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之人

如意之人

作者：澈予尔

他此刻静静地漂浮在距离太阳亿万光年的太空之中，左手拿着一本翻到第十二页的《造物主》，右手端着一杯刚沏好的浓茶，身上是昨天入睡时穿的那件宽松的睡衣。

一秒钟之前，他正捧着书本靠坐在家里的沙发上，透过头顶的玻璃望着下午三点的太阳发呆。不过，当他拿起身旁的茶杯时，脑中突然出现想要去外太空看看的想法。

于是，他就到了现在的位置上。

第一感觉，是黑暗、寒冷、猛然而至的窒息感以及身体将要炸裂开来的疼痛。

而当他将茶杯缓缓贴近嘴唇时这些感觉便瞬间消失了，因为他脑中产生了想要将身体状态恢复如常的欲望。

第二感觉，是刚刚入口的浓茶的香甜。

接着，是宇宙里存在时间最为久远的寂静。

最后，他看见了远处星星点点闪烁的光芒，颜色各异，满眼璀璨。

不知过了多久，他凝望着远处，突然叹出了一口气，扔下杯子和书本，将全身放松，闭上双眼，整个身体向后仰去。

于是，他的身体在太空中无止尽地翻滚起来了。

在天旋地转之中过了许久，他猛然感受到了这片黑暗的广袤，进而他再次突然地悲伤起来。

因为正是这样的广袤让他发现自己此刻身处的黑暗像极了——像极了他永远无法摆脱的苦难，那些只要自己存在便必定会如海潮一样将自己淹没的无趣所带来的苦难。

作为人而言，我们做所有事情的原因不过是在努力使未来的现实能与自己的想象足够的接近。

而在此过程中，生活里意料之外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只不过有人在这之后感到欢乐，而另外大部分人则会在这之后感到伤悲。毕竟，意料之外的东西，大多数正是人们所要逃避的。

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后，欢乐的人自然会对未来更加充满期待或者会有小部分人因笃信生于忧患而乐极生悲；而大部分伤悲的人大概会更加对未来失去希望，但不可否认，其中也仍会有人会越挫越勇。这是人生百态，各有滋味，也正是所有人都正在经历的事情。

而他，却属于不在以上提到过的任何一种并因此可以拎出来细说的一类。

他是一个万事如意之人，这里的“万事”准确来说是所有事情。因此，意料之外的事情，于如今的他而言是一种可望不可即的东西。

而这一切的发生连他自己也不知原因。

那天清晨——他只记得那天的日期是2020年2月29日，如今，时间对他而言失去了意义，因此这个日期便也不再有任何意义——他从床上醒来，一如既往，并无仍何异常。

那一天的清晨与他之前生活中的无数个普普通通的清晨都一样正常，只是，他事后回忆起一切都变得不同寻常的开端，却又的确是这个清晨。

醒来之后，他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随后极不情愿地起床、洗漱，之后来到地铁站。

“6分钟，就不能快一点吗？”

他看着地铁站内屏幕上显示的下一班列车的到站时间，像往常一样把当天从清晨醒来后第一次恢复清晰的思维用于对生活的抱怨，然后开始希望那班列车能快点到达。

他叹了一口气，准备掏出手机打发时间，可他的手还未触及手机，耳边便响起了由远及近的列车进站的声响。

他看着在自己眼前逐渐停下的列车，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下一班列车达到时间刚好由6分钟变成5分钟。

他皱了皱眉，不再理会屏幕上的时刻表是否出现了故障，转而开始准备和周围形形色色的人一同挤进这辆载满了人们面对生活而生的认真与无奈的列车。

他觉得今天的运气还好，他被挤进了一个有扶手可以抓握的角落。

坐在他面前的座位上的是一名年轻的女性，她正戴着耳机，低头看着手机，她的视觉及听觉能感受到的东西似乎都不在这个车厢内。而他的视线无处安放，只能悄悄的打量着坐在自己眼前的这个陌生人的穿着，接着偷瞄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发现她正在学习英语。

