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出轨

作者: 安孙先生 | 来源:发表于2020-03-18 20:45 被阅读0次

2020年.

9点.

沈宓脱光了站在镜子前面,看着身上一大早就去纹上的三朵樱花,小小的,远远看上去,像是三颗痣。

胳膊,腰,大腿,艳丽的开着。

2016年2月29日。

9点。

两具尸体并排的躺在一起,父亲站在两张床中间狭窄的过道,掀开了面前的白布单。

母亲的身体已经泛白,近乎惨白,沈宓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三个针眼。  

这一天,很是死寂,漫长的死寂。

琐碎的身后事,警察不断地盘问,病房之间的窃窃私语,都在父亲的沉默中渐渐消散。他只是盯着母亲煞白的脸,没有痛哭,哀嚎,甚至是丝毫的表情,只是嘴唇的微动和浑身的颤抖,让人可以理解成,那是男人丧妻之后强忍着的痛苦,才有了一些丈夫的样子。

如果和母亲躺在一起的是个男人,她完全可以当作,母亲是为了她那狭隘的爱情观而殉情。

可如今,偏偏,是个女人。

她认得这个女人。

沈宓上的是寄宿学校,只有寒暑假才可以回家一趟。

这一年寒假放的很早,1月14日。她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一天,父亲答应要来接她,可等着自己的,却是一辆在阳光下晃着眼的黑色宝马。

母亲给她开着车门,她的眼睛,看着的却是驾驶座上的那个女人。

沈宓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或者,与其说是漂亮,优雅更贴切一些。她透过黑色的墨镜,冲沈宓笑着,

“是沈宓吧。”她叫着自己的名字,沈宓不知怎么的,脸颊刷的一下就红了起来。她慌张的看向站在一旁的母亲。

只见母亲两颊微红,不自然的抬起手指了指驾驶位的方向,说,“阿宓,这是你陆阿姨…”

沈宓坐在后车座,看着窗外,却用余光打量着坐在前面的“陆阿姨”和母亲。

她很疑惑,眼前的这个叫做陆曼的女人,已经超乎了自己的认知,留美的金融硕士,高雅,举止中都透着掩藏不住的学识。她并不否认世界上是会有这样完美的人存在的,她看向母亲,这才是她疑惑的地方,一向大门不出的母亲,除了出门买菜,连工作都没有的母亲,怎么会有这样一位朋友。

“你是我妈妈的大学同学?”

沈宓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母亲微微张嘴想要回答,却被陆曼打断,接了过去。

“是的。更准确一点,我们从高中就一直在一起。”

她微微笑的样子,更让沈宓觉得魅力十足,所以她只是点点头,附和着,“哦,闺蜜。”

“怎么,很奇怪吗?”

沈宓噘着嘴,点了点头,“是啊,我妈从来不出门,朋友也很少的。”

陆曼转了转方向盘,是沈宓不认识的路,但她知道,这不是回家的路。

“你妈只是不善言辞。在我们上学那会,她可是很受欢迎的,那个时候,我就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

沈宓冷哼一声,继续看着窗外。陆曼从后视镜中看了她一眼,“怎么,不信?你得承认,你妈妈的确是个美人,不然,怎么能把你生的这么美。”

坐在副驾驶的母亲被逗得笑出了声,沈宓从未见过母亲那样的表情,是愉悦吗?之前的日子里,母亲开心的表情,也是这样吗?

她竟记不起来了。

“我从来没听我妈提起过你。我今年都16了,既然是闺蜜,那我这个做女儿的,可从来没…”

