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难以适应的平静
前情回顾：段烽被贬，调任卫州指挥使，而安逸的生活，让段烽开始了从军二十多年后第一次的平静，对于这样的平静，他反而有些不适应……
天佑六年正月，卫州指挥使府
一名身着常服的中年男子看着府里下人们收拾昨夜烟花的灰烬，衣带随着有些凉意而又潮湿的风飘动。半晌，缓缓自言自语道：“过新年，残雪关的那帮小子，不知道怎样了？”
卫州地处朔天王朝东南部区域，毗邻中州，一条安江沿着州域而过，与楚州、越州等隔江相望。自朔天王朝建国起，便是这东南部第一大州。
天佑五年六月，残雪关守将、第五军团统帅段烽奉命调任卫州指挥使，如今，已经过去了半年左右。虽然说对于残雪关战事很上心，但朝廷那边却没有半分想要把他调回去的意思。而自己也没法到京城找刘禹臣说说话，所以也只能在这里安心住下去。
卫州除了当年夷人之乱稍稍遇到点波及外，几十年也未曾发生动乱，因为整个州府一片祥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倒也是安居乐业之地。因此这卫州武备废弛甚是严重，而这指挥使一职，对于武将来说，也就成了“冷宫”了。段烽因为不救郑斌，被仁宗皇帝“发配”到此，段烽知道，如此下去，他这辈子，就再也别想纵横疆场了，留给他的，恐怕只有那“于槽枥之间遗尔。”
夜已经深了，路上只能偶尔听到几只野狗的吠叫之声，指挥使府门口站岗的邓胜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今天晚上是他跟冯野二人执勤。
“胜哥，你说咱们大人，来到这卫州跟前几任指挥使一个样，也没见他有多厉害啊，不说他是咱们朔天王朝的军神么。”冯野很显然是个新兵，对身上的崭新的罩甲还爱不释手，这摸一下，那拽一下的。
“冯野，你不知道就别乱说话，咱卫州是什么地儿？那是武将的冷宫，轮打仗没仗打，连个山贼都没有，甭说是段帅来，恐怕就是先帝爷身边大将宇文跋在世，到了这地儿，也能把他锐气磨的一干二净的。”这邓胜年近三十，按照朔天军制，已经算是个老兵了吧。
“那你是说，大人的锐气……”
“哎，大人来了半年之久，隔三差五夜里就独自一人骑马上城墙，也不让人跟着，也不知道干嘛。有好信儿的人问守城副将，说大人就在那里出身看着远方，一句话也不说。”
“那你说”冯野话还没说完，大门吱呀呀的打开了，段烽披着黑色的战袍跨出大门。
“段帅”
“段帅”邓胜跟冯野二人赶紧正身向段烽施礼道。
“你叫邓胜是吧。”段烽借着大门上高挂着的灯笼灯光看着守门的两人，对邓胜说道。
“回大人话，小人邓胜。”
“当兵几年了？”
“当兵十二年了。”
“十二年参战几何？历经几任指挥使？”
“回段帅话，参战，未经一战，历五任指挥使。”
“五任指挥使结局如何？”
“这，结局……”
“但说无妨！”
“五任指挥使最后都解甲归田，再未上阵。”
“我段烽，难道真的就拥有这样的结局么？”段烽这句话，好像在问邓胜，又好像在自言自语，邓胜在一旁，不敢应答。
“邓胜，牵马，随我登城。”
“诺！”
邓胜举着火把，一手牵着战马在前慢慢走着，段烽坐在马鞍上，火光将两人的身影拉的很长。
“邓胜，我看你平日不甚说话，但看的出来，这指挥使府上下百十兵丁对你很尊敬啊。”
“段帅，这，小人从未妄自尊大，还望段帅明察。”听段烽这么一说，邓胜以为自己又犯事了，赶紧翻身跪倒在马蹄前。
“起来，别动不动就跪下，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这些人中，你当兵时间最长，别人尊敬你，也是理所应当的，今日没别人，有话但说无妨，不必拘谨。”
邓胜听得段烽这么一说，缓缓站起身来，继续牵着战马慢慢走着。
“来卫州城半年了，你们也多次议论我了吧。”
“段帅，私下小人们只是敬仰朔天军神，绝无二言。”邓胜依然拘谨道。