“看来是个很努力的女孩子啊。”他心中暗自对她评价了一番。

他喜欢把自己觉得不错的年轻女性叫做“女孩子”，不管她们的实际年纪是比他大还是比他小；而一旦有他觉得很差劲的成年女性出现，他通常会用“女人”这个词；只有他觉得值得自己钦佩或超出他预期的美好的女性出现，他才会用“女子”这个词。

他觉得周围再也没有其他值得关注的东西了，于是他也掏出了耳机塞进耳朵，听着英文歌。

“听英文歌也能算是学英文了吧？”他心里忍不住地自嘲一番。

耳中的歌曲尚未到高潮部分，站在他左边的男人突然打了一个哈欠，不久，他便闻到了一股令自己忍不住要在心里大骂一通的异味。

“这个人早上难道不刷牙的吗？”他用厌恶的眼神看了一眼那个打完哈欠继续低头玩手机的男人，随后转过头看向别处，并用一手覆于口鼻之上，“真希望他早点下车。”

几乎是同时，他的身体向前倾倒，列车停下，车门应声而开，接着那个打哈欠的男人在人群中开辟出了一条曲折的路离去了。

列车再次向前驶去，他专心地听完了三首歌之后，刚好到站。

随着拥挤的人流，他在这座城市里最大的地铁站内缓缓前行。走到稍微松散的地方时，周围的人开始加快步伐，他便也不由自主地加速向前走去。

出站后他看了一眼手机，发现自己比以往早了10分钟。

同时，他觉得自己早上那杯喝进肚子里的冷水让此刻的饥饿感更加清晰且强烈了，所以他一边朝公司楼下的早餐厅走去，一边思考着为何最近自己明明比以往在饮食方面投入了更多的金钱，但感到饥饿的次数却越来越多。

吃完早餐后进入公司，当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时又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这份工作。其实，他对目前的这份工作的态度并不是很明确，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恶。

本来，这份工作给他带来的收入正好合适，做这份工作需要花费的精力也刚好合适。 只是前段时间和朋友一起吃了一顿饭之后，他便觉得自己的收入有点低了。

上午11点左右，他的手机里弹出一条银行的短信，这个月的工资到账了。

“要是工资在翻个2、3倍就好了。”

看着短信中那个一如既往的数字，他又想起了他朋友说起他自己的收入时的那种漫不经心却又自信的表情。于是，他忍不住在心里暗叹一声。

这时，他所在的那个小隔间里的门上响起一阵敲门声。

“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他听见经理说的话后，立刻将手机塞进口袋里，连忙起身微笑回答，“好的”。

他发现经理今天有些不一样，因为以往经理在下达任务之后不待他回应便会转身离去。而今天，经理竟然等他起身回答后又回应了一个微笑才转身离开。

其实，他每次来经理的办公室时心情都会有些忐忑，只不过现在的程度相比于刚入职时可以小到忽略不计。

接下来的谈话很有趣——经理说他的工资将会涨3倍，原因是作为他从入职到现在在工作中都没有出过大的差错的奖励。

他情不自禁地感到兴奋的同时又如坠云雾，内心满是疑惑不解。

为此，他还与经理再三确认了这次谈话的真实性，直到他在一份白纸黑字规定了他薪资的全新合同上签完了字。

再次回到办公室，他仍有些回不过神，只是内心的兴奋与激动使他没有心思再来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了。

当天下班后，他叫上了几个同事一起吃饭。

在KTV里烂醉如泥的时候，他侧躺在沙发上，耳边是他某个同事如瓦碎砖裂般清脆却毫无音律可循的歌唱声。他的目光四处游走，直到他注意到屏幕上放映的MV里的那个女星。他只看见她面容姣好，气质高雅，而当他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之后便醉得不省人事了。

第二天，他从一家酒店的豪华套房中醒来，怀里躺着的女子明艳动人，呼吸匀称。仔细辨认了片刻，他可以确定自己在今天之前从未见过她本人，但同时他似乎又对她极为熟悉——他熟悉她写的好几首歌，知道她哪年出生、哪所学校毕业，甚至知道她有过几个前男友。

他一时间惊骇地说不出话来，瞪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怀里那个女人的脸看来好几分钟，意识到她的确美得令人心生畏惧的同时更加确定了她的身份。

