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树叶黄，马上就是中考了。
三年前的中考第一天，我监考完两场后，去厕所，晕倒在厕所里。
然后是漫长的寻医问诊之路，能跑的地方都跑遍了，能找的医生也找遍了，能吃的药也吃了个遍！一方面是自身难保，一方面是学校的步步紧逼，天天要“请假费”，我就每天三十每天三十地给学校交，交到最后，暑假聘任，焦村一中一句“没有年级聘你，你已经不是焦村一中的人了”出脱了我！
昨晚上看《读者》，“言论”里有句话:
所谓“狼性”，是人类的杜撰:真正的狼群，是不会把老的，弱的，不能猎杀的狼赶出狼群的。
然后，我到了现在的小学。还是病躯，但是没有少分一节课，每周十九节课，班主任。教语文、科学、书法、心理。给我的，是全校最差的一个年级，大家都躲而远之的一个班。全班十九个学生，能正常上课写作业的，只有五个孩子。
这个班，没有人肯接，所以，我就一直带，从四年级到现在的六年级。五年级转过来一个女生，汉语拼音里的b和d，以及p和q，楞是分不清。说“分不清”还不准确，她分明是每次都用错，应该是记反了。
一个男生，涛涛。五年级时，数学老师问他:“有8个苹果，要分给4个小朋友，怎么算？”他侧着头想了想，说:“加法。”屈老师说:“不对。”“那么，是减法？”他又问。“还不对，再想想！”他果然想了好久，说:“是乘法。”屈老师真的要崩溃了，说:“好了好了，最后就剩除法了！”
涛涛已经是五年级了哦，我记得这样的题，二年级的学生都应该会。
还有个女生，静静。我第一天进班，查作业，问到她:“作业做完了没有？”“没。”她说。照我的认识，老师问一遍作业了，回头得赶快把拖欠的作业补上。但是，第二天问她，还是“没。”第三天，还是“没。”我的“没小姐”，作业没完成，并不影响她玩耍、吃饭、睡觉。你再问，她还是“没。”
她是个女生呀，女孩子嘛，是娇弱的纤细的，我教了这么多年多学，从来没有对一个女孩儿大声呵斥过。但是，遇到静静，真的颠覆了我对女生的认识！家长周五来接她，我见过了，说了情况，拜托家长回家过问一下她的周末作业，家长直接来了一句:“我管不了她，她根本就不听说！”
同样“我管不住他”的，班里还有好几位家长呢！
这样的一个班，我该怎么去教才好？我每天早到晚退，几乎都成栽在教室里的一株植物了。但是，一窝石头，我怎么能孵出小鸡来！
去年，灵宝市教委举行了一场抽考，五年级语、数、外三科，全市的农村学校每乡两所学校，我们恰好被抽到。
考试那天，教研室来了一位主考，教办一位陪考，监考的是焦村一中两位老师。第一科是我教的语文。考到一半儿，学校办公室的老师让我“到考场看看”。原则上，我是不能进考场的，科任老师嘛。我去看了看，学生答题不怎么好，我出来了。过了一会儿，那个老师又说:“校长让您去考场。”怎么能再去考场？我没有去。即使能去，我也不愿意去！
到第二场英语下场，我去厕所，遇到班里的女生:“老师老师，刚才我们英语老师给我们说答案了。”“什么？”“老师一个题一个题把答案说出来，让我们写在卷子上。”
孩子还在兀自说着，我楞在了那里！这算什么事呀！
后来，我得知，教办来的陪考，陪着主考在校长办公室闲聊，就是引开视线，方便老师进场“指导学生”。英语如此，下午的数学也是如此。
救赎
后来，考试成绩出来，语文在全市排倒数，英语和数学稍好些。教办专门开了全镇语文老师的考试分析会，我们校长说那是“批斗会”。我被要求在会上发言，分析学生答题情况。
极尽羞辱之能事！教办领导说:有的学校，老师吃不透教材，教不好学生。……
事后，校长专门找我说:“给咱班里的学生说一下，这次考试不评比不排名，只是在老师指导下的一次测试而已。”班里孩子回去，怎么能不向家长请教:为什么老师会在考场里给我们说答案？“校长，这件事还是让自然而然过去吧，别再描了，越描越黑！”校长没再说什么。
简直是掩耳盗铃！难道我们真的以为孩子就什么都不懂？成人可以为所欲为？
教办的那位领导，每到考试，坐在台上反复强调考场纪律，反复宣扬要公平合理。怎么一到教委抽考，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因为这件事，学校老师笑我傻:“教办都让那样，你何必这么固执？受苦的受批评的，还不是你！”我愁闷欲死。我问母亲，问以前的同事，问我认识的长者，大家都说我做得不对。
好几个晚上，我辗转难眠，耳朵里是教办领导的讽刺挖苦，眼前是孩子向我问惑时的天真表情，脑袋里是别人的冷笑……我，真的错了吗？真的应该随波追流？应该去给学生把答案说出来？
如果我那样做了，我还有何面目再站在讲台上？我怎么给学生解释“诚实守信”？我还能要求他们按我说的去做？我……
从小到大，各种各样的考试，我没有作弊过，从来没有。我一直靠自己不懈的努力，靠自己的死记硬背，靠每天不间断的苦读。不然，我怎么可能小升初全村第一，初生师范全乡第一，师范毕业考进修学校还是第一。我总觉得，考场上作弊，也是“偷”。
即使被领导批评，我觉得自己被这个黑锅，强过违背自己的教育初心。但我还是很忧伤。
一个周末，我回娘家。干店集，我陪母亲去赶集。中午时分，我们去吃炒凉粉。吃凉粉，一般要配石子馍。安顿好母亲，我去买馍。等了好久才挨到我，正准备掏钱，突然背后一个声音响起:“韩老师，您也来买馍？”我一看，是几年前大王一中交过的学生。我一零年离开大王来到灵宝城，两年后，到了焦村一中。这个男生最少是八九面前教过的。
他的脸还是一股子的调皮劲儿，但是，他说:“我和老丈人来吃饭，我的儿子已经上二年级了。”上学时，他的成绩并不怎么好，我也批评过他。难得这么久了，他还能叫出“韩老师”！
他非要把我的三块钱代付了。
在那一瞬间，就是那区区三块钱，突然就让我明白了:我是对的。——尽管有那么多人都站在我的对面。
教育是什么？仅仅是学生的考试分数吗？衡量一个教师，真的需要“分数定乾坤”吗？我没有让学生考满分，我就是不合格的吗？
所谓“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我们的教育，应该是知行合一的，应该是有担当的，应该是孩子心中的明灯。
为了学生，做班主任，我差点把命赔进去了。我还需要作假去取得所谓的“成绩”吗？不需要！
当人离世，连血肉都要剥尽，只剩一堆森森白骨。所有的荣光或者耻辱，都会散去。散不去的，是后人的感念。
教育，曾是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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