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局,到我坐庄。
我久违地拿到了上六和上七这两张牌。
“谢谢你啊,小静流。”我脸上不露声色,心里不禁感激静流。
雪芳草按照惯例选择过牌,我则推出了200两仿币,“下注。”
他面露一丝不屑,跟注200两。
三张牌河翻开,分别是下三,下五和下七。
简直糟糕透顶。雪芳草依旧过牌,我迟疑了一会,也选择过牌。
第四张牌河是上五。他微微一皱眉,继续过牌,我也选择过牌。
最后一张牌河是上八。他毫不迟疑地过牌,我却犹豫了。
面对这样的牌河,如果我和他都没有击中,那么选择开牌比点数未尝不可,但是考虑到另外一层赌局——三局两胜,丢失任何一局的风险都很大。
我推出400两仿币,却又在半道停住了。
仔细考虑一下,即便我下注400两,甚至更多,他有可能弃牌吗,我认为几率接近于零。且不说他不愿意先失一局,就以他八千两的仿币数来看,损失个千八百两不痛不痒。
那么与其下注去榨取他的手牌价值,不如给他制造一种印象:我有牌的时候会连续猛攻,没牌的时候就会慢打。
实际上,玩了这四十来局,我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形象。偶尔几局拿着烂牌下注,也会在中途弃牌,避免让其他人看到自己的手牌。
要么就果断弃掉,要么就公开手牌,然后拿下金池。这样才能让别人对自己产生畏惧:只要我高歌猛进,手上必定有牌。
“弃牌。”思虑再三,我选择了不亮出手牌。
雪芳草先是一愣,旋即大笑道:“你连拼点数都不敢吗!”
他将手牌一翻,是下七和下八。
看样子,他还是采用了一如既往的柔和打法,即便翻牌后就击中了下七,他也会连续三次过牌。
先赢一局,雪芳草信心倍增,他对几百两仿币丝毫不感兴趣,反而对脱衣服的赌局兴致勃勃:“兄台,你若再输一局,可不要哭着从这里离开。”
我微微一笑:“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第四十四局,雪芳草坐庄。
我拿到的手牌是上七和上九,实属难得一见的好牌。
全下吗——不,那样气势还不够。
“400两。”我先推出来一记重注。
雪芳草一惊,“上来就下注400两?”
“怎么,要弃牌吗?”我挑衅道。
“怎么可能,”雪芳草随即推出来400两仿币,“跟注!”
牌河打开,是一张上七,一张下四,一张下六。
迟疑片刻,我选择了过牌。
“嚯——刚刚的气势去哪里了?”雪芳草嘴角一咧,“下注。”
说罢,他数出500两仿币,推到了金池中。
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我第一次见他主动下注。
不知道他是为了嘲讽我,还是手上真的有牌,但无论哪种情况,我都只能跟注。
他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但是见我迟迟没有动静,便嘲讽道:“不如你现在就弃牌,输也输得体面。”
我没有搭理他,推出了500两仿币,“跟注。”
第四张牌河翻开,是一张上九。
绝好的一张牌——不知道为什么,我隐隐感觉,这局如果要赢,就全靠这张上九了。
“过牌。”我没做犹豫,选择了先过牌。
“又过牌?”雪芳草笑意更浓,“下注!”
他这次推出来了1000两仿币。
我手上还剩1500两仿币,这个时候跟注显然不合时宜,留给我的选择只有一个:全下。
只是,究竟是怎样的手牌,会支撑他做出这一连串的动作呢?
假如他击中了上七,那么最好的手牌是上79,和我一样,这一局就打平。如果他击中了下六或下四,最好的手牌是下69或下49,却比我点数小。
即便他同时击中下六和下四,也输给我的上79。
那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信心满满,可以赢过我呢。
思索良久,恍然看见他目空一切的视线,我突然明白了:原来他还笃定着,我根本拿不到好牌。
我忍不住想笑——这还真是,我在悬崖边上见过的最天真、最不自知的赌棍了——不,说到底,他可能连赌棍都算不上。
想明白这个道理,我毫不犹豫地将所有仿币推了出去,“全下。”
“破罐子破摔吗。”雪芳草得意洋洋道,“跟注!”
雪芳草亮出手牌,一张下六,一张下七。我随即亮出了上七和上九。
他看见我的手牌,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怎么可能——”见坊主半晌没动静,扭头问道,“怎么还不发最后一张牌!”
“还不懂吗?”我笑道,“无论最后一张牌发什么,你都输了。”
坊主默声点了点头,收起桌上的竹牌,将金池里的仿币划到了我面前。
“不发最后一张牌,是对你的尊重,不要自寻耻辱。”
雪芳草攥紧双头,额头青筋暴起,温润的面目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有一局,你不要得意太早!”
第四十五局,到我坐庄。
看见手牌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咧开了嘴唇,雪芳草一脸沉重,向我投来凶狠的目光:“你笑什么!”
