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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婚者:蟑螂、怪物和说唱歌手

不婚者:蟑螂、怪物和说唱歌手

作者: 刘心8701 | 来源:发表于2021-04-12 11:40 被阅读0次

(一)爱情蟑螂

方铭29岁,未婚。

这两年他身上平添了一份责任,必须要向所有人解释:“为什么没结婚?”。

少有人会直接说出这样的疑问,更多地是用略带惊讶的目光质询,方铭不想让别人的好奇心为难,往往会主动给出一个答案。

起初是“没什么合适对象”“工作忙”之类的敷衍,后来自己也厌烦,便说了些“现在女人只认钱”“还不如嫖娼!”之类让听者皱眉的混账话,在和朋友们为此争吵几次之后,他自觉不妥,于是想出了一套“独生子女,硕士起步,家境优渥,年轻貌美”的择偶标准,逼着所有的质询者给他介绍这样的姑娘,终于再也没人敢提问了。

唯一的代价是被冠以“傻逼”之名,方铭觉得很值。

他当然渴望爱情,虽然这个词往往被人调侃出口,包括方铭自己也经常拿爱情作为玩笑的配方,但方铭心中的确存在爱情,像自己房间里那只顽强的蟑螂一般,拖鞋打不扁,毒剂熏不死,久而久之,即便房间里的孤独感浓烈的让人窒息,他也知道蟑螂一定健康地活着,正快乐地啃食着某本书的扉页。

方铭有很多书可以喂饱这只蟑螂,多到橱柜塞不下,只能码齐了靠墙放在地板上,他曾担心营养不够均衡,还把一本上司赠送的《你在职场不可替代》刷上植物油,放在蟑螂最喜爱的阴暗角落,一想到它吃了这本书会变得充满成功欲望,方铭就遗憾自己的双手太笨拙,不能亲自为它缝制一套小小的西装。

“下次炒个糖霜涂上面,你一定喜欢。”

诗集是万万不能给它吃的,但看厌了的小说多得是,方铭从没动过珍惜书本的念头,当全部文字进入大脑,书在他看来就成了厚重又无用的纸张集合,搬家时还要为其多付数十元运费。前些天蟑螂还在空中“飒!飒!”作声,因为刚吃完《侠客行》的最后一章而兴奋不已,现在就用一只爪子挂住桌沿,触须不断摇摆,方铭用手指把它弹飞,起身去橱柜里用尼龙袋包起那本被啃食大半的《泰坦尼克号》。

爱情小说会要了它的命。

“哎呀你别讲蟑螂了......”听完宠物蟑螂的故事,对面的女孩皱了眉头。

方铭叹了口气,在一天约会的尾声,这口气还是叹了出来,他觉得她并非真的感到恶心,只是在表演“女生应当讨厌蟑螂”这个普遍印象,现在她津津有味地吸着奶茶,跃跃欲试地想继续她那个被变态女领导狠狠欺负的话题,先前方铭很认真地听她讲来龙去脉,试图找出加入共同声讨的契机,但这种希望却随着她的吐槽缓慢破灭了,在剥离掉女孩那繁多又尖刻的形容词之后,他觉得那位无辜的女性简直是职业人士的楷模:专业、聪明、冷静、奖惩分明。

“也许你可以换种方式跟她沟通。”方铭斟酌之后,鼓起勇气回到了变态女领导的原始话题,女孩则展现了今晚最敏锐的瞬间,她听出了话中的否定,移开目光不再看他。方铭用整整20分钟把自己对于此事的观点陈述完毕,期间穿插一些他认为必要的问询,直到女孩用于应承的“嗯”已经微不可闻,他才起身主动结账。

“我觉得我们不合适。”在返程的路上,女孩轻声道。

真是令人赞赏的勇气,方铭心想,鲜有女孩能做到当面说出这句话,她们往往只愿默默终止联系。

“今天......对不起。”方铭瓮声道,话一出口却后悔了,此时的最优解不是道歉,而是拖延和掩盖,他们的关系还有救,一场尴尬的约会无伤大雅,只要用一句俏皮话拖住战况、再用下一次更“正常”的表现掩盖失败就好了,当他们结婚以后,这场失败的约会还会成为她多次伙同亲友取笑他的素材,而他会害羞地挠挠头,享受这日常的幸福空气,她绝不是那种坚信自己判断的人,从“不合适”到“合适”只需要施加一些手段而已。