他压制住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蹑手蹑脚的拿起自己的衣服向外面走去，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躺在床上的她千万不要在他离开之前醒来。

带着宿醉的头痛走出酒店后，他缓缓向公司走去，内心满是震惊。他一边在努力回忆自己昨天究竟经历了什么，一边开始希冀自己今天的迟到不会被领导发现。

或许是他运气好，当他带着一夜过后仍未散尽的酒精味坐到自己的办公椅上时，没有人对他迟到一事有所察觉。

他看了看手表，上午9点55分。接着，他打开电脑，然后坐在办公室里闭上双眼，两手分别在两侧的太阳穴上轻轻按压。身躯的疲惫让他没有精力去纠结昨晚的事情了，他只能在心里忍不住的奢望：“快点下班就好了，真想回家洗个澡，然后睡一觉。”

当他睁开双眼时，外面的办公室已经全部亮起灯来了，他转头看了看窗外，满眼不可思议——此时已又是一个灯红酒绿的夜晚了，他不禁对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睡了一整天而感到惊讶。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秒针转动一下后稍作停留，刚好是晚上6点30分。

不久，同事们关电脑、收拾纸笔的声音纷纷传来，他满心疑惑地收拾了一番后便也拿起办公包走出了办公室。

“你小子今天怎么连中午饭都没吃啊？”昨天那位唱声清脆的同事凑到了他的身边，随即又压低声音道，“真没想到原来你还认识那位大明星，真是厉害！”

被同事这么一说，他本来想着要早点睡觉的心又被突然惊醒，他赶紧将同事拉到一边，低声道：“我也不认识她，昨晚我喝多了，根本不记得是怎么回事！她是怎么来的？”

“不可能吧？昨天她就在我们隔壁的包间，后来她就直接过来说是找你的呀。”同事皱着眉，坏笑着说道，“还说不认识？哎呀，其实你认识那种级别的人物不方便说我也理解，但你跟我就不用再遮遮掩掩......”

同事不仅没能给他答案，反而继续在他耳边聒噪起来，他再次感到身心疲惫，只希望现在马上就能回到家。

他继续往前走着，一步之后他抬起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出现在了自己家门口，身边的同事也不见了踪影。

他猛然环顾四周，确认了这是自己家的门口无疑。

他神游万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但仍抵不过侵袭全身的疲倦，心中虽然疑云四起，最终却还是开门进了自己房间，匆匆洗完澡后便深深睡去了。

被第二天的闹钟吵醒后，他罕见地贪睡了一会儿。或许是由于前一晚洗澡用的是冷水，他醒来时不仅鼻塞流涕，因感冒而导致的头晕乏力也令他倍感难受。

他慢悠悠地起床时在恍惚中猛然想起今天公司将有个重要的回忆要召开，而他这近一个月的工作也正是为了今天的这场会议。

10点33，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里令他有些心颤的数字，接着开始火急火燎地起床、穿衣、洗漱。片刻后，他拿着一只袜子，一边焦急地寻找另一只，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尽快赶到公司并将自己的报告放在领导的面前。

当他看到那只藏在鞋底的袜子时，正要踏步上前时却忽然感觉到周围投来了无数双灼热的眼神。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此刻竟衣着得体地站在了公司最顶层的会议室里，周围坐满了自己的同事和领导。他又看向站在荧幕前的上司，此刻他身前放着的正是自己的报告。

他尴尬地笑了笑，接着满脸绯色的坐下，此刻他只想着大家不要不要过于关注自己。

片刻后，他觉得自己感冒的症状有些严重了，因为他此刻正努力地压制住要打出一个喷嚏的冲动。他迅速地转向身后并用双手捂住口鼻，在那个喷嚏难以阻挡将要脱口而出的同时他内心开始疯狂地祈祷自己的动作不会太明显。

他的双眼已经闭上了，于是他索性安静下来认真感受了片刻，但自己耳边始终没有任何异响传来，捂住口鼻之上的双手也没有感觉到任何横飞的唾沫。

他转过身来，看着周围的人，似乎没人注意到他，他的身体状态不仅在一瞬间恢复如常了，刚刚那些令自己难受不已的症状也突然全部消失了。

他不禁皱起了眉头，脑中开仔细始回忆刚刚发生的事情以及还有近两天内他所经历的事情，他心中不断涌出疑问的同时还隐约出现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激动。

