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

作者: 十凡 | 来源:发表于2022-07-26 21:06 被阅读0次

    临近下班时,阴郁了一整天的天气突然开始放晴,乌云被烘烤出金边,渐渐地像冰层一样融化了。我倚在窗边给周莉打去电话。

    “晚上别忘了。”我说。

    “嗯,忘不了。你下班注意安全。”电话里传来马达的轰鸣声,是吸尘器或者吹风机的。不过这个时间用吸尘器的可能性很大。

    “晚上吃哪家?”

    “田园餐厅吧。”

    “好的,晚上见。”

    “晚上见。”

    我挂断电话。坐在对面办公桌的李亮看着我走过来。他是老板的亲信。

    “周末去给老板的儿子庆祝考上大学。”

    “不去。”

    “嗯,我就是通知一声,例行公事。”

    “我也是公事公办。”

    他一脸不满,哼了一口气便离开了。

    五点半一过,我步行走下楼。脚步声哒哒哒的,在楼梯间里回响。走到一楼,看了一眼电梯才到8楼。隔着通往停车场的门厅的玻璃门,我看到我的黑色轿车停在空荡荡的广场里像是一滩融化的沥青。太阳刚出来没多久,车内还不太热。我摇下车窗,温暖的风缓缓地灌进来。我驱车驶入下班的车流,按照导航躲避堵车路段。一路上目睹了三次交通事故、两个人吵架、一个乞丐。这在城市里属于随机性常态,总有一天我也会遇到。假如我发生一次车祸,或许生活也会被撞出新变化。最直观的就是我可以制造一条路的拥堵,于是让其他按图索骥的人走一次新路。

    田园饭店的停车场里也是空空荡荡,夏日的傍晚太阳还高挂,大堂里只有窗户附近有窄窄的阳光。从外面看,饭店里是一整块阴影。我看到两个服务生在黑洞洞的阴影里嬉闹。我推开门,柜台后的男服务员抬头问几位,我说两个。他的目光便在大厅的桌子上巡视了一圈,最后不知是随机还是刻意地给我安排了一个角落的位置。我在靠墙那侧的沙发上坐下来,坐在这里有一种倚在床头上的感觉。

    落地玻璃窗外的往来的车流随着红绿灯时走时停,另一个年轻女服务生送来菜单和白水。她的高跟鞋声音和我下楼梯时的脚步声比起来沉重许多。

    “风味茄子少糖。油焖鱼用青鱼。鲅鱼水饺一份。清蒸生蚝,蘸料别放蒜。先这样。等会人来了再上菜。”

    “好的,先生。您喝点什么?”

    “两瓶橙汁。”

    “好的,请您稍等。”

    人虽然可以很快的爱一个人再换爱另一个人,但无论是换新的爱人还是吃饭,口味大致是差不太多的。服务生抱着菜单走去后厨。她穿的紧身牛仔裤勒出丰满的臀线,走动时屁股一张一弛好像被挤压的气球。她的身影消失后,我的视野里到处尖锐起来。世界又开始无聊。女服务生再次出现,这次她朝我走来。她和我的视线垂直之后,她的屁股出现了,我的视野便不再尖锐。她胳膊撑在柜台上低头和坐在柜台后的男服务生嬉笑交流着什么。

    周莉来了。我隔着两层玻璃看到周莉从寥寥无人的公交车上下车,朝这边走过来。有一瞬间我感到似乎是和她四目相对,但那只是她无目的的张望。她人还没进来时高跟鞋的声音就先走了进来。闪亮的高跟鞋反射着阳光,颤动着的乳房似乎要从低胸装里跳出来。百褶裙像水母一样扇合。我伸手向她打招呼。她走路步伐更快了,于是乳房也颤动地更快了。

    “今天天气可怪,阴着的天说晴就晴了。”她说着坐到对面。先摘下墨镜和口罩,接着是脱下防晒衣,又从化妆盒里拿出粉扑,对着盒子上的镜子补妆。我感觉如同在看电视上播放的讲解古埃及如何制作木乃伊的纪录片。她的装扮和脸上的法令纹生出一种违和感,我明白这就是所谓的被美貌抛弃的女人。

    “做了一路公交车,裙子都粘屁股上了。”她一点也不拘泥地说。

    “你不穿裤子就得了。”

    “不穿裤子别人就都看得见了。”她一脸坏笑。

    “这要是一个小年轻,我这么说,指定得被当成流氓。”

    “都这年纪了什么没见过?”她收起粉扑,啪的一声合上盒子。

    “你穿得还和二十岁的小姑娘似的。”

    “老娘,什么时候都20。”

    “你说的都属实吧?”她嬉笑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当然属实。”我说。

    “那我挺满意的。”

    “我看见你第一眼,就觉得满意。”我挤了挤眼。

    “说实话,我也挺满意的。”