俏皮话,俏皮话......得赶紧想一句,先拖过今天再说。

“咳......”方铭清了清嗓子,女孩循声稍微歪了歪头,他想好的句子瞬间消失了,脑海中转而浮现出自己玩过的恋爱类电子游戏,那些游戏选项把真实意图隐藏的如此拙劣可爱,会心一笑的点击下,他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剧情走向,但此时额头渗出的汗珠提醒他还不够格,只懂得如何应对是不够的,主动破局的想象力才是关键。

一路上方铭想的入神,当他和女孩都沉默后,两人却显示出意料之外的默契,他俩步调一致,方向熟稔,连暗处的积水坑也能同时避开,仿佛这条路他们已经共同走过了很多次。

甚至同时停下了脚步。

“好啦,别不开心,”在小区门口,女孩还是甜甜的笑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他怔了怔,然后靠近一步,粗暴地、用力地把女孩抱紧,女孩犹疑了一瞬,挣扎着脱开他的怀抱,在路灯照射下显得苍白的脸上露出轻蔑的神情。

“你特别好,真的,”方铭笑了笑,“祝你遇到更好......”下颚的颤抖让这句话听起来滑稽无比,还没待说完他就转身逃走了,用余光确定女孩的影子融入高墙后,方铭一路小跑转进街角,喘口气后才缓缓前行,他继续想着那句没能说出口的话,直到将钥匙插入房门锁孔,听到“喀嚓”一声轻响。

“万一其他人更不合适呢?”他得到了这句话,无赖又无趣,但是足以破开那沉默的坚冰,哪怕对方只是苦笑着不回应,自己的下一句也有了无限的可能性,“我果然很厉害”他在心里称赞道。

蟑螂正趴在方铭的床上朝外呕吐,它吃掉了房间里几乎所有的书。

“这些都还给你,”蟑螂说,显然已经具有了智慧和超越人类想象的声带,“我想把自己撑死,但是失败了。”

方铭把它吐出的书收拾起来,再次一摞摞码整齐,随手翻了翻,发现这些书已经不能看了,文字在蟑螂的肚子里重构,《黄金时代》里王二学会了降龙十八掌,一巴掌把陈清扬的屁股拍的稀烂,陈清扬无法因此爱上他,用意志力支撑着残躯来到美国,年老后抱着一只猫练习硬币戏法,一旁还有殡仪馆老板亲吻她的手背。

“我为什么会想死呢?”蟑螂追问道,更像是对自己的劝诫:“这不公平,我还没有和任何一只公蟑螂恋爱过。”

“至少在这个房间里非常公平,”方铭笑道,“想出去碰碰运气吗?”

“不是不可以,我的杰克”蟑螂忧心道,看来它还是吃掉了那本《泰坦尼克号》,“但你怎么办?没有我陪着你会死的”。

方铭拉开纱窗:“我的生命比你能想象的要漫长许多,而且楼下有17元的大份黄焖鸡米饭,我不会因为爱情的挫折而放弃生命的。”

“我接受这个理由,”蟑螂爬过来,用触须碰了碰方铭的脚:“那么再见了,杰克。”

“再见,”方铭拉开纱窗,柔声道:“这么晚了要注意安全。”

蟑螂振翅飞出窗外,再也没有回来。

(二)父母是怪物

38岁的方铭要结婚了。

这些年方铭主动或被动地结识了不少女孩,但始终走不到最后,罪魁祸首是一个念头。人人都会有突如其来的念头,有人会被这种念头吓一跳,赶紧甩开,或者觉得荒诞,笑一笑就忘记了,但有人——比如方铭,却对着一个念头着迷:“这辈子就不结婚了吧?”

这念头遭受过打击:春节回家乡时,方铭发现父母的精神比身体衰老更甚,与其说是衰老更不如说是陌生,仿佛有异形怪物悄悄侵入这个家,把二老的内里吃干抹净,躲在一张人皮里假装成了方铭父母的样子,它们依旧吃饭、喝茶、散步、看电视,却再也不敢回应邻里亲切的问候,生怕张口发出的不是语言而是奇怪的吼叫,也不再走访亲戚朋友,防止一个忍不住会吃掉别人全家。

父母并非衰老到性格大变,虽然他们的思维已经跟不上方铭的速度,但气势和嗓门始终更胜一筹,真相是父母达成了某种默契——把自己献祭给怪物,用这种方式折磨自己也折磨方铭,直至一方倒下。

“上次打那么多电话也不接”,方铭嗔怪道。

母亲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摆弄手机。

“你们不怕我在外面出事啊?”