耳边是领导滔滔不绝的工作规划，他觉得有必要认真听一会了。于是他坐正了身子，抬起头，但随后他却发现自己一直颇有仰慕之心的女董事竟然就坐自己在对面。

他看着她，眼神炽热而真诚。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侧脸以及棕色的长发，他此刻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巨大的魅力以及她拒人千里的冰山气质。

接着，他莫名其妙地想要一睹她的芳颜。

而在下一刻，她竟真的极其配合地转过头来，并且在将目光投向他的同时予以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微笑。

而几乎是同时，他迅速地低下头，并将他原本肆无忌惮的目光收回，甚至他此前心中的那些磅礴的勇气也如丧家之犬一般落荒而逃了。

他不知道她为何要这样看着自己，他只知道刚刚他所见到的那个微笑令自己的心跳情不自禁地加速了一倍不止。

等待了片刻，他想着她应该没有再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了。于是，他缓缓地抬起头，接着他那试探性的目光再次与她的目光“不期而遇”的碰撞在一起了。

他本能地想要再次闪避，但意识到这可能会让她这位女董事心生不悦或者感到难堪之后，便鼓起了勇气直视她的双眼并微微点头以表示尊敬。

她很礼貌地点头回应了，脸上的笑容也更加灿烂。

而此刻，他的内心便是无以复加的激动——在这之前，他关于她的所有记忆里，从未见过她笑。

接下来的事情，令他更加兴奋。

在这场他第一次觉得时间流逝飞快的会议快要结束之前，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了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自己能够与这位女董事共进晚餐的念头。

而高高在上的她却竟然真的在会议结束后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并主动邀请他共赴晚宴。

他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往日从不与人亲近的女董事今日为何心性大变，但自己还是忍不住的满心欢喜。

为了当晚的约会，他激动的准备了一整天。他特意请假去了一家高档的商城为自己置换了一身得体的行头，甚至透支了自己的信用卡，为她准备了一份昂贵的礼物。

而当晚的一切也都如他所愿，约会结束后他对自己的表现也非常满意——他想要表达的所有东西，她都能心有灵犀的领会；他所有期待她能够对自己表示认可的地方，她都毫不吝啬地给予赞美。甚至，他所期待的她能对自己产生的好感也通过晚宴最后她那个热情而突然的吻感受到了。

他“没料到”自己能与她进展的如此迅速，也“没料到”自己与她的距离能一下子拉近这么多。毕竟，这只是他与她的第一次约会。

当他送她回家之后，在回去的路上他会时而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当他躺在床上准备让自己已经忙碌了一整天的身体休息时，他发现此刻那过于愉悦的心情已经使得自己无法安然入睡了。

于是，他接着过剩的精力开始胡思乱想，他回忆起今天与她的约会，然后想起了今天在会议上她的那个笑容，进而想起了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最终，他在回忆自己这几天的遭遇时猛然意识到有些事情似乎并不是偶然：那天早上提前到达的地铁、莫名其妙的加薪、与那位女星不明就里的一夜情甚至今天与女董事的约会。

他觉得这些事情的发生在冥冥之中似乎是由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所驱使。

接着，他开始深思熟虑起来。

过了许久，他微微皱起眉来，就连后来偶尔出现的睡意也完全被他忽视了。

深夜的某一时刻，在空旷寂静的黑暗中，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此刻，他的头脑无比的清晰——他准备通过实验来验证自己突然产生的一个想法。

他将视线转移到天花板上，眼睛四处转动，直到借着从窗外散落进来的零星灯光找到了节能灯的位置。

下一秒，屋内亮如白昼。

他的双眼被灯光所刺激，视线短暂的模糊起来。待视力恢复之后他立即转头看向床头的开关——“一直是关着的！”——他内心忍不住的呐喊，并且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他变得异常的兴奋，立即坐直了身子，掀开被子走下床。

