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已落，却存余香

黄梅已落，却存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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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过年，一家老小便会聚在一个老房子里，老人打麻将，大人喝酒，小孩戏逐，略显拥挤的屋子在这一家近二十口人的欢闹声中显得那么闹热、年味浓浓。然而今年不同于以往，一家子在丹楹刻桷般的饭店聚在一起吃年夜饭。更不同于其他人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他坐在包房的沙发上，手里的烟早已烧到了海绵，他的眼里闪着泪光，也不去揩它，从兜里掏出一只薄荷味的细南京，就这么用手叼着，盯着桌上的烟灰缸，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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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6年正月初八，平凡的日子里诞生了这么一个平凡的小男孩。他和众多那个年代的孩子一样饱经磨难。那个时候农村穷，因此他不到六岁就要开始做全家人的饭，十岁的时候到重庆，在后来的日子里回忆起这段时光的时候，他目光深远，仿佛看到了三四十年代，道：“当时苦啊，那时候我才十岁，光着脚在重庆街上捡粪来卖。”他就这么慢慢的长大。

再后来，他在重庆一家店铺做了学徒，因为老家母亲身体状况不好，便想着让自己的父亲带一些钱回家给母亲看病抓药。自己所有积蓄——大概五六个大洋左右，全给了父亲。听他口中诉说的当年：“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和谁斗过气，但是我死我也不会原谅他的，他全拿去嫖和赌，我的妈妈，她一口药都没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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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的长大，娶了妻子，后来的日子陆陆续续有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从一个人，到一个家，这期间经历了多少苦难，他从未提过。

由于修建川藏公路，他便成为了一名川藏线工人，川藏线修建完毕后，他便在贵州安下了家。1983年光荣退休。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在接下来也慢慢的结婚生子、开枝散叶。岁月的流逝，见证了他从男孩到成人再到老人的过程。老人共有两个孙子、两个孙女和一个外孙。他像珍惜宝贝似的那般疼自己的这几个孙子孙女，一年年过去，他看往自己的子孙的眉宇间，也开始慢慢增加一道道皱纹，更显慈祥，那自然的笑容里，饱含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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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这一生，心态都特别好。没事的时候，喜欢自己一个人坐着公交，带上老年证，从起点站坐到终点站，又从终点站返回起点站，再去吃一碗大碗的牛肉粉才会回家。提起牛肉粉，这是老人的最爱了，不得不说，老人身体真的是很好，每天早上，必须一碗大碗的牛肉粉，那牛肉店的老板，看到老人都会熟悉的打个招呼。

他看什么事都特别云淡风轻，却对自己的子孙满心牵挂。因为儿子都在外做生意，只有幺妹儿离自己近，平日闲着出去散步，碰上超市鸡蛋、油、米打折，便会买一些拎到幺妹儿家，放到厨房，又慢慢走回家。老人喜欢打麻将，也喜欢儿孙绕膝的这种满足感，八十多的高龄在新年的夜晚，仍嚷着喊打通宵麻将。有了重孙，他的笑容显得更加的慈祥了。逢年过节就会拿着自己的存折去买一些类似小金锁那样略为贵重的东西作为礼物给自己的孙儿和重孙。

他对任何事看得很开，时常听到他开玩笑：“我四五天不去老年中心打麻将，那些人就会以为我死了。”子孙在责怪老人不可以乱说之余，却也会被老人的这份坦然和幽默而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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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孙生于九十年代中期，从小便被自己父母、舅舅、外公这个大家庭的爱所包围。在四川有幺妹儿这么一种称呼。每家的幺妹儿，都是宝。因此有了外孙，对幺妹儿的这份爱，便转移到了外孙身上。慢慢的外孙也开始慢慢长大成人，老人虽一天天老去，对外孙的爱却未随岁月的流逝而衰减半分。

十几年如一日，外孙考上了大学，这时候老人年龄已有八十多了。带着缓慢的步子走到车站，非要亲自送自己的外孙上车，老人眼里含着泪，望着车内那略显稚嫩的脸，就一句话一直在口中：“要好好读书。”孙子在外，便成了老人心中的又一份挂念。平时外孙打电话回家，老人不知道如何表达心中的挂念，类似于“上海冷不冷”、“吃饭没有”、“什么时候放假”之类的问题，便这样重复于外孙五年的读书生涯。

外孙和老人的感情特别好，因为他读书的地方在江南，所以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便会带一些糕点回家。虽然老人每次都是吃一两块就被家里的孩子抢完了，但是在外孙进门那一瞬间，看到孙儿给自己带的礼物，他便开心得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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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因为家庭氛围和长辈榜样的原因，外孙对亲情特别的看重。他喜欢陪老人打麻将，老人的反应不如年轻人，便经常输。外孙怕扫了老人的兴致，好几次老人点炮清一色他都没有胡牌；看到老人输多了，他也会把自己赢来的钱拿出来给老人，他认为亲情比金钱重要，让老人高兴比什么都好。

