿着对方将来的收入和要熬的年限互相打趣。从我认识他们起,他们一直维持着自己高高在上的形象体面生活着,将来也会是。
电影后来,Jasmine遇到了救命稻草——一名政府官员,她为了抓住他谎称自己的丈夫是外科医生、心脏病突发死的,而自己是个室内设计师。她不愿将就,不愿降低身份去和矮个子男人甚至牙医在一起,对于她的坚持,这些也许是她应得的。但是就在他们一起挑订婚戒指时,Jasmine妹妹的前夫跳出来,指责Jasmine骗了他们的钱,抖搂出了所有的一切,救命稻草也夭折了。
如果上进的定义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坚持不懈,努力奋斗,那她无疑是上进的典型。Jasmine是顽强的,资产阶级掉落到底层社会的遭遇足以让人崩溃,她却振作起来想要重返荣耀,这种固执和“上进”不禁让人唏嘘又同情。
Jasmine一直鼓励自己的妹妹找个体面的男人,她不喜欢妹妹的前夫、现任男友奇里,觉得他们彻彻底底的loser。妹妹被说服了,她参加了宴会,遇到了搞音乐的秃头男人,似乎一脚迈入了体面生活,便一心想远离奇里,却在约会几次后被秃头告知他有家庭。在奇里发现端倪到妹妹工作的超市胡闹时,他喊着,我是真的爱你的。妹妹发现自己被耍之后又和奇里生活在一起,影评中说这是一种讽刺,是一种退而求其次的行为。我却觉得这是一种迷途知返,短暂游离之后的幡然醒悟。那些愿意为你放弃一切的人,那些你真心爱的人,你们之间的爱却在社会标尺中被贬值了,于是你也会怀疑,也会动摇,就像电影中妹妹找到秃头男人一样。而他们的和好是一种回归,忽略社会标尺后爱的本身价值的回归。这种小人物的真情与Jasmine和政府官员之间的感情鲜明对此,甚至和她前夫之间的婚姻,说给外人听的时候总是体面的,丈夫多次外遇、诈骗,她不是不知情,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生活中真切的细枝末节才是冷暖自知的。
而我也曾伤害过一个为了陪我聊天安慰我放弃听课的人,我说她放纵、不上进。而我也曾放弃过一个爱我到偏执的人,我说他不讲理、不上进。只听岁月一声叹。
电影最后,Jasmine搬出妹妹家却无处可去,坐在马路边的长椅上自言自语,还在说着那首蓝月亮,一脸优雅的笑意。
——愿你不求上进做个真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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