接着，他在一面镜子前停下。

他看着镜子里穿着睡衣的自己，思考了片刻，然后他握紧了双拳。

“哇喔！”他再次睁开双眼，忍不住惊叫一声，因为镜子里西装革履的自己似乎是在一瞬间出现的。

他有些坐立不安，心中尽是莫名的慌乱与兴奋。

次日清晨，一夜未眠的他精神焕发地坐在自己出租房内的木椅上。

经过一夜的测试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他现在拥有心想事成的能力了。

闹钟准时的响了起来，他本能的想要伸手去关，然而手伸至半空他又停了下来。于此同时，远处闹钟的声响戛然而止，他脸上也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心中是许久未感受过的畅快。

片刻后，他记起来自己应该去上班了。

而当他像往常一样来到地铁站门口时却突然停止了脚步并伫立于原地，他看着周围形色匆匆的人们，然后开始思考自己工作的目的。 他低着头，双眉微蹙地深思着，直到一名女士不小心撞到他的肩膀时他才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地继续向前走着，片刻后他突然抬起头来，面带笑容，由于内心过度的兴奋他踏出的每一步也都稳健而有力。

他突然出现在一台自动取款机前面——此时的他似乎已经适应了自己可以忽然出现在某个地方了——快速地环顾了四周之后，他开始犹豫起来。最终，抵不过内心的那股冲动，他拿出了一张自己平时最没有好感的银行卡放进了卡槽内，随后盯着屏幕里“剩余金额”下方显示的数字。

当它突然由2位数变成了9位数后，他脸上再次露出一个微笑。

接下来的日子，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他成功俘获了女董事的芳心并成为了身价不菲的富翁，他的生活变得无比的顺利，他自己的所有需求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满足。他得偿所愿地步入上流社会，得到了更多的身份高贵的女子、拥有了更多的财富并获得了更加尊贵的地位。

他的欲望开始迅速膨胀，接着又不断地被满足。只要他是的欲望出现，那么它被实现的这一过程便无人能够阻挡，就连现实中的生活也同样对其言听计从。

总之，在每一个全新的一天他都有比前一天更多的欲望，先是女人和金钱、后来是权力和健康，接着便是掌控一切。于此同时，他每一天也都感到自己昨天拥有的以及追求过的在现在看来不过都是如同沙粒一般渺小的东西。

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可以让自己随心所欲，更可以让自己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他每一天都能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愉悦，他开始认为自己生活里的一切都完美至极，未来也同样可爱美好。

然而，这样的愉悦并未持续很久。

大概过了几万年的时间——他自己也不记得究竟过了多长时间，但如果他想要知道这段期间准确的时间那么他就会知道——他一开始的愉悦被慢慢地耗尽了。同时，他发觉自己的生活也逐渐变得无趣起来。

他在这前之所以感到愉悦是因为他的欲望比可以被满足的现实更大。如今，他的所有欲望已经变成了现实，而他的欲望却不能再变大了。他甚至因过于满足的现实生活而不再拥有由所有生理需求、社会需求等一切需求而衍生出的欲望了。

在这几万年间，他也把他所有想做的事情都做了。他曾回到了一切的开端，并亲眼见证宇宙的创生；他曾见证恐龙是如何灭绝，人类又是如何出现的；他统一了六国并建立大秦，接着统治全球一直到50世纪；他曾在地球已经苍老至快要毁灭时拯救了所有人，并带领他们去了另一个更好更稳定的星球等等。

只要是他能想象到的东西都成了现实，也就是说，现实中的一切都由他的意识主宰。

于是，他开始不断思考究竟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自己想要追求与向往的。

他甚至不断的安慰自己：“或许之前那些东西都是虚假的——他其实深刻地清楚自己这几万年间经历的所有的东西都是真实的生活，只不过此刻的他内心忍不住要拒绝而已——从现在开始认认真真、安安稳稳的过完一辈子才是真实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未能意识到的一个重要的事实——他的这一辈子是没有尽头的。

在随后某个令他感受不到激情的时间里，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刚刚步入社会时自己的渴求——找到自己最深爱的人并普普通通地度过一生。