“方老板搁外面儿快活着呢。”父亲轻声说完,又立刻闭上了嘴巴,方铭似乎看到他吞回了一根不小心露出的触角。

这场战斗在去年除夕的年夜饭上决出胜负,方铭举起酒盅,发现没有一个人动筷。

路过的时间也被这气氛吸引,它干脆席地而坐,目光戏谑地打量这一家人。

方铭的头隐隐作痛。

别这样吧,大过年的,你听那春晚前的《金蛇狂舞》已经打起前奏的锣鼓,虽然桌上的菜都是买来的,但看起来挺好吃,不想下厨了我们天天买菜,不想说话了我们就打哑语,我能学,爸妈你们也能学,不老,联合国都说60多岁还是中年呐。

方铭一句也说不出口,他还是要过很久才能想出那句击碎沉默的话,但这次有人等着听,他便没有时间去想了。

算了别麻烦,我去死吧,我死了以后你们也要好好过日子,妈你的广场舞好好跳,爸你也别一退休就躺床上看电视,你每天起得早,狗起的也早,死之前我会给你买条狗,别嫌麻烦,每天遛一遛,狗是听话的好孩子,你让它跟自行车配种它都干。

“明年我就结婚。”方铭虚敬一下,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光了酒,顺手把酒杯摔在地上,短促刺耳的“哗啦”的声把父母吓一跳,他们睡眼惺忪,仿佛刚从一个很长的梦里醒来。

方铭起身回到卧室,紧闭房门,待心跳平复,他听到门外的客厅里传来清扫碎玻璃的“沙沙”声,以及刻意压低了声音的紧张交流,他还听到有不甘的“嘶嘶”声溜进了黑暗中,看来父母已经从怪物手中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方铭以自己都感到惊讶的热情投入到诺言的兑现中,当然也反复过几次——虽然方铭形象尚可,收入颇丰,也不再讲宠物蟑螂的故事,但很多女孩仅在数次约会后便选择不再与他来往。

“其实我们聊得不错”,她们向介绍人坦白,在被追问为何不继续深入的时候,又露出疑惑的神情:“我也不知道。”

只有一个女孩冲破了表达能力的瓶颈,努力向介绍人形容那股气息的真容:“他不像个人,”说罢自己也笑了:“不是骂他,虽然和他相处很开心,但冷静下来总是不敢再继续。”

“不想再继续?”

“......不敢吧。”

介绍人将些回答原封不动地带给方铭,并怒斥女孩们:“不知道这些小妮子在想什么,我一点办法没有了!”这位从小看着方铭长大的阿姨,在退休后长达数年的红娘生涯里从未折戟,现在却带着败者的愧疚离开了方铭家,其实她大可昂首挺胸地退场,因为她给方铭介绍的女孩们的确优秀,优秀到可以仅凭直觉避开灾祸。

可世界上从不缺少羔羊。

在一个微凉的初秋,方铭正同一位由后辈介绍的单身女性约会,这间市中心的餐厅配得上他今天火热的状态,刚说完一个玩笑,又有两句俏皮话挤在牙齿内侧,猎奇故事焦急地在口腔里打转,妥帖的三观也已经在喉咙处生根发芽,方铭凶狠地吐出这些文字和音律的组合,一遍遍地在她眼眸中擦出火花,直到完全点亮那对浅浅的黑色空洞。

拿下了。

方铭立刻吞下一大口牛排,将汹涌而出的表达欲咽回食道,看到他因吞咽而涨红的脸,女人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巴笑出声。是谁教她们这样笑的?方铭心想,他应该查出第一个捂着嘴巴笑的人,然后掘开她的坟墓,把手脚的骨头全盖在牙齿上。

相处大半年后的一天,他们在拥吻的余韵下拍了一张合影,并约定第二天去办理结婚证。

当晚,方铭把社交账号的头像、手机和电脑壁纸、钱包的透明夹层、车内后视镜的吊坠......全部贴上了那张合照,每贴一次他都颇为虚荣地多看两眼照片上的自己,滤镜和美颜把他那张略带痘印、被酒精和熬夜摧残的脸变得雪白光亮,临睡前方铭还网购了一款相框,准备明天上班时放在办公桌上。

