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我不得不经常抬起头来,看看小路上头树与树之间的缝隙,以便认清我走的路径。
夜里,迷迷糊糊醒来时,感到脑门已经不烫了,身上也轻松了许多。借着窗外依稀可见的一丝晦暗的光,起身摸了床头柜上的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没打开灯,担心把老吴吵醒了。昨晚他忙活到很晚,早上还得早点儿起床去市里参加考试,得考一天呢,中午也没得时间休息。
黑暗里,也懒得睁眼,瞎摸索着起身去上厕所。幸得卧室里就巴掌大点儿地方,胳膊伸出来就摸到了大衣柜,走两步,是一步两步的两步,摸到了门。我们卧室门是没有锁子的,儿子小的时候,因为各种耍赖撒泼打滚,三个卧室的门都将锁子拆了。不要误会,不仅是儿子耍赖撒泼打滚,还有我!后来老吴一再叮嘱我安上锁子,说孩子们长大了,要有自己的空间。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懒,所以一直也没按。等过几天闺女高考完回来,就得正式安装锁子了。
我把脚下挡着门的小板凳用脚轻轻踢开,然后走出去,轻轻关上门。夜里的小区一片寂静,阳台上嘀嗒嘀嗒的水声,在客厅里听的很清晰。我又摸黑挪到阳台上,是的,挪到阳台上,因为高度近视,夜里从窗外透过来的那点儿微光对我来说,真的起不了多大作用。
飘窗外的光更亮一些,我看到水龙头上连接洗衣机的三通开关是竖着的,摸了下水管下面接水的盆子,水已经满了,又摸了下地板,溢出来的水流了一地。于是,我把水龙头的开关横着拧过来,悄悄的又挪回卧室躺下。
“媳妇儿,你去干啥了?” 老吴轻声问我。我小声回答:“把你吵醒了?没事儿,我去把阳台上的水龙头关了,睡吧!”
“可是媳妇儿,我洗完衣服把水龙头关了呀。它本来是顺着的,我洗衣服时就拧横过来了,洗完后又顺过来了。咋了,还滴水呢?”听着老吴如此详细的描述,我心里还真是有些惊讶。要知道,结婚二十年来,也就搬到小区后,他才开始学着炒菜做饭,原因也是我不太会做饭,弄的难吃的他实在无奈,偏偏他又馋肉,就开始学着各种炖炒蒸煮。可天知道,这么多年,他确确实实连我们家扫帚拖把长啥样也不知道啊,从来没碰过一下,衣服都是穿脏了往那儿一扔,啥时候碰过一下洗衣机啊?冰箱门打开就忘了关上,空调和灯也是只开不关,这昨晚回来看我发烧,他用洗衣机洗了自己几件衣服,居然还知道关水龙头,真真的让我惊奇不已啊,这难得是真的长大啦?
我憋着满心的惊喜,假装镇定的跟他说:“我也记不清咋样是关了,听见水还在滴,从盆里溢出来了,我就又拧成横的了,又放了个水桶。没事儿,睡吧!” 不成想,他居然起身,跑到阳台上去关水龙头了。天啊,这个男人咋忽然这么细心了?我这次烧的还真值了呢。
而且到了没有车辙的地方,我还得用我的两脚来探索我刚踩出来的模糊不清的小道,要不然用我的双手摸一摸我所熟稔的树木来辨别方向,比方说,从两棵松树之间穿过,它们的间距就不会超过十八英寸。
我们的小家一共百十来平,住了十年了,每个屋那么大点儿地儿,还是因为我高度近视,夜里起床又不习惯开灯,才在一次又一次摸索着又被门框和床板碰过无数次后,才渐渐的习惯了它们各自的位置,如今已经很少被碰了。即使暴风雨夜里停电,我摸黑去各个屋找点什么东西,感觉还是没有问题的。曾经想过,如果视力有一天真的下降到看不见实物了,我能不能照顾自己的生活,也就经常自己在家做着闭眼摸东西的习惯,别说,还真是很不适应呢。
都说熟能生巧,这个小家住了十年,难道还不熟吗?还是因为,本来就太熟悉了,所以常常忽略了它的具体存在呢。
因为有眼睛,我还多了个眼镜,所以能用眼来观测到的环境,就很少用心了吧。每天多少次在小屋里转悠,并不太注意各个屋有几块地板那么大,也很少关注门口的楼梯有多少个台阶,遇到停电时,不拿灯上下楼,还真是心里怵得慌呢。