仅仅只是有了这个想法，他在一瞬间又回到了自己之前的那个办公室。

接下来的生活的确如他所愿：他找到了自己最爱的人——依旧是那个对自己微笑的女董事。他和她像普通的恋人一样相恋、相爱然后结婚生子。日子过的缓慢而又温馨，他也如常人一样，慢慢老去、然后生病、经历死别甚至死亡。

58695年2月20日，当他出现在公司顶层的会议室时，他再次拥有了年轻的身体，他甚至清楚地记得自己刚刚正在经历的事情——他苍老而贤惠的妻子泪眼婆娑地向自己道别，他听闻她哭声幽噎便心如刀绞，于是，他想要回到自己与她初识的那一天——他猛地抬起头，看见年轻的妻子正坐在自己对面。她身穿职业装，青春靓丽，此刻正朝自己露出一个绝美的微笑......

时间仍在流逝，他却逐渐变得沉默起来。

他开始将多余的精力用以思考自己生活的目的与意义，并努力探寻自己生活的尽头在何处，但他始终未能找到答案。

只是后来他发现自己曾经渴求的万事顺心，很久之前就得偿所愿了。但接下来的事实却是自己虽能万事如意，却未能顺心。

于是，他开始认为所有事情都不在有意义了，包括自己如今的生活。

毕竟，人生正是因为有了得不到或难以实现的东西才会有意义。现在，只有哪些“意料之外”、“难以实现”的东西是他唯一觉得有意义的事情，而他终日寻找却从未找到一件。

经过各种尝试，当他发觉自己无法再从生活里找到值得自己去做的事情之后，他开始对生活感到厌倦了——他不想让一切东西都和他的想法一模一样。

在某一天，他回忆起自己年少时曾作过的一桩令自己丢尽颜面的蠢事后，便开始试图改变过去。

接着，他联想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随后，他焕然大悟并如获至宝——他要去改变曾经，以此他才可以把万事如意的能力从自己的生活中剔除。

“对啊，只要我回到过去获得这个能力的时候并改变它——将这万事如意的能力从自己身上剥离开来——我的生活就可以恢复如常了！”

他忍不住在内心狂欢，接着开始回到过去，即使他连自己究竟是怎样获得这个能力的都不知道。

经过了一段时间，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并且，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拥有的心想事成的能力是永远也无法剔除掉的，而“改变过去”其实也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因为他发现即使自己能“回到过去”并“改变过去”，实际上也不过是在完成现在或未来的事情而已。而他不过是把“过去”搬到了未来，并按自己的想法重新活了一遍。并且自己一开始想要“改变过去”的目的，本质上也不过是想要改变未来而已。

也就是说，他可以按自己的意愿改变未来任何的事情而已，却不能改变过去已经发生的任何事实，而未来其实是将“改变过去”包含在内的，过去也正是因此才具有了唯一性。

也就是说，他虽然拥有无数种自己想要的未来，但过去只有一种。因此，“改变过去”也只是一件看起来有意义的事情而已。

而在早已注定好的无数种未来与只有一个无法改变的过去之间，显然他更喜欢后者，于是他变得喜欢怀念过去。

只有在怀念过去的时候，他才能回想起自己曾经拥有如今却不复存在的东西。

进而，他开始经常性地陷入回忆之中，不知时间流逝，不理世事变化，更不想从回忆中醒来。就连以前他觉得世上最锋利、最可怖的时间，对如今的他而言也失去了效力。

他以前觉得时间如同一根无限长的直线，从世界的起点横扫至终点，无人可躲，无物能避。这条横扫的线划过之后，人的躯体都将变得苍老或腐朽，只不过有些人的灵魂愈发鲜活，而有些人的灵魂则被这条直线割成了无法看见的碎块；这条横扫的线划过之后，万物都变化运转，只不过有的从枯亡走向绽放，而有的从繁盛走向溃败。

世界也不过是其本身正在经历万物由生至死再由死而活这一过程而存在于循环罔替之间于的东西。

而如今，他似乎成了一个异类，如逃脱了所有规则并永远悬浮在时间那条直线上方孤独的神，有许多人在时间那条直线横扫碾压而至之前向他顶礼膜拜，渴求离他更近一些；而他接受万人敬仰，却同样渴望离他们更近一些。

