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谣

小城谣

阿花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行李和包裹杂乱无章的堆砌在客厅里，遮光窗帘敞开着窗外一片晴朗。她恍惚的伸出手，抚摸着屋子有些破旧到泛黄的墙壁，轻轻地叹了口气眉宇之间竟是有些不舍。

大学毕业之后，她和佳文都选择留在了南京，如今已过去了两年的时光，也差不多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还有半个月就要结婚了，虽然心里清楚地知道这是关乎自己一辈子的终身大事，可是阿花还是无法如同自己的父母那样事无巨细的操办着爆发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兴致，她终究还是个害怕麻烦的人。

佳文早些时候就给她打过电话告诉她一会会带着同事和搬家公司过来帮她搬家，阿花随便应付了几句示明知道了以后就挂掉了电话。其实佳文几月前就催过她搬到新房去住，只是彼时双方父母正忙着布置房间商量结婚事宜，她自是不喜那样嘈杂的环境又对于故居有些许不舍于是干脆每日窝在自己的破旧公寓里乐得清闲。最后倒是佳文显得有些急切，好似她在这间破旧的公寓里多住一天都是多大的委屈似得，这样莫名其妙的关心总会让阿花觉得心生温暖又哭笑不得。

佳文带着同事和搬家公司进来的时候，阿花已经把行李都收拾妥当了，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对着佳文笑。虽然阿花在这栋公寓生活了很久，可是其实要收拾的东西并不是很多。搬到卧室角落的时候，搬家公司的工作人员找来阿花，询问她那个破旧的箱子是否要搬走。阿花愣愣的看着那个破旧的箱子，已经残破的纸壳箱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书籍，最上面摆着的是一本落满灰尘的获奖证书，或许是因为年岁太过久远的缘故，证书的红色已经有些褪色。阿花抖了抖证书上的灰尘轻轻翻开证书，轻轻的抚摸着奖状上的字，只觉得心突然抽搐了一下。

“恭喜周廖生同学：在百花中学运动会中荣获男子一百米第一名，特发此证，以资鼓励。”

周廖生，阿花低声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忽然又想起了那天的场景。

那是初中一年级的秋季运动会，廖生报名了男子一百米这个项目，比赛那天阿花紧张的要死站在看台上挥着毛巾死命的为他加油。最后那场比赛廖生不负她的希望最后获得了第一名，赛后他就坐回到阿花的身边和她说悄悄话，他说阿花，我跑赛的时候听到了你为我加油，谢谢你。阿花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的身边骄傲的挑着眉的男孩，眼眸清澈笑容明晰。他的脸颊有些泛红，转了转眼珠一把抢过廖生手上的证书，笑意盎然的说，那就把这个送给我当做纪念吧。男孩无可奈何的笑，故作大方的摆了摆手说，你喜欢的话，拿去拿去。

“在想什么呢？”李佳文从背后揽住阿花，把头倚在她的肩上用脸颊轻蹭她的脖颈。阿花感到额角直跳，有些慌乱的将证书合上放回了箱子里故作镇定地说，“没什么，只是以前读书时的一些教材。”说着阿花弯下腰将纸壳已经残破的盖子合在了一起，转过身对搬家公司的工作人员说“这个箱子就放在这里吧，不用搬走了。”

阿花第一次见到廖生，是在她八岁那年。

那时她刚刚从城市下来，由于父母忙于工作疏于对她的照料，不得以将她寄养在小城的奶奶家。

大概小城里的孩子都有关于对于大城市的向往，所以总是围在初来乍到的阿花问东问西。只是阿花的性格怯懦且不善言辞，对于陌生环境的不安使得她对疲于应付这些问题感到厌烦。更多的时候她都是把自己关在属于她的那间有些破旧的小屋子里，摆弄着她从城市里带来的那些精致的娃娃。有时候阿花会觉得很寂寞，她总是想念爸爸妈妈和陪伴在他们身边的时光，很多个晚上她都抱着她的娃娃窝在被窝里低声啜泣。

