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长到每一个梦都能够做的完整。
他梦到自己在公司的施工现场,那天天气出奇的好,那是一场连绵的阴雨过后久违的蓝天,是一个适合施工的好日子。他站在临时搭建的办公室二楼的窗前望向不远处的手脚架,身后的同事们还在兴奋的谈论着此次项目的后期制作。
他的视线慢慢拉长,拉长,可以看到正在建设的建筑物后的远山,可以看到与远山搭界的满满一整个天空的蔚蓝。这时,一个人影闪现在他的视野中。他将目光收回,双手环胸,他清晰的看到是一个女生,年纪不大,二十多岁,干干净净的打扮,白色的衬衣外面套着一个V领的黑色针织衫,蓝色的牛仔裤,白色的运动鞋,由于隔得还算有点距离,所以女生的面容有些分辨不清。不过,能够确信的是她正坐在施工现场不远处的土丘上发呆,并时不时的擦着眼泪,看样子有些茫然,扎起得马尾也有些松散,看来她是一口气跑过来的。
“那个人你们认识吗?”他背对着同事,下意识的问道。应许是他的声音太小,大家没有回应继续着讨论。他也没有追问,像是自言自语。
高高的塔吊,吊起沉甸甸的简易铁皮缓慢的移动着,地面上投来了铁皮巨大的阴影,像一只大大的乌鸦,从头顶掠过,阴影一寸一寸的占据着地面,又一寸一寸的移动。
他端起杯子,注视着在正常不过的一切,注视着工人们浇灌水泥的身影,注视着一层层铁皮被吊起放下的循环,注视着那个不知来历的女生蹲坐在土丘之上的伤心。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在晴空下回荡,那是一种如同巨大琴弦崩断的声音。
他看到地面的阴影一阵晃动,接着勉强稳定住,慢慢的移动,还再移动,慢慢的向着那个女生罩了过去。他隐约感到危险的气息,在这样的情况下塔吊司机竟然没有停止作业,工人们竟然没有给予制止。铁皮在一种奇异的倾斜角度下继续着自己的旅程。不行!这样会出大问题的!他放下手中的杯子,逃似的跑出办公室,跑下二楼,跑向那个女生的方向!
“喂!快离开那!危险!”他挥舞着手臂高声呼喊着,继而抬头看了看塔吊移动的速度,不行,怕是来不及了!
“嘿!快走开!”他不如愤怒,那个女生终于抬起头看向他这里,他拼命的摆手示意她快点离开。
琴弦断裂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层层铁皮在着陆前被冰冷的抛弃,黑影定格在了他的身后,定格在了他的头顶。
他看清了那个女生的脸,确实很年轻,样子和她的装束一样干净,大大的眼睛仿佛瞬间就蹦出话语,小巧坚挺的鼻子,因为哭泣而红肿微巧的嘴唇,尖尖的下巴,以及她眼角的那一颗痣••••••
接着,黑暗就漫天盖地的呼啸而来,夺走了眼前的一切,夺走了他的光明。
“呼!”他惊醒,眼前一股强烈的光晕让久经失明的他无法适应。他赶紧闭上眼睛,抽身坐了起来。
“醒了?”一个看起来和他年龄相仿的医生饶有兴趣的试探。
“苏杰?怎么会是你?我现在在医院?”
他口中的苏杰是他的高中同学兼主治医师,用苏杰的话讲,就是“世界存在着某种奇特的规律,总有一天,你会遇见一个令你耿耿于怀的人,并且会在他曾经给你伤害的同时帮助他。”
苏杰话中的意思有些言过其实,耿耿于怀也只限于自己和他是高中时期的挚友,而伤害就只能追溯到一场奇葩的三角恋情。简单而言就是苏杰喜欢的一个女生喜欢上了一个喜欢他的女生,这原本跟他并没有什么直接性的关系,重点就在于他很大度的将喜欢自己的女生让给了另外一个女生。至于最后两个女生是否相爱了他和苏杰都无从得知,但有一点可以确信,苏杰至今单身,而苏杰总能巧妙的将自己的单身和他联系在一起。
“如果不是你当初放虎归山,我爱情的羔羊怎么可能被她叼走,你欠我一个老婆!”