“我要结婚了”,他对自己道了句晚安,却迟迟有进入梦乡,如果梦是白天的延续,那里会多出一张照片——两本有着鲜红色封皮的结婚证,下面还有十指紧扣的一大一小两只手。渐渐地,照片里的那只大手变成了某个其他男人的手,关节的形状、皮肤纹理和握持的姿势与他完全不同,看上去远不如方铭的手和谐般配,只是傻傻地把女孩的小手卡在其中,透露出对幸福穷追猛打的力量。

凌晨03:00,方铭起身走进卫生间,把白天喝下的奶茶和她的吻一并吐进马桶,回到卧室后拉黑了她的所有联系方式,终于安稳地睡着了。

第二天,第三天,下一周,方铭耐心地等待父母的怒火。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方铭不敢问,父母也没再关心过他的恋爱进展,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他知道父母背着他接了几个电话,能想象是一些激烈的斥责,父母在电话的这一端说不出什么,只能讨好地笑几声,发出“嗯”“哎呀”的声音。

一份待遇优厚的异地工作解救了方铭,在离家的前一晚,三口人再次团聚在餐桌前,母亲抱怨着父亲的冒失,害她不得不把烧糊的肉倒掉,只能临时买些凉卤切盘,热食只剩一锅鸡蛋面,父亲嘿嘿笑着倒上酒,先行举杯。

方铭感觉喘不过气来。

“上次那个......”

“来吃饭”父亲恍若未闻:“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方铭吃下那碗混合着眼泪的鸡蛋面,他想父母在余生已经有了坦然赴死的觉悟。

此后他渡过了安逸的数年,但安逸本身就是错误,命运的确打了个盹,但从没打算放他一马。

这一年冬天方铭提前请假回家,父亲借口去找朋友们喝酒,虽然是很明显的躲避,但方铭也松了口气,父亲那些朋友是一帮好老头儿,他们始终将父亲的注意力吸引向晚年生活本身,比母亲身边那帮只知道叽叽喳喳的老鹌鹑们强上很多。

天色晚到能听见雪落的声音,父亲回来了,怀里抱着一个婴儿。

他谁也不让碰,小心地将婴儿圈在已经衰老萎缩的臂膀中,用舌头舔去婴儿绒线帽上的雪,用被香烟熏坏的喉咙哼出歌谣,最后把婴儿放在床上。

被父亲用力推开的方铭拨通了报警电话,他捂着生疼的胸口,一边语无伦次地向接线员陈述,一边想着面前这个痴笑的小老头儿竟然还残存这么大力气,母亲流着眼泪伸出手,碰了碰婴儿那已经彻底僵硬的手指,呜咽着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节。

当天警察带走了婴儿,方铭耗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父亲以使其免遭袭警的指控,掰开他手指的时候甚至听到了“吱呀”的关节扭动声,如老旧的门轴。

方铭为死婴付了尸检费,拿到尸检报告的那天他坐在电脑前,反复查阅报告里术语和数值的含义,试图找出这婴儿先天夭折的证明。

翻完报告的最后一页,方铭静坐良久,拿出水笔在空白处写上:孩子是健康的。

可以理解的吧?那些脑袋和钱包一样干瘪的、荷尔蒙爆棚的年轻男女们,在拮据和恐惧中遗弃了自己的孩子,自己是可以理解的吧?至少婴儿还戴着绒线帽,穿着剪裁粗糙的小棉衣,没有光着屁股被冲进马桶已经很好了不是么?听警察说现场还有一柄雨伞被风吹倒,装婴儿的盆子里满是积雪,盆子边上有一块手撕的硬纸板,上面写着:“求好心人收养”。

“养”字还他妈多了一横。

想到这里方铭笑了起来,鼻涕和泪水趁机滑进咧开的嘴角。

这婴儿带走了方铭父母的生命,没有死神那么干脆直接,却也来势汹汹。父亲第二天起床去晨练,归来时就被菜篮子挂弯了腰,再也直不起身来,母亲刚进厨房时还得意地扎起一头黑发,端着水饺出来后,头发已经和揉面的手一般雪白。

我准备好了,方铭吞下水饺,被馅料烫得大口喘气。

过了一年。

病床上的父亲抬了抬下巴,方铭把耳朵凑近他的嘴唇。

“你是个畜生。”说完父亲嘿嘿笑起来,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摸了摸方铭的手背,不久便撒手人寰。

又过了一年,方铭在高铁上被手机铃声吵醒,迷迷糊糊接通后只听到有亲戚用乡音吼叫:“你说话,说,赶紧说!”。

“我想......”传来母亲的声音,气若游丝。

此时列车进入山体隧道,随之而来的黑暗切断了手机信号,方铭站起身,跌跌撞撞地穿过买了站票的人们,他不断地胡乱挥舞着手机,再将听筒死死地摁在左耳上。

“喂?喂?”