小城里的孩子都不喜欢阿花，他们都觉得这个从城市下来的沉默寡言的女孩很不好相处，于是也不再自找没趣的寻她玩耍。所以在阿花关于童年的记忆中，很长时间都是她一个人形单影只的看着周围一起玩耍的小伙伴满心羡慕。她终归还是想着能和这些孩子打成一片的，只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做，直到她遇见廖生。

廖生问她，“阿花，你怎么不去和大家一起玩？”阿花看着这个眼前清秀的男孩虎头虎脑的样子，只觉得被戳中了软肋一般，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而廖生却好似没有发现她的窘迫一般，牵起她的手对她说，“”走，我带你去玩。”很多年后，阿花依然会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场景，男孩牵着她的手有些瘦弱的背影，通过手心传来的温度以及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就好像男孩把她的心也跟着一起牵走了一样。

阿花和廖生渐渐熟络，每天都会黏在一起玩耍。有时玩到太阳落山，廖生就带着阿花一起去他的家里吃晚饭。廖生的父母也很喜欢这个从城市下来总是默默跟在自家儿子身后的漂亮女孩，常常打趣她说“等阿花长大了，就嫁给我们廖生做小媳妇吧。”每次这种时候，阿花都会难得露出羞怒的表情，小脸红扑扑的说着“叔叔阿姨你们又开我玩笑。”心里却有无法言明的窃喜。阿花知道，她大概是喜欢廖生的。

廖生总是会带着阿花去小城里的那片小树林，每到夏天那里便会有成群的萤火虫把夜空都点亮。很多时候两个人都是就这样坐在草丛上静静的看着满天飞舞的萤火，有时廖生会轻声哼着他新学来的歌谣，阿花觉得好听便嚷着要廖生教她。

那是阿花在小城里最安逸和难忘的时光，漫天的萤火以及回荡在树林里稚嫩的歌声“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一切好似寻常往事。

读完初中，阿花被父母接回城里。

廖生来火车站送她，看着泪眼婆娑的阿花，揉了揉她的头。“好了，别哭了，我会很快去南京找你的”男孩骄傲的挑了挑眉，笑容依旧清澈而明晰“阿花，等着我。”阿花仰起头看着男孩的脸，心中有阵阵的温暖流淌而过，然后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语气认真的说“廖生，我等你，你可要快点啊。”

很多年以后，阿花依然清楚地记得那天的场景，她从窗口探出头来拼命地向廖生挥手，看着廖生逐渐模糊的轮廓，觉得心底一阵尖锐的疼痛。她突然明白过来自己真的要离开了，离开这座小城，还有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廖生。火车缓缓地驶出了站台，汽笛声尖锐的奏响，轰隆轰隆的好像碾碎了时光。

回到城里以后，阿花的生活一如既往，平淡的漾不起一丝波澜，只是廖生不再身边，终归有无法言明的不习惯，这才明白原来曾经自己全部生活的重心都是压在廖生的身上的。只是自己已经离开，只能向着廖生生活的小城眺望。偶尔会在深夜里想起廖生，翻来覆去的被思念折磨的难以入睡，有偷偷跑去见他一面的想法却总是因为自己的怯懦无疾而终。所幸每个周末两个人都会通过电话联系，两个人还是会如同以往般天南地北的聊天，末了还会为彼此的学业加油鼓劲，为了曾经许下的诺言。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廖生如愿以偿的考上了南京的大学。

阿花来他的学校看他，她向来不似廖生那般聪颖，成绩自是比起他来大有不如，所以对于廖生报考的学校只能望然兴叹。不过想到两个人如今都在同一个城市，想念的时候随时都可以相见，再也无需依靠周末的一通电话聊以慰藉，阿花心底对于未能如愿和廖生考上同一所大学的遗憾便也就烟消云散了。

她在他的宿舍楼下等他，看见他从宿舍楼里出来的时候又蹦又跳的向他挥手喊他的名字“廖生，这里，这里。”三年未见，男孩的个子长高了许多，只是面容依旧清秀。他走到阿花的身前，如同曾经一样用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眼睛明亮，声音温柔“阿花，好久不见”廖生说。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两个人总是腻歪在一起，找好吃的馆子看新上映的电影。阿花总是喜欢踮起脚尖用鼻子去嗅廖生的头发，有洗发露混合着廖生清新的香气，让人觉得心安。

