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疼
压倒她的不是重,
而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米兰.昆德拉
那种黑,是盲人的黑。
世界只剩下一个动词:痛着。
周倩蜷缩着身躯,黑暗沉重地包裹着她,她瘫在床上,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病痛在断电的夜晚突袭而来,铺天盖地般。那种疼痛,是把人放进搅拌机里碾碎,挫骨,扬灰,一张平静的脸早已扭曲成狰狞的面具。
面目全非。
大汗淋漓。
周倩想,我要死了。
在黑暗中,她下意识地摸索到手机,下意识地拨通了余辰的电话,虚弱地说到,“我要死了”,挤出这四个字后,她倒有刹那间的如释重负,还有些许的幸灾乐祸,周倩想,这下我看你怎么办,你平时不是老抒情地说,无论我身在何方,只要我一回头,我就能看到你。
你能在我最孤独无助的时刻来到吗?
你能在我走投无路时出现吗?
她料想的一切都是不可能发生。
余辰接到电话, 果然如她想像的那般:心急如焚。
电话那端他紧张的声音:坚持下,要坚持下,我很快就到。
平时,周倩是很少会主动打电话联系人的,极少极少。她怕麻烦别人,也怕别人麻烦她。
余辰如神一样及时降临,形容如神,是因为前后不到十分钟时间。他的神速,让她惊诧,让她措手不及,让她开始怀疑之前自己的判断。正如他所说的,他一直都在她的身旁。只是她没有去在意而已。
他果断紧迫地说,痛成这样。脸苍白成这样。吐成这样。赶紧去医院。然后连抱带扶地把她一步步地移到电梯口。
她是处于迷糊状态:因为疼,极致的疼痛。
这种疼早已尘封起来,却在三年前,刻骨铭心。
“医生,我撑不住下了”,她哀求着
医生果断地对助理说“,再给她打一针止痛的。”
一针下去,周倩才慢慢有了点元气,手术台冰凉的器械碰撞声,药水与酒精混合的气味,喜悦与疼痛的泪水落在脸颊边,“我终于活着。”她想着。
她是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准确地说,摊在他身上, 没有任何力气。似抽去空气的球,无力无感随风摇晃。
余辰此时此刻就是她的救命稻草,是灰暗世界里的一抹暖色调,也是一颗参天大树,为她遮风挡雨。他宽厚的胸膛让人觉得特别安全踏实,她是如此近距离的靠近他。
夜晚的城市依然灯火通明,有些人刚要离开,有些人却刚到达。生活总充满着戏剧化,没有人能预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下一个路口会遇见谁。
余辰熟练地打着方向盘,不顾一切, 闯过红灯,那时刻,在他的眼中,除了她,其余一切都如显示器坏掉后的白屏。
他只想把她尽快送到医院。
急诊科大楼扑面而来,慌乱中的余辰把他的灰色越野车,霸道地停在大门口。
急诊科里的医生们,打开了医疗灯光和透镜,开始对她不急不缓的检查,以及详细病情咨询,医生专业的手掌在她的身体疼痛处各种按压,都让人升腾起生命的美好。
这一切熟悉的场景,倒是让周倩被迫想起了三年前,那一场早已忘记的手术,被迫想起,是因为内心无法忘记,所以习惯用遗忘掩盖记忆。
余辰则是跑上跑下,挂号建卡交费,从四楼到一楼大厅,从一楼到四楼急诊室,反复数次,不用电梯,跑楼梯。
疼痛慢慢地消去,医生们退到隔壁去忙其他的事,四周突然寂静下来。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龚倩的身体就像刚打过仗的战场,一片狼藉,等待收拾。
她蓬头垢面地躺在病床上,稍作休息着,余辰坐在床旁的小凳上,眼眶满含泪水。
没有人会去怀疑一个眼含泪水男人的诚意,至少此刻。至少周倩不会,在她狼狈赢弱不堪的时候,有男人为她掉眼泪。周倩觉得内心柔软处,似乎要被打动了,真的要被感动了。
他心疼她的处境,担忧她的身体,一再说着:“以后你一个人待在房间,万一病了,如何是好?”“我保证尽其所能照顾你一辈子。只要你愿意。”
迎着余辰的目光,他坚定却温柔的眼神,她不忍直视,转过头。
他是已婚男人,意味着道德审判,意味着万劫不复,意味着唾沫横飞。
“你说我该怎么办?”余辰刚毅的脸庞,他的语气却坚定诚恳的,略带激动。
“你知道吗,每次与你说话都放低声音,生怕吓着你”这一刻,他的感情是真挚的。
然而她是善良的是软弱的,是有着与她年龄不吻合的不世故。
她惊慌失措。她想逃避。
他用右手去拿,揣在怀里温热的水杯,红肿皱巴巴的手皮,是在在倒热水时,被滚烫的热水烫了,她不好意思说道“非常抱歉,让你的手烫伤了”,说完内心隐隐不忍。
他觉得他愿意,他认为他为她任何事都是应该的,他小声笑道:” 我的皮肤再生能力是很强的”
周倩故意气他:你已婚,一切都是白搭
他激动回应:
“难道因为我结婚了,我就不能喜欢你?”
转而又温柔道“因为你独一无二,即使有一万人说我的不是,只要你一人说我好就可以”
一时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不动声色的挣扎。
她注意到他没穿袜子,一向以整洁面貌示人的余辰,因为她的病痛而鞋袜不整。
她又觉得要感动了。
周倩是不相信男人的,主要源于男人是不长情的动物,在现实,在金钱,在名望面前,在权衡利弊之中,男人是现实的,也是理智的,远比女人现实很多。
她想,他没有可以为你舍弃一切的勇气,
也没有孔雀东南飞里 焦仲卿“自挂东南枝”的决绝。
在起承转合中,他与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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