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厚重的红木门，这年代已经很少设计师愿意靠近工厂的地方工作了，哪怕那里面生产的正是出自自己笔下的设计。何况是业界较出名的设计师黎眉姿，我不解地摇摇头。
抬眼便看见黎眉姿穿着蕾丝连体衣，水洗蓝色，腰身上束着一根宽宽的腰带，耳朵上挂着细长的碎钻耳坠，随着她手里笔尖的方向，轻轻摇曳，干净的短发，很少有人能完胜的狗啃式刘海，在黎眉姿的的脸上显得非常妥帖。黎眉姿工作的时候，谁也不能打扰，所以我只好坐在她对面的木椅上，四处张望。
黎眉姿的工作室里服装厂很近，甚至能听得见服装厂机器和工人操作的声音。和所有的设计师工作室一样，桌子上摆满了稿纸，还有各种削得长短不一的画图笔。黎眉姿的桌子上摆着一只高脚杯，里面还有一些琥珀色的液体，我不懂酒，所以无法识别。在我的对面有两个模特造型，身上穿着厚厚的呢质面料的大衣，还有粗线条的大花朵蕾丝图案裤子。看来黎眉姿应是对蕾丝有着很深的情结。地上还有很多各色的碎片，一色的冬天气息，现在分明是夏季。
我惊讶地抬起头，发觉黎眉姿不知何时早已放下笔，单手托着腮，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对着我一眨一眨的，像是有黑夜里蝴蝶的翅膀扑打的声音。
呵，把我这里打量完了没有？黎眉姿笑着说。
呃，黎眉姿，你这里为什么都是冬季的衣服？要知道现在可是夏季！我实在没忍住，直接说出了心里的疑惑。
你怎么不像别人一样喊我眉姐，这样才礼貌些！黎眉姿并不理会我。
我以为黎眉姿不会计较这些，而且我觉得这和礼貌不礼貌没有多大关系！我抢白道。
嗯？黎眉姿换只手继续托腮，温柔如水的眼神照着我浑身很舒服，骨骼如同自由舒展而发出愉悦的声音。
我继续说道，如果可以，我希望直呼自己的父母姓名，没有娇宠，这样他们才会用平等的态度，认真聆听我说的每一句话。
好新鲜的逻辑，不过很有道理。黎眉姿朝我调皮地眨眨眼。
但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呵，你这样应该很不讨人喜吧！黎眉姿说的我很是羞愧，她一眼便能找到我的失败之处。
黎厂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冬天设计并生产明年夏天的服饰，夏天设计并生产冬天的服饰。黎眉姿终于把话题回到我所关心的地方。
那你们这样做，怎么能赶上当年的时尚潮流？我继续发问。
黎眉姿一点没有显得很厌烦，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回答，你记住潮流这个东西从来不是凭空生成的，也不是有着某个内定的规律的，潮流最终的主权方向在我们人的手里。只要美得蚀骨，自然是潮流。
但是我还是没有看出你们这样反季节做的好处。
黎眉姿的眼睛闪过一道光亮，看着愈发深沉起来。首先，我们黎厂从来不屑盲目跟风，我们只是再和自己较量，希望做工一年比一年好，服务一年比一年好。其次，反季节生产有很多的好处，比如我们提前新出来的款式和样式已经在专柜里预热，早已将流行的元素深入人们骨髓，还有更简单的就是这样不会担心别的厂家抢先我们的款式啦！
但是这样会有人抄袭，仿制，还是一样。
NO，热衷于抄袭、仿制的厂家不可能是我们的竞争对手。黎眉姿一脸得意地说道。然后身子往后微微倾倒，欲语还休的眼神直直盯着我。
既然都这么大规模了，为何不往外扩展，比如烟树以外更大的城市，甚至是国外！
额，我们也是这样一直进行的呀！只是不主动往外增开门店罢了！
为什么？难道你不希望更好的效益吗？要知道挣钱才是商人的天性，我很疑惑。
不往外扩张恰恰是我们黎厂追求更好的效益表现！成为烟树的重点产业，甚至是中流砥柱，有着无限的荣誉，像是一个城市的骄傲。如果往外增开门店之类的，烟树的政府就不会这样大力支持我们。
我微微一愣，眼前的黎眉姿比一般的商人有着更大的野心，金钱饱足之后，开始贪念名利和地位所带来的精神层面的富有。我心里暗暗惊叹。
问完了？黎眉姿笑着看我，你不会是报社派来的记者吧，全是犀利的问题。
我不是什么记者，只是心中有疑惑，希望得到解答。我老实回答。