    “等会吃完饭去哪?”我问

    “哪儿都行。饿死了,先吃饭吧。”

    服务生上菜之后,我俩就一刻不停地开始吃。周莉像是饿极了,一直埋头吃着。她的头发盘成一团,我和那团头发中心的洞面面相觑。她低头吃饭时,低胸装后的乳房就像滑落到鼻子前端的近视镜后面眼睛一样,似乎是不可思议地盯着我

    饭菜的味道总是这样,厨子一直没换过。我今天当然不是为了吃饭来的,所以我故意吃地很慢。她很快吃饱了,擦了擦嘴又开始补妆。我一直慢慢悠悠地吃着风味茄子。

    “你还没吃饱?”她吃饱了突然着急起来。

    “还剩这么多呢。我确实没饱。”

    “不赶紧人就来了。”

    “还有谁?”我透过玻璃窗扫视外面,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她。”她拍了拍肚子。

    “没事。”我继续吃剩菜。

    “哼,一会你就急了。你们男人就是这种东西。穿裤子和脱裤子是两个人。”

    我不再说话,我可不是她说的这种人。我不仅穿裤子和脱裤子是一样的,而是一年四季都是一样的不好色。

    “你爱我吗?”我开启新的话题。

    “爱啊。”

    “你才和我见了两次面,就爱我了?”我不得不质疑她的动机。

    “相亲的看中了就爱呗。”

    “也没错。”

    “你还想玩年轻人那一套?”

    “不管什么年纪都要互相爱才行。”

    “那你爱我吗?”

    “爱啊。”

    “才两次面?”

    “我对你一见钟情了,不然就不会叫你第二次了。”

    “哼。那我也是这样想的。”

    “好。”

    两个人相爱是我相亲的标准和底线。我把剩菜吃了精光,指着剩下几个生蚝说:“你不吃吗?美容?”

    “你不吃?补肾呢!”周莉一脸坏笑。

    “我不用补的。”我平和地说。

    “那我吃了吧。”她吸溜几下就把生蚝吞进了肚子。她吃东西时就像吸尘器呼哧呼哧响,完全比不上我的妻子王琳。她刚才吃第一口时我认为她是饿坏了,所以才狼吞虎咽。现在这几块生蚝表明她就是一只狼。我的妻子王琳和我一样出自平头百姓的家庭,但我却总是从人群中将她一眼看出。我在大学的俄语课堂上与她同坐。这是我们的专业所以一周有五天可以挨着坐。晴天时她的优雅好像蒙上忧郁,她总是一个人慢慢地走在路上。我在路上和她相遇,总是看到她的背影,而我会默默地超过她。进了教室后才和她打招呼。下雨天其他人一身狼狈时,她总是打一把浅绿色伞面黑底的遮阳伞,踏一双黑白的拖鞋,悄无声息地走进教室,再静静地坐到我的身边。

    在我和她的生活尚未互相侵入之前,我俩的接触仅限每天早晨第一节基础俄语课堂。后来莫名其妙地就相爱了。她说她觉得我和她很像。毕业典礼时,我用在学校替老师们修正外文讲稿赚来的钱带她到旗袍店定制了一套浅绿色底色的旗袍。上面点缀着深绿色的羽毛刺绣图案。我不知道那叫什么工艺或许是刺绣总之是一片一片的形态各异的羽毛四散在绿色的底色上。她当时从背后抱住我,脸深深地埋进我的背后嘟囔说:“我现在是最幸福的人了。”

    我反手搂着她的腰说:“我也是。”这一幕被拍下照片来,现在挂在我家墙上。

    她穿旗袍和其他衣服时肢体动作并无多大差异。但是违和感就如同把一位咖啡拉花师手里的工具换成木匠的铁锤一样。旗袍严丝合缝的贴在她丰满的身体上,就像她娇嫩的皮肤一般。她穿着它照了毕业照。这张照片也挂在我家客厅墙上。

    “去哪啊?”周莉用筷子敲了敲我面前的盘子。“想什么呢?”

    “去哪都行,你说了算。”我摊开手。

    “去我家吧。”

    “方便吗?”

    “方便。”

    周莉和我一起坐进轿车。她坐上副驾驶调整座位,又从包里拿出香水四处喷了几下。

    “你这车里全是机油味啊。”

    “没有女人坐过这车。”

    “处女车让处女破了处啦。”她笑得前仰后合。

    “你还是处女?”我问。

    “以前是。”

    “那也不错。”

    “你跟你前夫关系怎么样?”