后来，他觉得自己已经生活了足够多的时间了，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度过了多少个人生了，或许有上亿个，或许会更多。总之，他开始决定让自己“死亡”——这也是他想到能终结现有生活的唯一办法了。

他试图去死，并选择最古老的的死法，他不再让自己拥有任何能使身体保持健康和年轻的欲望——他经历了很多次的失败，但花费了足够长的时间后他终于能保持这个状态了——于是，接下来都如他所愿了，他的身体开始苍老、衰败。

当他清晰感到自己时日无多时，他甚至为自己挖好了一块墓地，他躺了进去，缓缓闭上双眼——但无人将其埋葬。

片刻后，他曾经拥有的那些感受全部突然消失了：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只要是肉体能够拥有的一切感知全部失灵——上亿年间，他第一次感到快乐和释怀——他已经“死亡”了。

但后来，一个原本存于他脑中微弱的意识却开始逐渐清晰起来——他能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躯体正在腐烂；能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散发出恶臭，蛆虫在蚕食自己的血肉；当风吹过，许多的细微的沙石会从自己的骸骨上摩擦而过；当雨落时，有泥土与雨水交替着填满自己的身躯。

他原来躯体所拥有的一切感知的确消失了，唯有这一意识已经超出了肉体，却又能给予他类似于肉体层面的感知。

这一意识甚至还能令他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于是，当时间足够的长，他的躯体完全消失并全部转化成了这世间的其他东西——他墓地里的泥土、他墓地里的花草、天空某处的云雾、江河某处的水滴、其他人躯体上某处的组织、某些动物嘴里的食物甚至是某件被放进了博物馆内的展品的一部分——而他自己却毫发无伤地存活在那一意识之内并飘荡于这寂寞浩渺的寰宇之内。

最后，他意识到了自己生存的本质其实就是自己的这一意识、这一思想——而思想是不会死亡的。

只有当灵魂与思想开始溃烂，躯体才会真正的跟着腐朽——有些人凭此永生，而有些人则凭此苟活。

而他恰恰是一个想要消失却永远不能消失的思想，因此，他死不掉。

后来，当这一意识、这一思想再次出现欲望——恢复他自己身躯的欲望时，他再次“活”了过来。

他再次以他曾经的身体活在了这个世界上——实际上，他从未死过——而在无尽的时间里，他也终于放弃寻找有意义的事情了。因为“他”生活的那个世界里，意义的意义是不存在的。

进而，因为有了这数亿年或者更长的记忆，他陷入了无尽的绝望之中。

他曾以为，无论自己怎样努力都无法实现的未来可以称之为绝望，可现在他才发现无论怎样都可以轻而易举实现的被既定好的未来才更加接近绝望。而痛苦之最，便是绝望之中希望的破灭。

所以在大多数时刻，他开始克制自己所有的欲望来完全隔绝希望以使绝望更加纯粹。

不知在太空中翻转了多久，他觉得头晕目眩，于是想要身体停止转动。刹那间，他便再次安静的悬浮在太空之中了。

脑中因残存了一些潜意识，使他想要吐出一些东西，但后来他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数亿年没有进食了。

不知是否是由于身体的不适，他的双眼罕见地不自主地泛起了一些泪水，正当他准备将其拭去的时候，一道刺眼而宏大的银色光芒从他头顶划过，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道光芒短暂的吸引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时间的沉溺之中清醒过来。他看着那颗从自己头顶划过直到在宇宙深处逐渐黯淡的彗星，心中竟突然涌起了一种莫名的冲动，他甚至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此刻正在久违地加速跳动着，可正当他自己想要记住那种感受时，一切又迅速地恢复如常了，心脏有力而规律地跳动着，他想要实现的所有事情依然可以轻而易举的实现。

他脑中刚冒出追上那颗彗星的想法，却又马上扼杀掉了。

于是，他停留在原地看着远处的微弱的光芒，再次沉默，与这不发一语的银河几乎融为一体了。

在浩瀚无垠的黑暗里，不知他是在怀念那一抹转瞬即逝的耀眼的光芒，还是曾在心里刹那存在的令自己怦然心动的希望。

2019.02.28.17.00  澈予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