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小宴,鱼肉竞上。大人们酒过三巡,都有些面红耳烫。
我和三年级的小表弟靖源先下了桌,他迫于阿姨的耳提面命,只得去写科学试卷,老大不乐意地抓起笔,身子歪扭得不成样。
我耍了会儿手机,没了兴致,于是凑前一看:嗬,三道简答题都空着!靖源一见着我,就怏怏地把试卷递来,有些别扭地让我教他写,寥寥几字的题目审完,我的眉毛一阵哆嗦:“三道都不会?老师上课没讲过?”闻讯的阿姨立刻将眼神刀子飞来,表弟抠着指甲,嘟囔一句:“没教过。”我默然,忽然就理解了阿姨“恨铁不成钢”的心态。
家宴之甜涩 ——敬我的家人应付完题目,靖源就像笼子放出的鸟儿一样欢天喜地地扑向门外,再也无迹可寻。百无聊赖之际,正巧母亲把话题引到我身上,于是我搬了把凳子,加入这些大人的谈话。
母亲趁着酒兴,洋洋乐道:“hj的太婆不是记性不好吗?每次来都问她几岁,我说已经十六七了,她就说啊——要是搁以前早就得出嫁哟!”我无语地看着母亲,这件事她不知在多少人面前讲过,却总是念叨得最欢。一番对酌,身为人民教师的吴叔叔接过话柄:“要我说,像hj她们这个年纪blabla……是很正常,不过叔叔跟你说,”一秒正经的吴老师突然转向我,格外语重心长道,“要谈恋爱一定要等大学,高中不要谈——千万不要谈!”
真是前有柳永“竟无语凝噎”,今有我“无语望青天”:这种事情从您口中点破不会觉得尴尬吗?阿姨也醉了点,不满地插口:“我这就不赞同你了,谈恋爱怎么了?她们这样在青春期都是很正常的。hj,阿姨跟你说,你这个年纪只要遇到喜欢的,就行,别的不用管太多!”吴教师双面通红地反驳:“她们现在什么都不懂……”
阿姨打断他,争言道:“我跟你说,她们这个年纪的感情都是很纯真的,哪里像咱们现在——说得难听点就是流氓。她们根本不考虑像房啊钱啊之类的——就是你崇拜我,我崇拜你,互相有好感,你别想得那么复(wo)杂(chuo)。”
吴教师一杯啤酒下肚,又辩了几句,不屈不挠地说:“hj,叔叔跟你说,谈恋爱还是要大学再谈……”我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内心却只尖叫着“我没说要谈恋爱啊!”、“下一个话题,快!”。
家宴之甜涩 ——敬我的家人大人们继续聊,慢慢引出阿姨和陈叔叔的旧事。据阿姨回忆,当年她念职高,认识了叔叔,之间他们分开一年多,失去了联络,历经五年爱情长跑,终于和叔叔结婚,可谓情途坎坷。
陈叔叔之前都是醺醺的模样,等阿姨说完才笑了笑,自恋地补充一句:“我一直都是很专一的。”
阿姨忍不住开始吐槽他,翻出许多陈年旧账,说当年他收到的情书啊(附一把挂着红豆的梳子),自行车载过的小姑娘啊……听得我这个未成年人小脸泛红,看着叔叔偷偷一阵姨母笑。
吴叔叔先走了,小表弟随后带着小伙伴们进屋来玩——他是个孩子王。
此时的餐盘都见了底,昏黄的灯光下是龙虾壳狼藉的餐桌,还有闪着泡沫光泽的啤酒杯;起初菜肴的热意,还有烟草的熏味都散了;窗外,马路很安静,不见月光,但余寂寂的阑珊灯火,透着沁心凉意。
阿姨借着酒劲继续说,不知怎的语气就低落下来,谈起一件往事:
“当时靖源只有十一个月大,还没满一周岁就送医院了。我听医生说这病的时候,当时就要崩溃了,我们那时候才多大啊,顶多三十出头,心理承受能力根本不行……
医生让我和你叔叔前后按着靖源,他太小了,还不晓得要哭,我们却心疼得要死,眼泪单看着就哗哗地掉了下来。那晚他被送进手术室,我们呆在门口,婆婆让我眯会儿,可是我哪里睡得着啊!那时我第一次才知道,原来彻夜难眠是这样的煎熬……
靖源出院的时候是夏天,当时医院技术也不好,那个医生就用酒精纱布——直接往他肚子上的刀口里钻。你小弟那天套着白色的衫,整个人就疼得哇哇哭,衣服都被汗浸得出水了,我……”餐桌上忽然就寂静下来,我艰难地把头抬起来,我看见——灯光下的每一缕尘埃都是那么的沉重压抑。
家宴之甜涩 ——敬我的家人没了下文,可我听得入神,鼻子不经意就酸了。原来表弟丁点大时吃饭好动,可身体又没有发育完全,大肠小肠就绞住了,得动刀子。