    “都成前夫了还问关系?别没话找话了。按着导航走就是了。”她深深地躺进座位里。周莉和王琳确实有很大的区别,但本质上都是女人。这就好像芒果和榴莲的区别。热带水果各有各的风味。

    一路上红绿灯、刹车灯、远光灯、近光灯、转向灯令我目视不暇。周莉一直滔滔不绝地讲她工作上遇到的不公对待,我的耳朵里好像装了一架滚筒洗衣机。

    我把车停在楼下停车位上。“你等会别和我一起进,被看见会叫人说闲话的。”她靠在座位上警惕地看着坐在路边乘凉的人。

    “嗯。你先上去,我抽颗烟再去。”

    “302,一会儿见。”

    我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走进楼道单元门。楼梯上似乎还有她的脚印,我沿着那个不知名的脚印一路走上去。脚印恰好在302门口停下了。我敲门的手抬起还没落下。她好像早就在门后等着了,迅速打开门,抓住我的胳膊用力一拉,我感觉身体马上要倾倒,她又扶住了我,小声说:“隔壁的老太太听见动静就出来看。可烦人。她们这些老东西很喜欢说闲话,巴不得找一个我和男人胡搞的证据,好说她们一身尿骚味也比我干净。”

    “她们的例行公事。”我无可奈何地说。

    她松开手后,我的胳膊上显现出失去血色后的手指印。

    “我先洗个澡吧。等会它真来了。你自己随便坐,冰箱里有饮料。”她走进卫生间,一脸笑地说:“我不关门了啊。”

    “春色满园关不住。”

    “别贫了。”

    她脱下衣服后毫不遮掩,先是一阵细流声,接着是淋浴头的哗哗声。我走到门口,趁她闭眼洗头发时,探进上身拉住门把手,关上了门。再拧开入户门,轻轻关门退出她家。

    身后那户的老太太开了门缝,探出脑袋来笑眯眯地问:“你是她老公吗?”

    “不是,她喝多了,送她回家。”

    “小伙子你是个好人。你得小心她。她不干净。”她说完就像河蚌一样缩回屋内,而我始终没听到她的内门落锁的声音。

    我坐进驾驶座,驾驶车赶回家。公路稍稍平静,我打开车窗,关闭手机。凉爽的北风灌进车厢和我的肺。北边附近不知何处正落雨。

    我想到今天的相亲确实是过去一年多同十几个女人的相亲里最失败的一次经历。速度越来越快了,我想这算做早泄的爱情。我的存在到底对这个叫周莉的女人而言是可有可无的。谁会对一个只见过两次的陌生人产生依赖呢?对我而言今天不能算是一次成功的相亲。甚至连相亲都算不上。而我这种行为到底算不算欺骗感情呢?但是对那些相亲对象来说,只要我没同她们发生关系,她们竟然也奈何不了我。我惊叹自己不好色之后,能想出这样有趣的游戏来。电台里传来新闻联播的结束语,车行老板正在打烊。我一脚油门驱车冲上车行门口的斜坡,将车横着停在店门口。老板叼着烟,两条裤管一高一低地卷在腿上。

    “兄弟,我这二手桑塔纳。你隔三差五的租,租金都赶上车钱了。不然便宜卖给你吧。”他皱着眉,狠狠吸了一口烟。

    “白给都不要,买了这车我就真成了这档人啦。”我骄傲地告诉他,又掏出口袋里自己的车钥匙晃了晃。

    “行吧。那我就留着了。”

    “我还会租的,别卖。”

    他转身摆摆手。

    我步行走进小区,在楼下的商业街买了二斤油桃。我在电梯门口狠狠地跺了一下脚。隔壁楼的声控灯巧合般地一层层亮起来。电梯停在32楼,我站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衣服,听到屋内传来呼呼的声响。插进钥匙拧开门,王琳倚在沙发上吹头发,穿着那件旗袍。旗袍除了颜色有些暗淡,还是很合身。这证明王琳还是和那时一样身材姣好。可惜我却不是一件合身的衣服。

    “累了吧。”

    “来吃水果。给你洗两个桃吃吧。”我把水果提进厨房,往盆里撒了一把盐,再倒进水,红绿相间的桃在水中浮动。

    妻子的吹风机停下了,她端着水走过来。

    “没喝酒吧,先把药吃了。”药片被她温柔地塞进我的嘴里。

    我很轻松地没喝水就把药吞下肚子。

    我拿出水里的桃,放在果篮上端进卧室。我倚在床头,把油桃啃得嘎吱作响。妻子翻身像小猫一样趴在我的怀里,啃了一口我手里的油桃。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实话说,和一个女性朋友吃了顿饭。”

    “我是相信你的,你只要告诉我就好。”她嬉笑着挠我的胳肢窝,然后是我的肚皮。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赶忙说:“让我把桃先咽下去。”

    她的手一路伸下去,不一会就一声不吭地从我身上翻下睡觉了。

    我说:“这就是信任的来源。”

    “你嘟囔什么?”躺在旁边的妻子问。

    “没什么,这油桃不好吃呢。”

    “油桃就是中看不中吃。”

    妻子不再说话。

    我必须要在治好阳痿前赶紧找下一个相亲目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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