乘务员在两节车厢的中间把方铭截下,看到他的表情又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先生?”。

他摆手示意乘务员闭嘴,又赶忙用手堵住右耳以隔绝噪音:“喂?!”

山的轮廓一闪而过,信号重新接通,电话里只剩哭嚎。

(三)说唱歌手

57岁的方铭,已婚。

“他就是个智障!”方铭重重地敲下enter键。

从主编的位子退下来后,围着他的人们也散了,他在空房间里怒骂那些年轻的编辑,骂他们有眼无珠,骂他们只是屈服于职权才对他送上赞美,骂完之后又讥讽新上任的主编,这位由他一手提拔的学生像个白痴,自作聪明地毁掉了他所有的布置。

“别说这么难听,那可是你亲自教出来的学生呀。”

“我知道,所以特别后悔,”方铭没有忍住,补了一句:“宝贝。”

“......”对方发来了全世界最让人泄气的六个点:“我们不算那种关系”,消息继续弹出,末尾带了个受到惊吓的表情。

“对不起......”方铭赶紧回复道,这里的省略号只表达羞愧,他顶着火热的脸皮还是敲下一句:“我们是夫妻嘛”,却始终没敢点发送按钮,因为准确的表达是“因需要避税和享用家庭补贴才结合的法定夫妻”,至少她是这么坚信的。

他们只在去年领证的时候见过面,那次方铭做了面部美容,假装皱纹被年轻美容师的手抹平,又重新打理了发型,穿着新买的休闲西装,拎着个人证件和财产公证,在飞机上睡过1500公里后,得到了一张电子结婚证和一个短促的吻,接吻的时候他瞪大了眼睛,盯着女人内侧眼角一颗细小的眼屎。

看来她过的不好,这样一想方铭便心软了,抱在女人背后的手又加了几分力气。

“你干嘛?!”女人挣脱开来。

他妈的,方铭被气得够呛,这帮女人永远不愿在他怀里好好待一会儿。他满怀期待地来到这个城市,一遍遍地说服自己接受松弛的皮肤和下垂的乳房,却被这样嫌弃。

他深呼吸,想说点什么去缓和气氛,他面前这位法定妻子正裹紧风衣准备转身离去,突然动作慢了下来,似乎是想说一些诸如“我今天有事要忙”之类的借口,“没事,你回去吧。”方铭先开了口,女人点点头,露出微笑。

返程的时候他变得相当脆弱,关节里的尿酸结晶趁机活跃了起来,痛风让他的头皮出了一层汗,被风一吹便哆嗦一阵,他缩着脑袋站在机场大厅外一根接一根抽烟,直到时间所剩无几,才恨恨地走向安检通道。

“你在想什么?”女人主动发来消息,打断了方铭的回忆。

“想一首歌”方铭撒了个谎,然后快速关掉对话框。

滴滴滴,右下角又闪烁了起来。

“好听吗?”女人问。

“不好听。”

“嗯。”

自觉伤害到了对方,方铭不禁有些得意。

“给我听听。”看起来不依不饶。

方铭把音频文件发给她,忍不住补了一句:“这是我写的说唱歌曲。”

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方铭忍不住问道:“听完了吗?”

“嗯。”

“感觉如何?”

对话框反复提示“正在输入中”,像修改了很多次的样子,最后女人发来一句“感觉你想做爱了。”

“我不想!”

“国庆放假你来不来”

“来。”

女人骑在方铭的身上摆动腰身,拉上窗帘后房间里一片红黑色,方铭看不出她的表情,只有眼睛在闪闪发亮。

“其实你不该调侃那首歌”方铭突然说:“那是我写给过世的爸妈的。”

她停止了动作,似乎有些慌张。

“对不起。”她的语气和第一次见面那句“你干嘛”一样严肃。

“编曲是用周杰伦的《晴天》做的混音,再填进说唱歌词,哦你可以继续了。”方铭对这份歉意感到满意,伸手拍拍她的屁股,又试探着问:“你理解这首歌吗?”