每次假期快结束的时候，外孙便会收拾好行李，在临走的时候总会去老人的家里给他的外公道别。总免不了电影里那种想哭又不敢哭的画面，爷孙都怕哭出来对方会更难受。外孙会和老人嘱咐：“您要好好的，天冷了就多穿一点衣服，多吃一些，等我放假回来陪您打麻将。”老人总会“恩恩”的回答外孙，目送外孙走出门，又是半年才能见到自己心中所挂，爷孙彼此心里都充满着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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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老人因病住院了，正好外孙放假在家，终于可以尽一尽孝道，外孙便在病床旁边守着老人。点滴快没了，就会提前去叫医生，生怕老人饿着，一个劲的问老人这个想不想吃那个想不想吃。老人看着孙儿守着自己，便会心疼的说：“你出去和同学玩嘛，守着我在这里无聊的很，我自己在这可以的。”外孙又倔，就是不肯走，这样在病房里和自己的幺妹儿妈妈守了一个星期。

后来，外孙毕业在省城参加工作，好几次老人进了重症监护室。也许是工作忙的缘故，也许又是太远，怕请假太多影响不好的缘故。外孙就从没在病床旁边守过老人。有一次，老人在病床上躺着，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却仍要用那仅剩的力气和幺妹儿说：“我存折里还有一些钱，你取一些给外孙，给他讨媳妇。”远在他乡的外孙听着自己的幺妹儿妈妈诉说着，泣不成声，赶在国庆，上街买了一些糕点回家看望老人，走之前，他仍重复着“您好好的，我过年回来陪您打麻将。”但是他没想到，国庆这一面，竟成最后一面，这一场麻将的约定，空成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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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那天，省城下起了雪，外孙所在的工地漫山遍野的白，路冻住了，便只好把车停在路边，和自己的领导走路到工地。路上领导问他：“元旦了要回家吗？”因为心想路已结冰太危险，外孙便笑着回应“不回了，坐车太危险。”领导接着说：“噢，今天路太滑了，我们去把事儿忙完，下午三点就下班，咱早点回来。”然后就和领导一路哼着《锁麟囊》到了工地。

中午的时候，外孙刚吃完饭，手机就响了起来，哦？是父亲打来的，是有什么事吗？他拿起电话：“喂，爸…”话还没开始说，他父亲就在电话另一头说道：“儿子，请个假吧，回来看看你外公，他身体不行了，估计就剩几天了。”他父亲的这一段话就像一颗炸弹，在他心底炸了起来。他忍不住哭了，他真想在下一秒就出现在老人的跟前，他心乱如麻，开始忙着手里的工作，想早一些把工作做完然后争取在今天之内赶到家。他定了一张晚上八点二十的机票，和父母约定好了到机场时间，便去向领导请了假，领导也一脸关切的说：“恩，快回去吧，我能体会，要是见不到，那真的很遗憾。”走路回来的时候，那两公里的山路就如千山万水那般漫长，不见终点，远处的雪花飘着，还没等它落地，就已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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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上飞机了，还有三分钟左右飞机就准备起飞，外孙心里挂念着，便拨通了他幺妹儿妈妈的电话，咦，去哪了，怎么一直打不通？接着他又找到自己表哥的电话，恩，通了：“喂，哥，我大概九…”话又还没说完，表哥就在另一头喊着他的小名：“飞，你外公刚落气……”泪水瞬间灌满了他的双眼，那种生生在自己心间割掉了什么东西一般，就好像永远的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那份情感、那份爱，相比于伤口淋淋，这是一种更倍加万分的疼痛感。“您要好好的，我放假回来陪您打麻将”、“好好读书”那几句话一直在他的内心冲撞着。他已经说不出话，给空姐要了好几次餐巾纸，机内的人都很诧异的向他看来。

飞机终于落地了，他一路小跑着往机场外跑，呼呼的喘气声已经盖过了那时不时冒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声。雨淅沥沥的下着，早已浸湿了他的衣裳，眼泪随着雨水齐齐从脸上滑落，怎么揩都揩不干。他心乱如麻，终于等到了表哥开来的车子，雨刮器一直在刮着窗子，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内心也有这么一个机器，把自己内心这份痛苦给刮走，他想问问是什么情况，但是他已经说不出话了，悲痛欲绝，连说一个字都是那么的困难。

半小时后，他推开门，看到老人躺在客厅，被一块充满各种奇怪图案的长布盖着，他，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他跪下，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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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舅舅，你怎么了？”随着一个稚嫩可爱的声音，年轻小伙子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从兜里摸出一个红包说：“没怎么呀，宝贝，舅舅祝你新年快乐，快快乐乐成长。”

黄梅已落，青梅甚念。黄梅虽落，却留余香。

外公，您一路走好，您曾经教导我不要和别人斗气争强，孙儿一定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