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秋雨韵淡雅人
秋雨,如期而至,淅淅沥沥像一帘挂在风中飘舞着的帷幔,从望不见底的街头款款走来,恰如珍珠倒卷,在闪烁的霓虹下溅起、一丛幽幽的、如轻烟般青青的雾色,将街道渲染成一条长长的雨廊,一头连着天,一头接着无底的深渊。
街很空旷,我撑着雨伞,彷徨着自街角走去,脑海中突然泛滥起戴望舒脍炙人口的诗【雨巷】: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
我不由的哑然失笑,这笑还没来的急完全舒展,便被眼前悠然而现的一幕,僵硬地挂在了脸上。
透过似停未停的雨幕,一个孱弱的身影从远处的霓虹灯下走来,冷冷的光斜斜地印在他的身上,他的影子孤单地跟着他的身躯,诡异地在他的周围摇晃着,或长或短。
我的心被他的影子紧紧地抓揪着,不由自主地站定,定定看着他缓步向我这边走来。
他的脚步坚定有力,身上的发光条闪着耀眼的光,不时地弯腰继续着同一个动作。
他一步步走来,清冷的路灯光下,我看见他一手拿着一把扫帚,一手拿着一个带把的布兜,布兜的口被密密麻麻的丝线缠绕着,已看不出它的颜色。我知道,他是一名夜班的环卫工人,只是,我惊诧于在这样的雨夜,这样的环境下,他仍然坚守着自己的工作岗位,我的心底升腾起一种无比的敬意。
我默默地把伞裙撑开在他的头顶,他发现了我,慌张地把右手中的扫帚交到左手,想要用手支开我为他撑开在头顶的雨伞,又似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缩回手急急地向后退了一步,看着我,从干瘪的唇边迸出一丝善意的笑:
“谢谢先生,小心弄脏您的衣服。”
一刹那我看清了他紫棠色的脸,他两鬓的白在路灯下反射出点点星光,看上去有六十多岁,穿着一身橙色的制服,前胸后背贴着反光的条,帽子也是橙色的带着帽檐,被雨水淋的湿湿的,左胸衣口处城环两个字显得尤为明亮。
“还下着雨,咋不找个地方避避?”我不无关怀地问道。
“秋雨淋淋不湿衣,你看,这不好好的衣服都没湿嘛。”他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一句不湿衣却勾起了我对他的无限遐想。我抬手看了看手表,我知道,他们是十点半钟下班,离下班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突然,一阵汽车轰鸣的声音。汽车从我的后面来,强烈的光柱使得他举手护着眼睛,一团吃剩的垃圾物从擦身而过的汽车车窗内抛了出来,在坚硬的柏油路面上砸成粉碎,四散开来。
我触电般一惊,见他的眼睛闪过一丝狠砺,眼角盯着远去的车影,脸颊悲愤地鼓胀着,好像随时要吐出一种不是十分和谐的声音,而这个声音同时也如刺般卡在我的喉头。
“瘪犊子的玩艺儿。”老人一口东北口音,回过头见我默默看他的表情,脸上带着少许歉意,犹豫了一刻,声音略显沉重地对我说:
“我的一个同事,也就是这个时间,几天前就是在清理道路中间的垃圾物时被一辆疾驶而过的卡车卷入车底,场面血淋淋的,当时就死了,而我就站在他出事故的不远处。”
老人的声音里充满着忧郁,仰望着漆黑的夜空,似乎在追忆着什么,眼角挂满晶莹,嘴角一阵抽动,两行清泪从眼角深处的皱纹中流了出来。
静秋雨韵淡雅人我的心被老人顷刻间凄婉的表情深深地刺痛着,面对眼前这个身体瘦小而又饱经风霜的老人,我竟然组织不起一句可以安慰的话语,慌然地注视着老人的一双眼睛,不知为什么,竟在他几根灰白的长眉毛上,读懂了老人的沧桑。
老人看我心声不宁的样子,不觉笑道:“人到底免不了一死,有一天我也会死,到我这个年龄的人,其实什么都放下了也看开了,死亡,不过是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的一次旅行,活着只是为死亡的时候做些准备罢了”。
老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开始清理刚刚从车窗内扔出的垃圾,他用右手的扫帚把散落一地的零碎扫到一起,然后把左手缠满丝线的布兜的口,对着早已经被规整成一个小堆的垃圾旁边,右手里的扫帚轻轻一带,整个过程就如设计好的程序,行云流水,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拖沓停滞,然后回转身走到不远处一个垃圾箱边,把扫帚立在一边,弯腰从垃圾箱中取出内胆,右手捏着布袋的一角轻轻地抖动着。
“这条街就您一个人负责清扫吗?”我向街路的四周寻望着,对于眼前的老人,我的心沉甸甸的,有一丝酸楚的感觉,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
“两个人,乌力更走了以后,新近又调来一个,去转运站送垃圾去了。”老人抬头向远处迷茫地张望着,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这个时间应该也休息了,也不知他到了那边的生活过的怎么样。”
他口中的乌力更应该就是刚刚谈到的车祸中死去的人吧,我默然地凝视着他刚刚指点的那个车祸现场,几片落叶正被冷冷的风裹挟着从我的眼前擦过,一路飘出我的视线,飘向幽远的黑暗。
看得出,他很念旧,正如很多像他一样的同龄人,他们对待友情和亲情就像自己的生命,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总不会轻言放弃。
忽然,一道闪电在漆黑的夜空中无声地划过,随着闪电的消失,雨点突然间大了起来,雨点在路面上密密麻麻地溅起一朵朵白色的小花,转眼间汇成一条条潺潺流水,汹涌着奔向街路的尽头。
