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是个很平常的年份。
开公号这种事我终于肯干了。这是这个年份里最值得纪念的大事。
像往年一样奔忙,思考,挣扎,计算,努力,偶尔内心柔软,偶尔麻木不仁,偶尔欢笑流泪,偶尔怀恩抱怨。
我是多别扭的人,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陈寅恪四十岁前不著述。大师此言,曾让我蝼蚁小辈诚惶诚恐,感觉自己五十岁前没资格写文。
后来我有没有不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太好说,反正我自此相当心安理得地无所事事。
1.
2017年有一天,我照样吃饱喝足,在《洞见》公号上无聊的溜达。读到牛皮明明的网文《曾经不懂王家卫,只因不够情深》。
读着读着,我从沙发上慢慢坐起来。
那天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我却觉得头顶一米阳光,满室生辉,暗沉沉的心房瞬间射进万丈光芒。
王家卫:这操蛋的世道,我就不按你画的道道走,你要按我的道道来。
王家卫:漫天的牛都是我吹的,满世界的路我都不屑于走!
王家卫:我是补天的那块石头,只怨你不识货,可不能说我不好!
王家卫:我宁愿做一日英雄,都不想成世做条虫!
人可以钻死胡同钻得这么牛逼!可以这么义无反顾毫不动摇的一条道走到黑!
哈,原来人是可以这样活的。
可以啥都不是还执拗得二五八万,拽得汪洋自肆,无所顾忌。
实在是该打。
最终怎么样呢?
香港电影要买他的帐,中国影视要买他的帐,世界电影要买他的帐......
的确,没人说过啥都不是的人就没资格拽。没人规定非得按别人的标准去生活。
这个世界不是有资格的人才有权利到处画标线画杠杠画圈圈。很多人受到了误导,受到了蒙蔽,不仅自觉照着少数人画出来的杠杠走,而且还不断规范别人要走得标准,谁走的不标准就会受到集体的怀疑和排挤。跟阿Q当年恨自己画圆圈画得不圆一样荒唐可笑。
看到王家卫,我心肺上堵塞着的通道被一刀捅开,弯弯绕绕的奇经八脉被打通,埋藏在我体内多年的逆气瞬间找到呼吸孔,准确对接。
我站起来,在家里走来走去绕了三圈,很想逮到一个什么人大声的跟他讨论说:“王家卫王家卫王家卫......”
我深刻看不起自己:年纪一大把,还不如当年的王家卫!
2.
我愣愣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只蜷着毛的刺猬,一只藏头藏尾的母鸵鸟,阳台上那只养了多年的巴西龟都比我好一些。
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青春已逝,人生如白驹过隙,太阳眼看已经从中天向西倾斜,我在干什么?我都干了些什么?
这么多年把自己蜷缩着,隐藏起来——锋芒藏起来,别扭和憎恶藏起来,野心和热情也都好好收藏起来。我遵循着人们画好的路线生活得循规蹈矩。人们看到的就是我的暗淡无奇,逆来顺受,可有可无,平庸乏味。
让人们看到这样的自己,是我的初衷?明明不是。
可我为什么变成了我不喜欢的样子?
我想最先磨掉我的棱角逼我就范的是我强势的老妈。
我妈喜欢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人家都说别人的庄稼自己的孩儿。我妈相反,在她这儿别人家的孩子都比自己的孩子强。别人做得不好她不知道,只要她的子女有点偏差,就一通翻江倒海批林批孔。比如家里来了客人,我陪人家多说了几句话,比如去超市买东西,她要买啥我偏忘了买啥,比如她说谁谁不好,我跟她意见不一样。她当时不言语,以后逮到机会跟我算总账,批我主意多,批我贼大胆,批我说话冲,批个无休无止。
孔子说自己“吾日三省吾身”,后人广受其害,也喜欢“吾日三省吾身”,宋代朱熹竟然把孔子吹上了天,说什么“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这真是想把千秋万代的人们都拴到一个人的裤腰带上,像农村用饽花模子做馒头一样,弄出全都一模一样的人们。这确实能为少数人减少麻烦。可我怎么一想到这个,就那么想骂人呢!
到我妈这儿,吾日三省吾身远远不够,要每时每刻三省吾身。我天性愚钝执拗,对这种牢笼般的辖制往往不能很聪明的轻易俯就,所以从小常听我妈背地里嘀咕是不是我跟她犯剋。事实上我跟我妈进行旷日持久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一直是屡战屡败,不知不觉被我妈潜移默化,实现了和平演变。
有一个阶段,跟别人说几句话,我要在脑子反复自省是不是出现差池;跟别人有点往来,我要回头仔细检查自己行事是否得体。这种跟我天性十分违和的过分的谨小慎微,搞得我不胜其烦。这证明我被驯化的程度远比我妈想象的要深重。
在我和我妈这场拉锯战中,我妈最终获得了胜利。她把猛狮驯成了温顺的绵羊。从此我养成习惯在家里夹着尾巴做人。
在外面,能容无名小辈说话的地盘本来就少,话少为贵。我读书少,只有前人的教训记得牢: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哈哈,吃过亏的老祖李康真是比我还战战兢兢,我又有什么资格大声说话。
陌生人面前,我有交际恐慌症,常常不知该如何跟人家搭讪,总担心自己贸然的靠近会干扰了别人,也害怕自己回报不了别人同等的殷勤和好意。我很少敢冒险去主动接近别人,偶尔有人主动向我靠近,我也往往因羞怯而急欲逃开。
孩子面前,我也得三缄其口,因为我实在害怕重蹈我妈的覆辙,我不想打磨任何人的棱角,包括我最爱的儿子。那是属于他的私有财产,他有捍卫它的权利。
......