“不理解,”女人坚决地摇摇头,轻轻喘息道,“但你讲吧,我听着。”

方铭断断续续地尝试着讲述,他的记忆出现了一些错乱,病床上的父亲跳起身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在方铭回击前的一瞬间撒手人寰。而母亲的声音从来没出现过,他把手机调成静音,在列车上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车厢里空无一人,列车如游龙般在云朵中翻飞前进,他趴在窗户上,看到了,就要看到了......

女人突然俯下身,用手指摁住他的嘴唇,“嘘——”,然后加快了动作。

良久,方铭从背后把女人抱住:“我留下来可以吗?”

女人转过头,轻声道:“我可以用一句话送你回去”。

“什么?”

“我刚才的高潮是装的。”

方铭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胡乱抓起上衣就往身上套,女人爆发出大笑,上气不接下气地扑上去阻挠他,方铭在推搡中努力穿上裤子,气呼呼地用力一拉腰带,几乎把屎勒出来。

女人终于把自己缠在了方铭身上,她轻轻吐出一句:“都是老骨头了,别折腾。”

方铭停止了动作,一屁股坐回床沿,缓缓地吐气。

“其实就差一点儿了,下次加油哦。”女人说完又大笑起来。

假期结束后方铭回到了自己家,他继续给本地的说唱组合写歌词,闲余研究性爱技巧,方铭第一次对“法定夫妻”的身份有了奇妙的安全感,仿佛这是一条有形的红线,不管距离多远,循着这条红线走下去就一定能找到她。这就是他们的幸福吧?那些结婚的人被一条红线牵着(当然也有用铁链的),安心做一只风筝,再也不做飞翔的列车梦。

这是一条用税金、福利和肉体捆绑出来的坚实红线。

此时方铭的面前是空白word文档,那几个年轻歌手的催促让他头痛又幸福,其中一个女孩还试图引诱他,手法稚嫩,欲盖弥彰,方铭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的猎奇心理中包含一项:测试自己对中老年男士的吸引力。虽然每次都被方铭指出居心不良,可她也只是吐吐舌头,下一次又笑嘻嘻地靠近,方铭对自己的定力没太大信心,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他会接受一个带着糖果发酵的微酸味的吻,再出一首名为“Candy kiss”的个人单曲。

不知道自己的法定妻子听到这首歌,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心有灵犀般,女人发来了消息:“你爱我吗?”

“你不该问的,”方铭慢吞吞地回复道,“我们都没有资格问出这个问题。”

对方正在输入中......

(全文完)

后记:

以下是我和方铭的对话,不要疑惑,就是我,拂去烟灰、在键盘上敲下这行字的我。

方铭:“我的结局呢?”

我:“你没有结局。”

方铭:“为什么?”

我:“因为我写你的故事写够了,你个傻逼。”

方铭:“你明明之前还为想出‘方铭’这个名字而开心。”

我:“我没有......”

方铭:“你有,而且你觉得这种名字会让你的作品显得更像一篇严肃小说。”

我:“好吧,你想要什么结局?”

方铭:“你觉得呢?”

我:“其实我想让你和深爱的人结婚,或者爱上和你结婚的人,但是失败了,我做不到。”

方铭:“所以还是爱情的原因?”

我:“还是爱情。”

“谢谢,”方铭笑了笑:“你还年轻,也许未来可以做到。”说完他又忧郁起来:“不过那时主角就不是我了。”

我:“记得那只蟑螂吗?你可以自己出去碰碰运气,而且你也不老,你的时间和我不同,它是无限的。”

方铭:“嗯。”

我:“对了,蟑螂的名字叫奔波儿灞,它很想你,也许你们会再见面。”

方铭:“......看来想出‘方铭’这个名字是你的极限了。”

我:“下个故事的主角名叫方天画戟。”

方铭:“......算了,与我无关,但我遇到的那些‘女孩’和‘女人’们连名字都没有,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其实原本有指代的,比如‘马脸女孩’和‘黑色女人’这种,但还是让人感到疑惑,就干脆去掉了。”

方铭:“你还敢再随便一点吗?”

我:“午夜黑玫瑰?没差别的,反正你和我都记不住她们。”

方铭:“......最后一个问题。”

我:“你说。”

方铭:“我的母亲,她临死前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

方铭有些生气,在凝视我一会儿之后,他最终松弛了下来:“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是么?”

我:“嗯,就像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结局。”

(真正的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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