“没什么。该你下注了。”
雪芳草听了,下意识地去拿仿币,转念才回过神,收手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你听不听根本没区别。”我直接推出了三成仿币,“下注。”
雪芳草看见堆成小山的仿币,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牌,倒抽一口凉气,半晌没回过神来。
“怎么,要弃牌吗?”我和善地问道。
“怎么可能!”雪芳草怒目圆瞪,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我跟!”
牌河打开,是一张上九,两张上八。
我笑得更灿烂了。
雪芳草的面色却如死灰一般,“过,过牌……”
我再次推出三成的仿币,“下注。”
再次相视,他已经没了刚才的愤怒,眼神里填满了惊恐和不安。
“要弃牌吗?”我又温柔地问了一遍。
他下意识地放下手牌,却又猛然意识到什么,“不,不能弃牌……弃牌就输了……我跟……”
第四张牌河,又是一张上九。
这一刻,我忍不住笑出了声,雪芳草却连看都不敢看我了。“过牌……”
我将剩下的仿币一并推了出去,“全下。”
雪芳草僵坐在椅子上,头上开始冒汗、双手不停发抖。我叫酒保端来一杯茶水,一边欣赏他的举动,一边慢条斯理地弹指甲。
“兄台,你若再输一局,可不要哭着从这里离开。”
这话一下惊醒了雪芳草。门外吹进来一阵穿堂凉风,他却大汗淋漓,胸口湿掉大片。
“要弃牌吗?”我最后柔声问道。
他咽了口沫子,将手牌缓缓盖在桌子上,半晌后抬起头,愤恨交加道:“这种混账赌局,我一开始就没同意过!”
我眉梢一翘,“你要反悔?”
“那是你擅自定下的规矩,与我无关!再者说,你用玲珑骰的仿币下注,凭什么算数!”
“玲珑骰的仿币,可是一两换一两。你那八千两仿币,也不过换四千两银子而已。”
“那又如何!”雪芳草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完全没注意到浸湿的头发已经散开了,“这盘赌局,从一开始就不算数!”
对视了一会,我轻声一嗤。
“……你要这么说,那我也没办法。”我喝完剩下的茶水,起身走下桌子,“你宁愿舍弃尊严,也不愿舍弃手牌,那这场牌局就不妨让给你。”
说完,我收起玲珑骰的仿币,连同手牌一并交给坊主,“劳驾你将这些仿币还给静流,借用了三局,感激不尽。”
坊主满口应下,接过我的手牌时,却惊然愣住了。
“小哥,这——”
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笑了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的手牌,是一张上二,一张下一。
背后响起雪芳草凄冷的笑声:“哈哈哈……还是我坐到了最后,这场牌是我赢了啊!”
回去的路上,红拂不时地惋惜,没想到雪芳草会在最后反悔。
“那么多人看着,他也真说得出口啊。”红拂叹道,“赢了比试,却输了颜面。”
“输了的话就要脱光衣服,也会颜面扫地噢。”我提醒道。
“那倒也是。”红拂恍然道,“可惜——”
“可惜没看到他光着身子的样子?”
“呸,我一点也不想看。”红拂悻悻道,“拜你所赐,他在我心中已经面目全非了。”
“原来是可惜这个啊。”
“把我的美好记忆还回来!”红拂晃着我的胳膊嚷道。
“喂,别胡闹,我驾着车呢!”
红拂嘿嘿一笑,从撒泼的猫咪转眼变成温顺的羊羔,“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什么故意的?”“故意让他露出丑态,好教我死心。”
“是不是呢——”我瞟了她一眼,“随你想象吧。”
“讨厌,告诉我啦——”“喂,真的会翻车的!”
“唔——”红拂停了闹腾,气鼓着嘴道,“你告诉我,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我告诉你了,你也不许赖皮。”
我想了一会,点头答应了。
红拂便凑到耳朵边,小声说道:“其实刚才比试的时候,我在心里希望你输呢。”
说完,红拂一脸坏笑地看着我。我转念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若不是手里牵着缰绳,真是恨不得把她扑倒在地。
扑倒在地,然后呢。
我脑袋里闪过一张惊慌而稚嫩的面孔,遥远的回忆骤然苏醒。霎时间,心头微微一紧,愧疚感便在胸口弥散开来。
“怎么没反应,”红拂用手晃了晃,“不会没听明白吧?”
“美得你,”我勉强笑道,“我确实想教雪芳草颜面扫地,不过——”
后半句我没有说出口,也或许是说不出口。
“不过?”似乎注意到我的异样,红拂的笑容渐渐退去,“不过,却不是为了我。”
沉默良久,我嗯了一声。
马车到客栈后,红拂便说自己累了,一头钻进了房间。
打了一天牌,我也身心俱疲,但是躺在床上,却又郁郁难安。天色尚未暗下,迟疑二三,我翻身跳下床,溜到了客栈外面。
不知为何,今晚想喝点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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