好吧,我闭上嘴巴,眯起眼睛,收起锋芒,敛起锐气.....
3.
结果,我为这些我爱的人,为这些我在乎的人,丢掉真实的自己,我按照他们希望的那样改变了自己,却遭到他们的唾弃。
我妈说我跟她不贴心,回家不像妹妹那样陪她聊天,搂抱她,跟她撒娇。她却忘了正是她曾经千方百计让我对她望而生畏。
我跟刘同学在家里讨论问题,儿子说人家台湾人说话都不大声,你们为什么老是天天吵呀!我连在自己家说话声音大一点都不可以啊!
同事们经常猜测我这个整天不说话,说话就锋芒毕露的人,是不是对人家有意见。
熟人觉得我心有猛虎嗅玫瑰,不可爱。
陌生人觉得我不够亲切和蔼有魅力。
朋友,这是什么物种?我好像从来就没有品尝到朋友这个物种特别的味道!读小说,追闹剧,最戳我心窝子的不是那些奇葩的剧情,而是那些我可望而不可即的无话不谈、可以两肋插刀的好闺蜜。
我变得孤独伤感,却没有一个人说我干的好。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4.
那个偶然知道了王家卫的下午,我历经了一场台风,陈规俗念一片狼藉,沉积的淤泥污垢如潮汐一般慢慢消褪,那些别别扭扭缠绕着我的枯藤松散塌落。倒下的桅杆重新树立起来,陈旧的灯塔在黑夜的海面上开始闪烁光芒。
在这微光之下,我重新审视赤裸裸的自己。发现它已经诟病累累,失去了原来的光泽和棱角。
我做不了王家卫,也同样做不回原本的自己了。真我早已不可复原。
一时间我泪水充盈,心底却变得坚硬。
就做我想做的自己好了。
可时间是一个冷酷的情人,他不会因为我在安静的等他,就稍稍减缓他残酷的虐。他已经在我的脸颊、皮肤、鬓发到处留下挫磨的痕迹。我要挣脱他冰凉的抚摸,摆脱一切瞻前顾后的羁绊。
那个下午,我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
城市棚户区改造要由外向内下手。我也要试试量变与质变的微妙关系。
穿了六年之久的外套被丢进小区旧衣收纳箱,钢圈都损了的胸衣扔掉,同时扔掉的还有鞋跟磨损的旧鞋子,放了好久泛黄的衬衣。洗坏的秋衣秋裤拆成一堆抹布。
看着空荡荡的衣橱身心轻松。
钻到淘宝天猫唯品会上,一点一点寻找打造理想自我的最佳装潢材料。
钻进一家又一家网店里翻找琳琅满目的鞋子。
研究那能够让时间短暂驻足的名牌化妆品,到底是真实还是噱头。
挑剔傲娇,绝不将就。
我明知自己傻得幼稚浅薄,还是义无反顾。
尽管时间情人仍对我投来冷冷的注视,还扔下一串让我感到窒息的长长的消费账单,但棚户区改造小有成就,有点时尚,带点小资,像阳光下的湖面波光粼粼。
明知道门面的包装纯粹是对这个浅薄庸俗时代恶俗的迎合。但此时我就想这么恶俗一回,以恶俗对待恶俗,谁能比谁差?
我的天空没有太阳,总是黑暗,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光亮,但是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害怕失去!
好吧,东野圭吾都这么说,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
5.
奇葩的是以前省吃俭用,抠搜搜,寒颤颤,穿旧衣,着旧履,没有人称赞我。现在我成了败家娘们,快递小哥成了我见面最多的陌生人,老公却对我败家心甘情愿,同事赞我败家有理,我妈打量着我得体的衣着称赞我眼光好。
这是什么世道!
把自己当作一只被投出去的铁饼尽力向远处划出一道更远更漂亮的弧线,其实,有时候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难。
只要你肯。
去他的吾日三省吾身。
走上街头,跟那些脚步蹒跚四肢僵硬的老头老太太们一起,学国标舞学交谊舞,腰肢扭成一条柔软的麻花。
背上干粮和水,在月亮还跟星星互相依偎的清晨,跟很多陌生人去爬几座有名堂的山,淌过潺潺的激流,拍一些乱七八糟表意不明的照片,征服泥土岩石树木荒草的阻隔,寻求登高一望的酣畅。
甚至去学了前几辈子都没想过的驾照。
去他的交际恐慌症。
然后我终于开了一个微信小号,在里面自言自语,呓语梦话......
做自己想做的,说自己想说的。
管他人说什么做什么,我只想做忠于自己的王家卫。
自由奔放,随心所欲。不止一个66岁的李银河可以,谁都可以。
蜗牛一样重重的壳,都去他的。
愿2018每一缕日月光华,照耀轻霓薄裳的我随你一起轻舞飞扬。
时间一到茧化成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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