我慌忙贴近老人,把雨伞举在我们的头顶,雨点在伞面上如鼓点般敲响着,显得是那么的欢快。
这次他没有拒绝我的好意,微笑着和我一同撑着伞向街边商铺的屋檐下走去。
我突然有想和老人喝一杯酒的冲动。我向街边望去,不远处正好有一家二十四小时的骨汤面馆,我毫不犹豫抓着老人的手向那里冲去。
我说:“看这雨一时三刻也停不了,相识不如相遇,不如我们进里面喝一杯,避避雨,同时也暖暖身子。”
他停了脚步看着我,脸上满是疑惑,忽而一笑爽快地对我说:
“好!冲你的人品,我们喝一杯,但是必须是我请客。”老人豪气地笑着。我也笑了,不过请客的事,我压根是不会让老人掏一分钱的。
我们很快便走到饭店门前,他把身上的工衣共公帽迅速地脱了下来,折叠成一个整齐的四角形,然后一卷,腾出另一只满是老茧的手指,拢着飘在额角的白发冲我一笑,率先走进了餐馆。
浑圆肥胖的餐馆老板操一口地道的本地乡音,与他的清瘦形成强烈的对比。我们在一个靠近角落的位置坐定,他翻来覆去从裤口袋中找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他说:“几天没喝酒,骨头都软了。”他的语气听着有一种特别的魔力,让人轻松。
我为了争取这次酒费费了很大的力气,最后在饭店老板的敲定下,他才粗声地欣然答应:“这次就你请,如果有缘再见,下次一定我请。”
酒是地道的呼市二锅头,借着几分酒意,我们谈起了生活和工作上的一些琐碎事。
静秋雨韵淡雅人老人出生在东北的一个大城市,老伴早死,退休后他便搬来和这边工作的儿女一起生活。他说:“我儿子在这边的工作很稳定,是一家大型公司的业务主管,收入也还丰厚。其实,我现在所从事的这份环卫工作,儿子是极力反对过的,不过,他们管不了我。”老人有些兴奋地喝一口酒,脸上荡着甜蜜的笑容。
“看您的生活也并不是十分缺钱,这样幸苦的工作您为什么还要这般坚持?”我回敬老人一杯,有些不解地望着老人。
老人一阵沉默,因酒精的作用而发红的双目盯着酒杯,就如一潭沉静的秋水。
“老伴走的早,她也是一名环卫工人,走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是累倒在工作岗位上的。”老人叹一口气,声音多少有些凄楚。
“对于一个家庭来讲,如果说父亲是家的脊梁,那么母亲就应该是家的灵魂。那个时候,孩子还小,而我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一路走来跌跌撞撞,好在我有一份可以养家糊口的工作,虽然生活上苦了些也乱了些,好在儿子懂事孝顺,父子俩相依为命,才能有今天的成就。我能够坚守这份工作,或许就是在寻找我曾经失去过的灵魂吧。”老人端起面前的酒杯狠狠地押了一口人,抬眼望向窗外丝丝缕缕下个不停的秋雨。
“是啊,脊梁断了家庭就算是艰难还可以运转,但灵魂没了,家就会乱成一团。”我低声附和着老人,内心被老人这个凄美的故事刺痛着,同时也为老人的那一份执着而感动着。
听到我的话,老人竟然直愣愣地盯着我,盯的我有一种被人非礼的感觉,我都怀疑是不是我的话语伤害到了老人的某一个痛点。
终于,老人还是把视线移开了我早已憋的通红的脸颊,好像是在对我讲,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是个无神论者,从来就不相信鬼神,但我坚信灵魂,人有魂,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有魂,就如这个城市,她的魂就在这一条条的大街小巷里。”他突然回转头认真地对我说:
“环卫工人看似卑微也不被人理解,其实,城市的发展一刻也离不开环卫工人,对于社会,每一份工作都是一种责任,这份责任,大概就是我能够坚守的最好理由了。”老人一脸的自豪,脸上红扑扑的,竟然自顾自地唱起了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歌曲:
当夜色朦胧星星缀满天空,
当朝阳初生大地一片葱茏,
我们唱着歌迎着风,
我们是钢铁般的环卫工人。
脏了一身衣,换得万家乐,
奋斗在城环环卫的岗位上,
让生命充满无尚的光荣。
…………
我们都有些醉了,老人很是亢奋,声音深沉而雄厚,略显沙哑的歌声就如带着一双飞翔的翅膀,带着我的心冲破窗外那如丝如缕的雨幕,翱翔在高楼之间一条条宽阔的街路上。
我是醉了,醉的竟然像一个追星的少年,随着老人的声音击节而歌,开始是小声地哼着,哼着哼着便看到胖胖的饭店老板举着酒杯向我们走来,尔后是饭店里零零星星的几位食客,大家都举着杯望向我们,扯着喉咙一起唱了起来。
唱着歌,我醉眼朦胧地望着老人,我似乎感受到了苏轼【定风波】中“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的人生境界,一壶酒、一份爱、一腔热血、一种信念、一段坚守。
我忘记后来我们是怎么走出饭店的,我一直在大街上走到天微微亮,看到穿着橙色衣服的环卫工人在街路上工作着,不知为什么,我忆起了昨晚上和我在一起的那个环卫老人,我竟然没有问起过他的名字。他一辈子辛勤忙碌,不求名利地位,只为一种信念而劳动,为全民公众利益而劳动,这样的人,虽然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但他们的精神,最值得我们敬重。
我站在街心,孤零零地站着,看那些在阳光下工作的环卫工人,“城环环卫”四个字,在清晨第一道曦光中愈来愈鲜明。
静秋雨韵淡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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