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车马很慢,一生只爱一个人”
1、最近一次看望外公
我的外公年愈八十,最近一次见他是在端午节。
他搬着旧椅子坐在电视机前,双手撑在柜子上吃力地看着电视节目,待我走进屋喊他,他才反应过来缓慢站起来。这时我才发现他因为之前生病住院,左脑神经受到损伤,左眼已经萎缩,他吃力地睁大右眼,并朝着还在门口发呆的表姐喊我妹妹的名字,只是隔着两米而已,他已经看不清了。

每次我去看他,他都会问我:“妹妹、爸爸和妈妈怎么不来,他们在忙些什么?”
在我小学时外婆就去世了,外公已独自生活了二十余年!
早些年我来看外公时,他还会亲自下厨给我炒虾米和土豆丝,他还会翻箱倒柜看旧物,告诉我说:“有一床粉色的蚊帐是你外婆买的,她买了又一直舍不得用,我就一直留着,也没舍得扔,但是现在家里没有养猫,老鼠太讨厌了,咬坏了号几个洞,好可惜啊!”
可能在外公心里,外婆从来没离开过。
2、外婆家是童年的游乐园
我童年最美好的时光就是放假去外婆家玩。
白天,我和表哥表姐上山捡菌子玩,外公外婆就背着背篓扛起锄头去地里干活,她总是叮嘱哥哥姐姐要照顾好我,不准我们跑得太远,喊我们要早点回家。
晚上,妈妈会抱着妹妹,和外公外婆一起在老房子堂屋看电视,小小的盒子似的黑白电视机总是信号不好,我们大家坐在一根树干削成的长凳上,一边烤火,一边磕南瓜子。
火盆里的木柴中夹杂着一两根干透的松针,突然被烧得哔啵作响。我不喜欢吃这南瓜子,虽然外婆炒过的南瓜子焦香诱人,但是我没有耐心磕,胡乱扔进嘴巴嚼碎了,又再吐出瓜皮!外婆见我调皮,剥了翠绿瓜仁递进我的小小手心,我却开始感兴趣外公手中的火钳,妈妈叮嘱外公不要给我火钳!我只好安安静静坐在外婆身边,听外婆和妈妈聊天!
外公耳朵不好,有时听不清两人在聊些什么,就会像个小朋友凑到外婆身边,问外婆你们在聊什么,外婆又总是很耐心地跟外公重述和妈妈谈话的内容。

每天清晨,外婆都会早起,只要我听见外婆房间门吱呀响过又合拢后,我就知道外婆已经起床了。她长年戴着帽子,我也是在她清晨梳头时才知道她的头发稀疏而花白,她简单洗漱后就开始进厨房生火煮饭!
外公则稍晚些慢悠悠起床,背着双手去农田闲逛,等他回来时,清晨的太阳也已经升得很高,厨房里已经散发着食物的香味,但外公也从来不进厨房帮忙。
害怕我们小孩子饿了,外婆会将新鲜米饭捏成饭团,放进火膛里烤,烧得金黄分给我们吃。外公回来后,如果发现饭还没有做好,也会给我们小孩做点吃的,捡几颗自家种的土豆扔进火膛,烧得像黑炭一样再掏出来,然后在门板上蹭去多余的焦皮,留下喷香的炭烤土豆给我们吃。
如果当时外公和我们能提前预知到那个清晨的珍贵,应该再早起一些,多陪陪外婆。而外婆对我们的偏爱就藏在食物里,藏着清晨的空气中。
3、子女眼中的外公外婆
当外婆去世后,从来不会洗衣做饭喂猪的外公,竟然一夜之间学会了各种家务。为了吃到他和外婆都爱吃的豆花,他甚至买来打浆机研究起打豆浆。也许食物里再也没有了外婆的气息,但是没有说出口的思念,依然浓烈。
妈妈回忆说:“外婆是地主的女儿,家里最富裕时,黄金都是用装米柜子来装,家里配有私人枪支。而外公家是村里的贫农,除了务农就是给地主家当雇工。外婆的父亲似乎很有先见之明,他把自家的女儿基本都许配给了相识多年的雇工。土改后,外婆的娘家被划为富农,没收了家产。外婆跟姐妹们早已嫁到普通人家,免去抄家之痛。但是到了特殊时期,外婆已经怀了第五个孩子,因为是地主的女儿,还是被要求跪瓦片。外公偷偷摸眼泪,却只能躲在墙脚低腰缩头偷偷遥望被批斗人群包围的外婆。”
为了表现好,外公和外婆每天起早贪黑地出工干活。可是总是被人欺负,工出得多,工分却比别人记得少。
外公外婆淳朴善良,在村里口碑很好。外公沉默寡言,外婆忙里忙外,有时还开口给亲戚朋友借粮食,但是因为外婆很讲诚信,再难的日子都有人愿意借。
妈妈说:“家里有8个小孩,但外公外婆从没有让任何一个小孩饿着肚子。”外公外婆还带着孩子们在收割过的稻田里捡拾遗漏的稻谷,回家熬粥喝。外婆还会变着花样给小孩子们做麦芽糖吃。过年了,也会炒瓜子、炒南瓜子,馋得小孩子们围着外婆转。
爸爸曾回忆说:“印象中,外公外婆从来不吵架,说话总是特别祥和,仿佛生活并没有遇到什么难事似的,每次去看望完两个老人要离开时,外公外婆并不挽留,但执意要送,外公默默用背篓帮忙背东西,外婆则踩着轻快步伐和妈妈有说有笑地走着,似乎离别并不是一件值得悲伤的事,爸爸强调其实从外婆家到赶车地点还挺远,中间要经过一条大河,单程走路至少得走二十分钟。”很难想象两位老人家送走爸爸妈妈后,孤孤单单往回走时心情会有多么失落。

熬到最后一个小孩结婚,外公外婆的负担终于可以轻一点了,但外婆却生病去世了。但即使现在,我还是常常想起外婆的模样,她说话的语气,走路的样子,还有她批评我时的严肃。说来奇怪,我并没有参加过外婆的葬礼,却总是常常梦到她,好像她一直都存在着,从未离开过。今年端午节前夕,我又梦到了外婆,在一个平常天里,她的眼睛闪着光芒,她很自然地跟我说:“我看见你每天开开心心的,也就放心了。”我清晰地能意识到是梦,但梦里外婆的样子跟我小时候见到的她并无两样,但我想假装自己不知道这是个梦,我愿意她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我希望她跟我有说也说不完的话,我不愿醒来。
后来我爸跟我说,那叫托梦。
然而外公外婆的爱情故事却一直留在了我的心底,每次看望外公时,我似乎依然能感到外婆潜移默化留在外公身上的东西。

一生很长,但爱一个人可以直到时间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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