很多习以为常,给了我们便利的同时,也削弱了我们的本能反应,让身体本来具有的听觉触感和空间意识逐渐模糊,甚至退化。
有时候,赶上黑咕隆咚而又闷热潮湿的夜晚,我就这么着老晚才回家,两晚看不见的道路,我只好用脚丫子来探路,一路上懵懵懂懂,仿佛是在做梦似的,直到我伸出手去打开门闩,这才算清醒过来,却怎么都回想不起来,这一步一步自个儿怎么走回来的,我想,也许我的身子,在它的主子丢弃它以后,还会寻摸到回家的路,好像用不着帮忙,手总是摸得到嘴巴一样。
小时候住在村里,没有电的夜晚是常态。大人们劳作了一天,吃了晚饭都在家门口坐着小板凳唠嗑儿,孩子们却格外精神,挨家挨户的找着小伙伴,在夜里开启狂欢模式。去麦秸剁上滑滑梯打滚,找个老旧房子的矮墙玩躲猫猫,成群结队的拉手唱着奶奶教给的曲儿嘿吆嘿吆的转圈圈。那时候,黑暗绝不能阻止孩子们的玩耍,也不能阻止夜里大人们在地里的劳作,我们身手灵活,跟夜里的环境能很好的融为一体。
记得在邻村上初中时,等到晚自习放学天儿已是极黑了,从学校出来时,我们还是三五成群,走一截就少一个,到我们村口大公路边时,就剩我一个去走那条通往村北尽头到我家的小路。说不害怕绝对是假的,寂静的暗夜恐惧值本来是十的话,那忽然从路边窜出来的夜猫子或看门狗,或过街老鼠和蝙蝠,就让恐惧值直接飙升到一百二,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的一直到跑到家门口才能缓一缓。说来也奇怪,那时候的小土路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暴雨的夜里居然也能安稳的走到家,如今在处处平坦光滑的地面,天黑一点儿也不敢随便出门了。我们到底是进步了,还是倒退了呢?
暴风雪刮起时,哪怕是在大白天,走在一条熟稔的老路上,也会晕头转向,闹不清哪条路通往村子。尽管他知道自己在这条路上不知走过了成千次,可是路上的特征就是一点儿都记不得,反而觉得怪陌生的,好像是西伯利亚的一条路呢。
记得前几年的一个傍晚,由于天降大雾,我下班回来后,好不容易摸到小区的北门,然后顺着每天走到家的小路,想找到我家的楼道口,谁知竟走着走着又摸到了小区的南门。当电车的车筐撞到南门的栅栏时,竟把我当场撞笑了,这可真真是睁着眼进了迷魂阵~一顿瞎操作啊!谁能想象到,我在自己住了几年的小区里,找了半个小时,找不到自己的楼道口?
儿子三岁时,刚上幼儿园小托班,还不认识字。有一次在家里发脾气,光着小脚丫就跑了出去,八岁的闺女也赶紧撵了出去。我是特别相信俺闺女那护崽子的天性,也懒得去看她们,过了半天,她把弟弟背了回来。我问她:“光着脚丫子跑哪儿玩了半天?” 闺女累的喘着粗气说:“妈妈,你都不知道,你儿子一路小跑,直接跑到了小姨家!真的,我都不知道他咋认得小姨家的,我跟在他后面,仔细看了下楼号,还真是小姨家,你说奇怪不?咱又没跟他说过小姨家是几单元几零几啊,他咋认识的?” 这也不用说啊,说了他也不认字啊,正因为不认字,所以本能的感觉才更准确。料着大雾那天,如果我带着儿子回家,肯定能一下子就找着我家门!
除非我们迷了路,或者换句话说,除非我们失去了这个世界,我们才开始发现我们自己,认识到我们的处境,以及我们各种联系的无限内涵。
昨天发烧躺了一天,睡了一觉又一觉,清醒的时候都在反思,知错就改还是好自己吧。
在无知中消耗,便要在疼痛的提醒中觉知,然后,一点点,一步步学着清醒的面对生活,面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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