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头积攒着两本《无偿献血证》。
之所以说积攒,是自从2011年开始,自己这几年来断断续续献血的记录累计。
其实很早的时候,对抽血输血的相关流程就有所了解了。小的时候,患风湿性心脏病的母亲,一年当中得好几次上县医院住院治疗。当小陪护的我自然而然在医院里认识了他们。
他们,就是居在县城医院,由公家供养的几位专职“输血员”。
记得那年代,县级医院是没有条件设立医用血库的,遇到临床手术,或急救等急需用血,O型血(也称“万能血者”)的输血员随叫随到,第一时间赶到手术室,实时抽取血浆,根据需求血量,一人或多个输血员撸起袖子便开始抽血,然后转换输给临床患者。输血员一般按输出血量,从医院结算领取营养费(统称工资),当然还有特殊岗位才享有的《副食品计划供应票》。
应该是输完血之后的一段时间,属于输血者的身体恢复期吧,需要营养的快速补充。经常见到专职输血员们大吃大喝。那时候人小,挺眼馋他们端着一大盆肥猪肉的吃相,那大块肉啊,有如小拳头那么大块,清水加点盐巴煮沸,下肉大火翻滚,出锅入盘,便夹起往嘴巴塞,一咬,任由肥油透过牙缝往嘴角流溢。
我认识医院里的几个专职输血员,但对一位“大肥仔”输血员留有特别的深刻的印象。
“大肥仔”大名不详,反正他五短身材,身高与体宽几乎一样,一身浮肿而苍白的赘肉,穿一件红色即将褪尽,依稀可辨印有“xx红旗手奖”字样,却有大小多个破洞的背心,把他下垂的大肚子挷得紧紧的,下身一条宽大的“洋装裤衩”,一走起路来,那胖肉颤颤巍巍的好像要从衣裤里溢涌出来。
不过更多的时候,他是半仰躺在他居住的平房屋门口檐下的,或也门前小花园,那几棵松尖树的荫蔽下,在专用的藤质太师椅里,乜斜双眼打着呼噜,手中一把蒲团叶扇有一搭无一搭的悠悠扇摆。当然重点并不在扇凉,而是赶驱围聚在他身边,嗡嗡作响的苍蝇蚊子。
计划经济,物质匮乏的时代,把“养尊处优”这词用在他身上应该是合适而贴切的。
他妻子是个病怏怏的中年妇女,年轻时据说开山取土,被塌方的土石埋压了,造成下半身瘫痪。白天,她由丈夫抱起放到有靠背的一把专用椅子上坐着,几把竹质羊毛针慢悠悠的在手指和肘弯上下翻动,编织她那永远也积不完的毛衣。
“大肥仔”对妻子关爱有加,日常做饭洗衣的事务当然由他打理,时常见他蹲在地上,把妻子的双脚抱在怀里,用那双大肥手,按摩肌肉逐渐萎缩的双腿。这时,妻子苍白的脸上总是徜徉着幸福的笑容。
稍长大些,开始读当时被做为“反面教材”的《水浒传》,总感觉有个疑问,施耐庵先生著书时,书中的人物,诸如镇关西和蒋门神这些反角们,是否参照“大肥仔”输血员的形象写的。
虽说“大肥仔”献血员貌似凶神恶煞形象不佳,实际上对我却是和蔼可亲的。独自在小花园树下看蚂蚁搬家的我,有时会被他带回家,他家有彩色的画报,有香喷喷的卤盐花生米,有笑容满面、疼爱小孩的织毛衣的阿姨……
经常见到得闲的输血员们,利用医院围墙边那一排砌筑的柴草土灶,帮患者家属煮粥煎熬中药,以次计费,以补贴家用。他们当然还利用职业便利,充当起了导医角色,代找医院名医诊断开药,见缝插针引导病患“插队”“走后门”看病取药等等。收受患者们带来的蕃薯花生等一些土特产。
我也曾经见过“大肥仔”输血员,出手帮乡下困难的病患者,垫缴医疗费住院费。当然也见过他们,联合起来,共同对付当权者病人家属的肆意妄为,维护权益体现自身价值。
多年后,母亲的心脏病按医嘱,需要常年服用“安体舒通”、“维生素B6”等组合西药,定期到医院找医生开处方,再到药房取药。我每每会绕道拐往平房,去看看“坐在椅子上”的“大肥仔”一家人,打个招呼。
时间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邻县设立了中心血库,道路交通和车辆往返更为安全便捷,加上“爱心的无偿献血”活动开始在全社会宣传推广。县城医院专职输血员做为岗位“职业”,完成了它应有的历史使命。
某一天,那一排平房人去楼空,和围墙边的土灶一起,很快拆掉了。平房前的小花园更宽阔了,但我不知道“阿肥仔”们,他们去往何处……
多少年过去了,心里惦念着,不知“大肥仔”现在是否还如原来的模样,身宽而体胖?他的爱人是否早已康复,与“大肥仔”携手前行?
我还想,当年那些身体里曾经流淌着“大肥仔”们血液的患者们,你们会不会偶尔记起他们?
2017/11/9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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