“今日有事论事，不以官职大小论事，有话但说。”二人前行不久，便到了城门下，城门校尉见是段帅，率众人施礼，段烽点点头，从邓胜手中接过缰绳交到校尉手中，示意邓胜随自己登城。
“想打仗么？”看着城内一片寂静，段烽问道。
“打仗可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可保家卫国，想。”
“屁！打仗可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段烽看着眼前的邓胜，一句话将邓胜给怼了回去。
“可是，不打仗，段帅能到今天这个位置么？”邓胜见段烽全无大将架子，这半年也对待他们很随和，也知他爱兵如子之名，故接口应声道。
“这，”段烽苦笑了一下，“是啊，不打仗，我也不可能到这个位置。可是，如果能不打仗，我是真希望自己只是那个普通的我。当兵二十多年，一路摸爬滚打，多少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爬到这个地方的，好多年都没过家乡了。你看你，虽然从军十二年，却一直在家门口，天天当值完了都能回家，多好啊。”
“段帅也是凡人啊。”这是邓胜脑海中冒出的一句话，在他的认知里面，段烽应该是一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军神，是一位让敌军胆寒的大将，是朔天王朝的国之重器。可是眼前的段烽，却只是一个久经战争后心渐冷的中年人。从他的嘴里，没有原想到的豪言壮语，没有想象中的志气高昂。
或许越是表面越是强大的人，内心的柔软会更加让人意想不到。多年的征伐已经让段烽将自己内心深深隐藏起来，从当年张霁云的阵亡，到后来身边一个个战友战死沙场，他爬的越来越高。当他在残雪关头看着第五军团儿郎们浴血拼杀的时候，他看到的残酷要比以往都要真实。
那一个个稚嫩的脸庞，到后来，变成一个个阵亡名册上一个个名字；变成一个个带血的腰牌，每一次带着参将们在残雪关巡视，都能看到那一堆堆燃起的火堆，那是火化的儿郎们，有命留的的将士们一圈圈的念着“魂兮归来”……
段烽还是个虎卒的时候，他也曾将阵亡弟兄的腰牌送回到他们家人手中，对于他来说，他永远忘不了是当年阵亡弟兄的娘亲用扫帚将他们撵出去，口中还大喊着：“我的小六子会回来的，你们走，你们这群丧门星，我的小六子没死！”
哭泣，哀嚎，如果邓胜也经历过那样的情景，可能他永远不会希望打仗，也不会所谓的建功立业。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些高高在上的将军永远是少数，而更多的，是张霁云、是罗明、是罗亮这些人，他段烽能够居得此位，可能，是祖宗显灵了，保佑他这么多年还是周全的，段烽道了卫州后，经常这么跟自己说。
当他得知罗亮等三百虎骑战死沙场的时候，他整晚都没说话，手中拿着三百人的名录，一遍一遍念着他们的名字，次日清晨，段烽令人将一坛坛酒搬上城墙，他亲自一碗一碗斟满酒，手下士卒想要代他斟酒，他都一一拒绝，整整三百碗，段烽亲自斟满，然后，他冲着残雪关的方向，又一碗一碗的将酒洒在地上，整整三百碗酒，段烽喊了三百次“魂兮归来”。
“段帅，残雪关战事未果，万岁爷一定会重新启用您的。”邓胜在旁边看着出神的段烽，猜想段烽可能在为战事所思，拱手低声说道。
“或许吧，蛮人一心想要南下牧马，若残雪关一破，则朔天王朝北方门户大开，再想打退蛮人，难。”邓胜的声音将段烽拉回到现实，他随口应答道。
也不知道封戚健这小子，把第五军团带向何方？
而段烽此时也并不知道，他并不会像他的前任指挥使一样，就此告别军旅，等待他的，还是残雪关那面军旗——第五军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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