唔，我不逗你了，你这个人太容易较真了。也别挎着脸了，笑一个。
被黎眉姿这样倒是轻易逗乐了，这个精明的女人却让我如此迷恋。
你愿意到我们公司当导购吗？黎眉姿突然认真起来，安静地等待着我的答案。
黎眉姿你别逗我了，导购一般是找一些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吗？我有些不开心，以为黎眉姿在取笑我。
不是的，在我们公司的导购全都是二十五以上的，穿衣有自己的风格便可以。
我还是不适合，我并不懂得什么潮流，一年四季只穿吊带和白球鞋。
你很适合吊带，但你为什么不试试其他的样式呢？尤其是鞋子！黎眉姿抬起脚上尖尖的碎钻高跟鞋，高高的脚背露出完美的曲线。
我别过头，所以我说过我不适合当导购，一切和美有关的事情。我的声音明显低落下来。
黎眉姿像是发觉到什么。其实很少有女孩像你这样固执，并且把吊带穿得如此极致，穿着洗的发白的球鞋。苏鱼，总会有一天这是一种潮流。属于苏鱼的潮流。
我不说话，像是虔诚地接受黎眉姿给我的褒奖，无论真假，我都愿意听。一生之中能听到这样话语的机会并不是很多。
唔，你不信？其实穿不同的风格很容易迷失了自己，会发现更多奢侈的一面，往往陷入不可自拔。就像我买鞋子一样，像你这般忠诚才是真的时尚，而我们追求的是别人的时尚。人人都可以成为女神，但是别人成为不了你苏鱼，懂吗？
我禁不住双手掩面笑起来，和黎眉姿说话有着无穷的乐趣。
许是我们聊得太入迷了，天色渐渐暗下来也曾发觉。透过窗户，远远看见太阳发出无限温和的光线，让整个黎厂都染上了一片暖黄色。黎眉姿递给我一杯酒，我摇摇头。
真的不考虑？黎眉姿晃动手里的琥珀色液体，眼里有着说不出的魅惑。
苏水不让我喝酒，他说女孩子喝酒容易误事。我低着头，诚恳地回答。
苏水一定就是那个你一直偏袒有加的哥哥了，下次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好不好？黎眉姿再次晃动手里的高脚杯，透明的指甲与酒杯碰触在一起，发出柔和的光来。
我低头不说话，没有回答黎眉姿。
嗬，你也听到了那些谣传是吗？黎眉姿真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很快就发觉到问题。黎眉姿有些失望，苏鱼，你也是和他们一般看我是吗？
在这之前的确，因为那些是我知道有关于你的所有。现在也许会开始改变，并非如此。我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黎眉姿应该会相信我所说的。
黎眉姿坐回木椅上，双手轻轻掩面，时间久了，你还是会和他们有一样的看法。因为我太寂寞了！
寂寞？黎眉姿居然说寂寞？坐拥烟树最高贵的服装厂，常常往返于不会的酒会、舞会，整个烟树最热闹的不会有第二个人了。我吃惊地看着她。
你的神情告诉我，你难以置信！但事实如此，你一定在想有过三次婚姻，还有陆续传言不断的人，女人最热闹也不过如此，是不是？
唔！我不知道这些情况！
实话告诉你，我到现在还不知道爱一个人的感觉，你说是不是一件很悲哀的事？黎眉姿苦笑，但是我怕寂寞，那些男人驻足在我身边带给我的温暖，我很喜欢。但是我很贪心，我想要的是恋爱那一瞬间产生的新鲜和感觉，时间一久，我就会产生厌烦，然后重新再寻找下一个能给我带来新鲜的男人。如此不断恶性循环，才有这样的结局。黎眉姿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猫，一只手托着额头，眼神里流淌着无限落寞。
黎眉姿的每一句话像一个铁锤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我的心脏，我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我一下子明白了黎眉姿，因为她说的简直是我深藏在黑暗心底，但又不敢说出来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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