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且满心喜悦,忽又陷入迷茫,道如此高妙,如何才能获得呢?
蔺且闭门苦思三日,毫无头绪,于是沐浴更衣,往庄子家中来。
庄子扛着一把锄头,正准备出门去,见蔺且到来,忙把他迎进门来。
见礼毕,师徒二人在院子里的桃树下坐定。虽然过了三天,但桃花己大部分凋谢,嫩绿的叶儿大部分还没长齐,短短的缀满枝头,充满着生命的活力。
蔺且说:“前几日听先生讲道,当下非常的受用,但私下苦苦想来,道如何可得?可学可致吗?”
庄子说:“老子有一句话,‘为学日益,为道日损。’你还记得吗?”
蔺且猛然想起,说:“这句话常在我心,这几日却没有想起来。我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我们勤于学习,所获得的知识是越来越多的,但要获得道,却不是越来越多,而是越来越减少所获得的知识。也就是说,我们不可能通过认识世界万物的方式来认识道。我说的对吗?”
庄子说:“万物有生有灭,而道不生灭。万物有时间的长短,有空间的大小,而道无限。万物因互相比较而存在,而道是唯一的、绝对的。认识道,怎么可能像认识万物一样呢?”
“万物是多,而道是一。多是因为互相比较,故需学。而一没有对立物,根本不能以认识万物的方法了解它。因此,只能存在思维的活动中。你悟了就悟了,不悟就不悟,再高明的大师,也没办法手把手教给你。但先生说:‘道可传而不可授。可体悟而不可看见。’我应该如何体悟呢?愿先生教我。”蔺且再拜叩首。
“老子谈悟道的心法—‘为道日损’,悟道的关键还是在这个损字。”庄子悠悠的说:“具体说,悟道有七个步骤:外天下,外物,外生,朝彻,见独,无古今,不死不生。”
“何谓外天下?”
“外天下,就是忘记了天地万物。有个杞国人,总担心天会塌下来,整天忧惧不安,这不是很可笑的事情吗?不因外境起舞,这是悟道的第一步。”
“何谓外物?”
“外物,就是忘记了身边的事物。天下万物与己疏远,容易遗忘。但与己相关之物,岂易忘哉?所以此一步,已经是非常难以到达的境界了。”
“何谓外生?”
“外生,就是遗忘自己的身体。执着于自己的身体,为了这副皮囊的欲望搞得自己劳苦不安。昔日老子不是说:‘吾有大患,为吾有身。既吾无身,吾有何患?’忘身忘欲,这是悟道的第三步。”
“何谓朝彻?”
“红日初升,万物皆照。道之光亦如此。但人不披光泽,非道有偏,而是人心心念念于外物,执着于生死,以至于道之光虽照天下,而凡夫不悟也。孔子有言:‘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悟之不悟,全在于个人。一旦心开悟解,就如朝阳刺破黑暗,彰明天地,而过去的种种忧苦烦恼就如魍魉一时全消。”
“何谓见独,何谓无古今,何谓不死不生?”
“独者,唯一也。何者唯一,道也。一旦遗忘所有,意味着一切皆无。一切皆无即是一,一即是道。遗忘天下,遗忘外物,遗忘身体,道自然现前。一切皆无者,并非一切都消失了,都没有了。而是说,个人不再与外境对立了,物我不再起冲突了。一切皆无,也就意味着没有了时间和空间的差别。没有了时间和空间的差别,又何来古今的差别,以及生死的差别?”
蔺且再拜,说:“幸得先生指点,我懂得修道的门径了。”
庄子说:“你先莫拜,我问你,你如何待物?”
“先生说:‘不与外境对立,物我不再起冲突。’弟子以为,顺其自然,与外界同化。”
“如何同化?”
蔺且一时语塞。
庄子说:“你看那镜子,牛来照就是牛,马来照就是马。不会说牛来照出个马来,马来照出个牛来。牛也好,马也好,尽管来照,镜子不会迎接。马也好,牛也好,照了离开,镜子不会相送。人对万物的态度,就如镜子映物,来了不迎接,去了不相送。万物来来去去,不影响自己的情绪。”
蔺且说:“老子曾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是此乎?”
“是也,是也。”庄子微笑道:“万物无不成,万物无不毁。成与毁者,听其自然。”
“理虽如此,但以世俗言之,未免冷漠了些。”蔺且道。
“唉。”庄子一声长叹,“世人迷惑于情欲,爱乌及屋,恨乌及屋。道听凭万物自己做主,却不及以仁义绳墨人性的尧舜受人爱戴,也不及以刑杀压服人性的桀纣让人惧怕。人性有弱点,总想依赖他物。岂不知物有始终,时时迁流,你所依赖的,终究靠不住。那个无所不在,无有终穷,如如不动的道,才是最可靠的依赖。世人谓之冷漠,是何言哉,是何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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