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回到家乡,发现街上开店的、摆摊的多用扩音器代替吆喝了。也不能说是代替吆喝——只是把吆喝声录制好了,一遍一遍的从喇叭里放出来。比如,有骑电动三轮卖牛奶的,在南北大街上来回慢慢开着,喇叭里一声声“曹——县——归——一——牛奶!”有趣的是,大街上所有卖这个牌子牛奶的电动车上,喇叭里传出的是同一个大姨的吆喝声;更有趣的是,要是进了曹县城里,喇叭里又换成了“归——一——牛奶”,是另外一个大姨的声音。
这种由“现代科技”传出来的吆喝声,于主人确实省力便捷,但在我听来并不动人。嘈杂,单调,没有起伏,再往大里说就是似乎少了那么一点灵魂......这令我想起我小时候听到的那些走乡串户的吆喝声了。
那时候,除非是在集市上,凡是进村子的营生,不管是打铁的,卖豆腐的,弹棉花的,拿麦换西瓜的......要招揽顾客,就得有个吆喝的好本领,好把人多多的引来;只有带着炉子来炸爆米花的,从来不吆喝:找一片空地,起了炭火,待那一炉膛玉米准备好了,起身,倒炉,套上长口袋,喝退围观的小孩,然后“彭”一声巨响,全村的人就知道炸爆米花的人来了。
有个卖豆腐的吆喝声,我记忆最深刻。那是一个瘦瘦的中年人,拉着一辆地排车,上面放着一大排豆腐,用白白的布盖着;三五天这中年人来村子里来一次,一进村,一只手还扶着车把,另一只手就笼在嘴边开始准备了:“豆——腐——”他的腔调从豆字开始慢慢地,慢慢地往上去,到“腐”字出来的时候,声调已经拉到很高,但是并不断断续续,而是一直稳稳的拉上去,脖子也随着声音从低一直梗上去,梗上去,临末尾时候,“腐”似乎听起来像“F”的声音,最后真收尾的时候,已经可以用“气若游丝”来形容......我离得近的时候,有时候会担心这卖豆腐的气息不够用;但这担心是多余的——因为第二声“豆——腐——” 又起来了。这声音悠长,有穿透力,一条长长的胡同,一遍吆喝也就走过来了。
夏天,麦收以后,有卖五香蚕豆的。一位年纪挺大的老头儿,推着小车,里面坐着一个黑的筐,一边码着碧绿碧绿新采的桐树叶,一边是热气腾腾的蚕豆。“面蚕豆,五香面蚕豆——”声音不大,但也足够传到馋嘴的孩子耳朵里,气吁吁跑过来,递上两角三角皱巴巴的纸币,目不转睛盯着老头儿不紧不慢称好,裹好桐树叶,交到手里......这是能承包一天的快乐的事情。
还有一年四季卖香油麻汁的老头儿,并不开口,而是在车把上拴了个梆子,一路不紧不慢地敲着,梆,梆,梆,穿街穿巷。那时候除了卖香油的,并没有其他人用这样的广告工具,而且哪个日子进哪个村,似乎也固定,所以大婶大娘们早早准备好空了的油瓶或油罐,等梆子声近了,再出门,该打油的打油,该秤麻汁的秤麻汁。梆子声在我家门口停住了,我奶奶把老头儿迎进了门,沏一杯茉莉花茶,说两句家常话,再挽留吃饭。老头儿摆摆手出了我家门,梆子声又响了起来。这老头儿是我奶奶的小弟,我该称呼三舅爷的。
三舅爷已作古近十年了。
我有个堂叔,比我大不了几岁,平常沉默寡言,但是能模仿各种吆喝声,简直惟妙惟肖,常常以假乱真。有一次在家中坐着,听到外面隐约传来:樱桃!黄樱桃!最后处理啦!几个小孩倾巢而出,跑到大门外,却见胡同里只有堂叔一个人。他抿着嘴,扬长而去......至于被他“冰糕,凉甜冰糕!”哄骗的次数,更是多得记不清。我堂叔已变成了一个包工头,回来老家过年,开着很贵的车;我还没有机会问他,当年的本领是不是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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