阿花突然想起小时候他们一起玩过的过家家的游戏，他演的是高高在上的皇上而自己演的是默默陪伴在她身边的妃子，从那时起她就觉得等自己长大了一定会嫁给廖生的。她很喜欢的一首歌《明天我要嫁给你了》唱着“要不是每天的交通烦扰我所有的梦，要不是停电那夜，我才发现寂寞空洞，要不是适当的时候你让我心动。”

而对于阿花而言，喜欢廖生，是乍见之喜也是久处之欢。所以只要有廖生陪在自己的身边，就已经很好了。

阿花第一次听见廖生提起温淼这个名字，是在她读大学二年级那年。

那天廖生一路上都在对阿花念叨着温淼的名字，信誓旦旦的对她说，温淼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孩。阿花知道廖生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喜怒哀乐都会找她倾诉，也自是知了了他对于那个名叫温淼的女孩的好感，心中不由有些抑郁，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她向来不知如何去主动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如同她儿时不知如何和小城里的小伙伴们一起玩耍。只可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周廖生，再也不会有人如他一般会牵起她的手来帮她。

自那以后，阿花和廖生在一起的时间就变少了很多，她知道廖生在追求温淼也就不愿自讨没趣的打扰，毕竟在她的心里还是希望那个一直住在自己心里的男孩能够幸福的。只是少了廖生的陪伴，阿花显得有些落寞。她花很多的时间把自己泡在图书馆里面，通过阅读来打发没有廖生陪伴的时光，一看就是一整天。

关于对温淼的告白仪式，阿花和廖生策划了好久。他们在温淼的宿舍楼下用蜡烛摆出了一个大大的心，廖生亲手为手捧着一大捧玫瑰花的温淼戴上他和阿花攒了好久的钱买下的戒指，然后两个人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周围的朋友鼓掌起哄着让两个人亲一个，阿花没有跟着一起叫嚷，只是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傻笑，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

那天晚上，廖生带着朋友们一起去庆祝，阿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默默的喝了好多酒。廖生带着温淼来寻她，坐在她的身边向温淼介绍，说这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的青梅竹马。阿花举起酒瓶和廖生碰了一下然后灌了一大口酒，板着小脸语气郑重的对他说，“廖生，以前在小城的时候，没有人陪我玩，只有你对我好。所以，答应我，你一定要幸福。”

廖生还是像往常一样抚摸阿花的头发，声音温暖的沁人心脾，他说，“我的小阿花，你也是，一定要幸福啊。”

阿花一直觉得，能够和佳文在一起，是一场美丽的意外。就如同有一天自己恰逢其会来到一片桃林，本不期待能够看到如何繁花美景，却抬手间撞到了爱情。

佳文是阿花的同班同学，认识也有两年多的时间了，聊天记录上却也只是班级事务上客套的寒暄。佳文在班级里算是不太起眼的男生，虽然性格温和有时也会为阿花提供些许帮助和关心之类的善意，只是两人始终算不上多么熟络。所以当那天佳文泛红着脸拦在自己身前的时候，阿花还是有些错愕的。

“阿花同学，周末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一起去看电影吗，我……我注意你很久了。”阿花看着眼前神色紧张又期期艾艾说话都有些颤抖的男孩，只觉得碰触到了自己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如同隔着时光的罅隙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好啊，那周末再联系吧。”阿花笑得很好看。

把搬来的行李在新房妥善安放完已经临近深夜，一天的忙碌使得阿花疲惫的瘫在床上不想动弹。而佳文则躺在她的身边，轻轻地拥着她。无论何时，他都是安静而温和的，这让阿花觉得心安。

那天晚上，阿花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又回到了小城的那片小树林，萤火虫漫天飞舞着点亮了整个夜空。她如同小时一样抱着膝盖坐在那片草丛上，只是身边陪伴着她的人变成了佳文。她和佳文一起唱着廖生在小城教给她的那首歌谣，歌声在随着树林里的风越飘越远。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