这是高中毕业时,苏杰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后来苏杰去了一个医学院校,他去了一个建筑系的院校。两人所有的羁绊一下子就此斩断,并非不再联系,而是相信某天总有每一个契机会让他们再次相聚。至少苏杰相信。结果苏杰在就任医院眼科医生不久,迎来的第一个病情严重的病人竟然就是他,但是这个契机苏杰可并不喜欢。
苏杰看着病床上紧皱眉头,单手捂眼的他,将圆珠笔卡在文件夹上说:“你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我一一解答。第一,没错是我。
第二,因为我是你的主治医师,所以是我。第三,你猜的不错,这里是医院。至于你为什么会在医院,这个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说清的。总之你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不能正常的活动。仅此而已。”
他很是费解:“什么叫身无大碍,只是不能正常活动。”
苏杰笑了笑:“这个解释起来比较麻烦,你先做完常规的检查,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对了,送你来的那个姑娘已经在帮你挂号了。你小子福气不浅呀。”说着,苏杰又检查了一遍他身边的仪器,记下了几个特殊的指标,并叮嘱他好好休息,自己先行离开了。
现在的他怎么可能好好休息,他坐在床上,努力的回想自己在来医院前的那天傍晚,他记得自己在听音乐, 认真的听得周围所发出的任何一处的声响,自己就在那时感到了头晕,一阵的天旋地转,接着就没有了意识。
他忽然想到自己在昏迷前后眼睛都曾看到模糊的影像,难道?他不敢做过多的猜想,毕竟猜想的结果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无疑是一种奢望。他迫使自己先冷静下来,好好分析一下事情的前后,可是处在现在情况下的他,冷静谈何容易。因为那个猜想,诱惑性实在是太大了。
他决定试一试。
他松开了捂着眼睛的手,然后,极其缓慢,像用指甲去修改油画上的颜料一般的,睁开眼睛。茫茫的一片光亮,模糊却存在着真实的强烈。他把手在眼前摊开,握紧再摊开,他能看到掌心和手指的轮廓。看来,看来!猜想是对的,他有些激动,甚至有些慌乱,怎么可能,这,这怎么可能,眼睛,我的眼睛能看到了!他抬起头,仰起脸,用眼睛仔仔细细,一处不留的环视着周围,温暖的色调,柔和的轮廓,虽然视线所及的一切似乎都包裹着一层浓浓的雾气,并不是那么的清晰,但依然有那么一股快要将他炸裂的激动情绪像从山顶喷涌下来的洪流,仅用一瞬间就将他的全身灌满。他颤抖的伸出左手,抚摸着光彩夺目的虚空,试图将他所能看到的全部景象一个一个的去触碰。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她看着坐在床上用手去遮挡光线的他,眼睛湿润了••••••
他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下意识的将头转了过去,一道浅浅的人影,笼罩着蒙蒙的雾气。
“影子?”他开口询问,微笑刚刚升起,双眼已经好含泪水。
她走向他的床边,用手紧紧的握着他的手,坐了下来。她将挂号单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给他倒了杯水,递去药物。
“饿不饿?”她写道。
他很兴奋,如同第一看到多彩世界的孩子:“不饿,影子,我能看到东西了,虽然很模糊,但是我感觉我很快就能看清了!影子,我真的能看见了。”
她微笑着听着,继续劝他先喝口水,将药吃了。他草草的吃下药,忙问道:“听说你去挂好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检查。”
她还没来得及写,苏杰就已经在门口不急不慢的说:“现在就行,不过你要闭上眼睛才行。”
“为什么?”
苏杰说:“这个解释起来很麻烦,或许你已经发现你现在的眼睛已经能够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你能够康复。你之所以能够看到,是因为之前压迫你视网膜神经的肿块被另一个肿块压迫着,也就是你后脑上的伤。后脑的伤形成的肿块不仅仅压着着之前的肿块,同时也压制了你耳垂体的神经,影响平衡液的正常功能,所以你才会晕眩。想要检查,必须闭上眼睛。”
他听完了苏杰的话,又进一步询问:“我的视力,我的视力能够恢复吗?”
苏杰说道:“能,可••••••”
话还没有说下去,她便已经站起身来,双手合十,满脸的恳求,希望吐露的真想能够缓一缓。
苏杰与她视线相对,她摇摇欲坠的泪水,淹没了苏杰卡在喉咙里的病情:“可,你需要安安静静的,好好的,老老实实的,配合治疗。”
她双手紧握贴在胸前,紧张的哀求慢慢松懈了下来。
他没有回答苏杰的要求,只是默默的闭上了眼睛。苏杰安排两名护士将他搀扶起来,按照流程带他去进行全面的常规检查。
“影子,你在这里稍微等一等我。”临走前,他还不忘回头安慰着她。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苏杰的声音这才再次响起:“真的不让他知道吗?”
她点了点头。
苏杰说:“通过之前我们说好的手术,我相信他视力的恢复也紧紧是时间的问题。可高额的手术费你是瞒不住的。”
她接过苏杰手中的工作夹,写道:“不用告诉他,我尽我所能的想办法。”
苏杰语气略微有些低沉:“这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原本在他第一次出事故的时候我就打算给他做手术,可当时压迫神经的肿块所处的位置太过敏感。为了他的生命安全只能放弃,而这次是不得不,虽然风险依旧,但是,但是这次不能再拖了。又一次的创伤已经让原本承受单压力的神经濒临崩溃。时间很紧凑,如果不能及时的处理••••••”
她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正要说的话,她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在纸上写道:“请您,请您务必按时给他进行手术治疗,也请您帮我保密,我会将费用一次性付清的。”
苏杰咂了咂嘴:“别这样说,好像我多么的不尽人意,毕竟是我的老友,我能够给予的帮助肯定给予的,而且手术费用你也无需全部承担,我会想办法付掉一部分。不用感谢我,这是应该了,好了,我先去看看他的情况。”
苏杰说完,收回工作夹折身走了出去,关门的瞬间苏杰用余光看向瘫坐在椅子上陷入思考的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吴磊这小子,真是。”
她无力的望向窗外,一个小小的想法在苏杰第一次告诉她结果是就已经萌生,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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