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在冬夜的北冥

雪落在冬夜的北冥

        她是秋水，庄周笔下浩浩汤汤无际无涯的秋水，却生在最最寒冷的隆冬时节，冬至来临的前一天。

        她执着地偏爱着大海深邃的蓝， 她也是庄周文字里冬季的北冥，那片僻静荒远的沧海，没有鲲鹏展翅的壮阔，只有苍苍茫茫的落寞。

        冬季，海滩空无一人。那时的海，应该褪尽了喧嚣，隐去了浮华，会把一个最真实的自己呈现出来吧。她说她需要，最狂的风，和最静的海，而这一切，只有冬天的大海才能拥有，才能给予。

        那个冬至的前一天。微阴的黄昏，海面起着淡淡的雾。风势渐微，一朵朵小小的浪花安静地漾着涟漪。苍凉的沙滩上，清瘦的身影在踽踽独行，足迹印下一个又一个问号，向远方无限延伸……

        忧郁的眼帘中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看不清面容，看不清表情。他只是静默地，仿佛自一个亘古的传说向她走来，脚步稳健而笃定。

        “你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擅自闯进独属我的这片理想王国？“她讶然，目光惊异不定。

      “我一直就在这里呀！我来自你心底的一滴海，我是幽居在你胸口的前世今生。“他愈来愈清晰的眉眼生动，眸子里浮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涌上心头的，是这句话，他仿佛是《诗经》里走出的男子。在他催眠般的笑容里，她放下了所有的惊讶犹疑，随他走进海边的一座小木屋。红泥小火炉里，炉火烧得正旺，屋子里暖意融融。原木台上一架古琴，一卷诗书，一本曲谱。他端坐琴前，轻拨慢捻，《高山流水》悠悠奏鸣，她如痴如醉，沉入梦境。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他仿佛沉吟自问，踱步移至窗前，推开雕花窗棂。 她惊喜地跑过去，看到窗外深蓝的天空中，正飘下一大朵一大朵晶莹剔透的雪花。

        “我想去看雪，去看看雪花飘落海面的盛景！”她殷殷恳请，他笑意盈盈，颔首应允。踏过一条洁净沙路，他们站在了浩渺无际的大海面前。

        飘飘洒洒的雪，纷纷扬扬的雪，仿佛远古的忧叹，仿佛前世的哀愁，簌簌地从半空中飘洒下来，静静落在海面，消融在大海广袤无垠的怀抱。

        “那是我心底无尽的哀愁么？接纳它们的，是你心中的海么？”她泪眼朦胧，切切问询。“是的！让它们消融在我的怀抱吧！不要枕着哀愁冬眠。“他低沉的嗓音温暖而坚定，流转着宽厚，氤氲着爱怜。

雪落在冬夜的北冥

        “一直想在冬季的海边，看一场雪，在冬至的前一天，在我的生日。只要有个人，能静静陪着我就满足了。或许这是心底唯一的，很小很小的渴望，也是唯一的，最小最小的要求。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才姗姗来迟？“她眼波幽幽，蓄满深深遗憾。

        “我一直在等待，备下了炉火雪花，和不眠之夜，等一个叫北冥的女子。我一直都在这里！是命运隔离了我们，让我们历尽磨难，好在百转千回，相似的灵魂终究会相遇。这寂寥无味的尘世，总不会辜负我们微薄的希冀。”他眸光灼灼，宛转无尽痛惜。

      “我想我是海，冬天的大海。心情随风轻摆。

      我想我是海，宁静的深海，不是谁都明白……”

        她轻轻哼起《我想我是海》，伸出双手向着天空，接住片片洁白无瑕的雪花，看这六角形的小精灵在掌心无声无息融化；他微笑着静静倾听，感叹着自己的幸运，便是邂逅这人间最美的一幕风景——她不就是冬的天使，一朵纯洁晶莹的小雪花吗？

        “今生做不了最狂的风，吹拂你，就让我做一滴海，包容你所有的哀愁吧！我不是空手而来，我带来了那硌人的红色沙砾，铺满你苍凉冰冷的海滩吧！让它们温暖你，从此你再不会感到寒冷……

        还有这朵朵雪花，染上了大海和天空的色彩，它们是你最爱的蓝色勿忘我。这两样，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生日快乐！”

        他手指向前方，冬夜清冷皎洁的月光下，她看到刚刚走过的海滩，已布满鲜如红豆的漫漫沙砾，闪烁着执著而温暖的光芒；小屋旁边，六瓣的蓝色勿忘我在静悄悄绽放，鼻翼萦绕着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

        “谢谢你！这是今生我收到的，最最可贵最最珍重的生日礼物！我会收在记忆的心灵橱窗，好好珍藏。“她的眸子里，闪闪烁烁的，满是幸福的泪光。

        “我独坐须弥山巅，

        将万里浮云一眼看穿。

        一个人在雪中弹琴，

        另一个人在雪中知音。

        先是在雪山的两边遥相误解，

        然后用一生的时间奔向对方的胸怀。”

        他浅吟轻唱。微笑融化冰雪。

        “来日方长，

        何惧车遥马慢。”

        她闻声呼应。态生嫣然笑靥。

        灵魂与灵魂的相遇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在这个冬至的前夜，有人循她而来，抚琴高歌，奏响高山流水的旋律，她已听过，琴音拂耳，在寂寥的心空回响不绝。她的灵魂穿越时空，仿佛与另一个前世的自己邂逅。她知道，这场灵魂的相逢，只是冬夜她无意闯入的太虚幻境，明早醒来，才会发现这只是一场属于前世的梦。现实中的一切，不该改变的，不会改变；不可发生的，不会发生。也许，未来的未来，尘世里隔绝，灵魂里相望，就是今生最好的宿命。

        雪花依然在静静飘落着，一片一片，低回旋舞，从遥远的天际，从前生的梦乡。荒远苍茫的北冥，已映上熹微的晨光，遥远的山寺里，隐约传来悠扬的钟声。海风掠起她米色的长风衣，悲戚的面容，已满含春风般的笑意，走在那片铺满牵念的海滩，她的内心，充盈满满的温暖，满满的慰藉。

        黎明即来，冬至已至。天亮之后，雪落会停止，雪花会消融，东方海面上会跃然升起一轮朝日。那朵煦暖温柔的笑容，此后余生，将永远闪耀在她晦暗许久的心空，灿烂，而温暖。

雪落在冬夜的北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