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椿树

午睡醒来，从三楼的窗户望出去，总会看到风中摇曳的那片葱绿。这是一棵乡间常见的椿树。树干不高，粗粗的，树帽挺大，圆圆的。红色的枝上挂满了绿色长尖形的叶片，风起，它们就跟着风摇来摇去，跳起一种只有它们自己才懂的舞蹈。

看着这么一株风中的椿树，看着它们独有的“椿舞”，我不禁想起了家乡院中那棵老椿树。

细算一下，老家的那棵椿树已经历了四十八个春秋，这在椿树界也算耄耋老人了。听父亲说，是他十六岁那年从旧院移栽过来的，当时只有一人高，一指粗，现在却是我两个胳臂环抱般粗大，三层楼高，直指云霄了。每次我坐车在公路上疾驶，上下班路过家门，总会远远望见它亭亭如盖的树冠荫荫散开，心里便一阵温暖，一阵安宁。虽然家门未进，但心已不在家门之外。

上世纪八十年代，物资匮乏到照明用电都不能保证供给，多少个令人唏嘘的断电，缺少电扇的夏日，一家人齐聚树下，围坐一团。低矮的饭桌前，母亲熬好的胡瓜菜拌着小小的面疙瘩，黏黏稠稠的散发着浓浓的饭香，在椿树的阴凉下徐徐扩散，升腾。也许，你端起的白瓷碗中悄然落了一只小飞虫，它有着小小薄薄透明的翅膀，绿如翡翠的身体，你看着它，舍不得丢开。也许，你还会看着一片斑驳的椿叶像一只轻灵的蝴蝶悠悠滑落到红漆木的饭桌上，它舒展的纹理和好看的锈色黄色碎斑使你不禁捏起它。左手有它，右手把筷，你开始把着碗边“呼噜呼噜”往嘴里扒饭，嗯，胃口刚刚好。左侧的父亲一声嗔怪“这孩子，树叶也稀罕”；右侧的母亲满脸疼爱“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清爽的树荫呀，承载了多少暴戾的烈阳，奉献了多少快乐温馨的清凉！

放学归来，我们姐妹几个也会把一条细细长长的绳子两端对接绑好套在树干上，另一头套在某人的腿上。“高跟鞋，高跟袜，我给高跟打电话，高跟说，不在家……”口里一边絮絮念叨着韵味的歌谣，脚下一边轻快地把绳条在腿脚上绕来绕去。

春天，硬硬黑白花色的“椿树猴”开始爬上了树，我们好奇地用木棍把它拨下来，摔在地上。它立刻蜷缩着纤细伶仃的六条小腿，与我们玩起“假死”的游戏。夏天某日的一个早晨，你在树干上发现了一枚脆脆薄薄土黄色的“马猴”蜕壳，你就知晓，即将迎来满树知了鸣唱，你站在房上，握着竹竿，竿头黏着面筋粘知了的日子不远了。当然，你也没放过满树簇生的嫩绿色的椿树种子，你把它们扯了来，一簇簇变成了一团团，绣球似的浅绿色成了你和伙伴们手中的玩具。也成了你们头上一圈圈清新美丽的垂着绿色流苏的花环。

某一天，你好奇地看见父亲把拘在树身上的一圈铁丝松了松，掖进去两块废旧的塑胶鞋底，两侧一边一块。你问“为什么？”。父亲耐心地解释，只想着抻铁丝晾衣裳，忘了树的生长，你看，铁丝都勒到树身里面去了。我细看，真的是，一圈深深的沟，周围膨出，肿胀成一个个树疙瘩，还有不少黏浓的分泌物。我想，一定很疼，不然，怎么会流那么多泪！

印象最深刻的，还是灯火辉煌，红烛通明的除夕夜，鞭炮震天，万家齐欢。我们在父母亲的怂恿催促下，按照当地风俗，总要双臂环抱树身，笑靥点点，仰起小脸，口中振振有词地念着吉利的韵句：椿树椿树王，你长粗来我长长，你长粗来结大板，我长长来穿衣裳……现在，忆及此景，不觉莞尔，真不知到底是哪辈先人发现发明了这一幸福的秘诀，且口耳相授，代代相传。时至今日，难以忘怀。终于，时光荏苒，我们姐妹三人接二连三都穿上了新嫁衣，离开了家，离开了年迈的父母。大年三十，再没有孩子会去抱一抱大椿树，仰起笑靥祈求长高长大了；也没有孩子会在父母一遍遍爱的怂恿下争着向椿树跑去了……

时光没了，童年走了，只有椿树依然守望在家里，守望着窄窄小小的一方庭院，也守望着年迈的父母亲——

但，椿树在，希望就在。

我相信，始终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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