阿姨说,那件事一直是她心里的过节。
小表弟还在一边玩得不亦乐乎,风似的在我们桌旁掠过。阿姨的脸颊红红的,我却第一次在她美丽的眼睛里读出痛苦。我得到叔叔一家的照拂近十年了,一直都觉得她的家庭很幸福,阿姨有一个可帅可萌的厨神老公,一个要她操碎心却阳光善良的小儿子,她的脸上——我所看见的——都是幸福的色彩,就算偶尔生活应赐的痛苦也只是过眼云烟的逗留。我从不曾想到,即使那么温柔知性的阿姨,也有那么不堪重负的过往。
原来,没有一个人在这世上活着,是容易的。
“源源!”阿姨叫住飞奔而过的儿子——他玩得酣畅极了,好不神采飞扬。
“给阿姨她们看下你的疤。”
叔叔也真是亲爹,二话不说就撩起自家儿子的衣服:果然肚脐眼右上方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我一点也不觉得那道伤痕狰狞,却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
我问他:”你知道这条疤怎么来的吗?”
小表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傻道:“同学们也总是问我,不过我也不知道。”
我的眼泪险些滴落。
叔叔拍了拍他因为踢球而练成的腹肌,自豪地说:“男人就是要有条疤才行!以后别人再问你,你就说是被刀砍的。”
我忍俊不禁,小表弟嘿嘿一笑,转身又投入到游戏中去了。
靖源已经忘了,他不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哪怕那场病险要夺去他半条命——哪怕那场病让他一贯坚强的父母险些支离破碎。我看着他在厨房间打闹,忽然生起一阵很强烈的冲动,我想把他拉过来,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你的父母曾因你而何等何等的绝望痛苦,你应该如何如何地将这份感情铭记,在未来以真心回馈。可我终究咽下所有苦涩的话:毕竟,他只是个孩子,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做一个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小孩子。
不过,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那么无忧无虑;又是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懂得这些复杂人情……我垂首不语,忽然就很悲伤,我差点忘了,原来我已经长大了。
家宴之甜涩 ——敬我的家人“妈,那我以前有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啊?”我思绪一闪,突然就很害怕,害怕自己也曾为父母带来这样的悲痛。
“你啊?”母亲酒虫上脑,思维有些钝了,但还是认真想了想,肯定地回答我,“没有,你从小身子骨好得很,唯一一次进医院挂水,还被医生弄错了药。”
我难过的情绪中总算添了一抹庆幸:还好,还好,至少我不曾为父母带来过这样的绝望。
路灯下,叶影绰绰;江滨城,夜色渐浓。
靖源由我督促着订正完试卷,他见我们将归,就送了个苹果来,母亲和我都推说不要,靖源还坚持递给我,我忽然就想:你让你父母操碎了心,还整天耍小脾气,我难道不能占你个苹果来替叔叔阿姨“报仇”吗?
于是乎,某人义(hou)愤(yan)填(wu)膺(chi)地“夺”过苹果,不顾一旁老妈挑眉的神色,火速逃离现场。
返程时,凉风习习,月色萧索。我在静如水的时光流逝中,回顾今晚的家宴,由衷便觉得:格外诱人,格外温馨,格外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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