“阿宓!”母亲声严厉色的打断了沈宓的话,她看着母亲胀红的脸,这会的表情,她倒是记得清楚,几乎从她记事起,母亲每一次和父亲吵架,都是这样的表情。似羞愤,似痛苦。

她记得真切,她惧怕母亲这样的表情,默然的闭上了嘴巴。

一路无话。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栋位于环山路的别墅。

那一天,沈宓吃到了有史以来最精致的晚餐,陆曼一直在给母亲夹菜,母亲微红的脸,像是怀春的少女。

怀春的少女?沈宓被自己这样的形容吓了一跳。

这样的一天下来,沈宓只是觉得,那顿饭,并没有看上去的那样好吃。

那一年的寒假,只要父亲不在家,母亲便会坐进那辆黑色的宝马,直到傍晚才会回来。沈宓在无人管束的暑假生活中乐不思蜀。

直到后来,父亲看到母亲和陆曼在车里亲吻,整个世界都炸开了锅。

沈宓以为父亲会发怒,甚至会打母亲。

但父亲就是坐在那里,呆呆的看着母亲脚前面的那块地。

“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不管她有没有得癌症,我都不会再这样生活下去…”

“我没办法去理解一个疯子…”

父亲突然笑起来,把脸深深地埋在手掌里。母亲看着父亲,摇了摇下嘴唇。又漏出了这十几年来,一贯的愤怒。

“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疯了。你懂什么是爱情,我现在宁愿快死的人是我自己…”

“是我不懂,还是你不愿意懂?她活不了,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还有什么脸活下去!”

父亲激动地说道。

“苏清,这20年,如果你肯睁开眼看看我,这份婚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堪。”

母亲轻笑着,“好啊,我早就过够了藏着掖着的生活,反正大家都没脸再活下去,一起去死好啦…”

沈宓从门缝里听到母亲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父亲一阵阵发狂的笑声。

这件事本该是个秘密,或者说,本可以,是个秘密。

可在父亲还是没忍住。

在陆曼再一次来找母亲的时候,父亲一把冲过去,狠狠地打了陆曼一巴掌。她的脸迅速的鼓了起来,臃肿的脸颊里透着血丝。

母亲嘶喊着跑过去,慌张的看着陆曼。

陆曼摇了摇头,转过眼睛看着父亲。

“抱歉。”

一句抱歉,又勾起了父亲心里最不能触碰的地方,他刚想再冲上前去,母亲挡在了陆曼的身前,沈宓看着父亲悲恸又绝望的放下了拳头。

人生中第一次打女人,不光彩,却是身不由己。

巨大的声响,引来的人群,都是无声的杀机。

人言可畏的道理,沈宓第一次有了切身体会。

“不要脸”“道德沦丧”“遭天谴”“变态”,大家似乎丝毫不会避讳你是否会听到,大发着自己的言论。

这个世界,只对世界能接受的宽容。你超过了这条线,就会被排斥。

终于,母亲离开了家。

父亲继续承受着流言蜚语,但沈宓以为,只要母亲离开了,暴风的重心转移,一切都会烟消云散的。

直到开学后的那一天,接到了医院的电话,一切才算得上是终结。

人死后,很多事并不会随着生命而悄然声息。楼道间开始流传母亲殉情的蜚语。

父亲始终没有说话,或许是还不肯去相信,母亲真的选择了去陪着她一起死。

没有人给母亲举办葬礼,包括父亲。

母亲去世后的第二个周末,父亲将家搬到了C市。

沈宓在比以前空旷许多的房间里,看着因为走的匆忙,而散落了一地的旧物。

她站在那里许久,慢慢的蹲下去,再慢慢的把自己压在各种箱子的下面,开始颤抖,开始抽涕,开始嚎哭。

她拼命用自己的胳膊拍打身边所有的东西,碰到硬物,就更用力的去撞击。

一下,两下,三下…应和着已经嘶哑的声音,像是悲鸣的丧钟。

突然间,她的手碰到了一些细碎的物体,她憋足最后一口气将它们洒向空中,像是撕碎的悲哀散落,弥漫在自己的周匝。

那些纸片飘散着,沈宓从纸壳子之间的细缝看着碎片。

她突然挣扎着爬了起来。

那碎片上的,是一排排漂亮的手写英文。

这不是她的字,更不可能是丝毫不懂英文的父亲写的。

沈宓拖着一张已经浸湿又粘稠的脸,看着手边的那个盒子。这是在父亲果断的烧掉母亲所有东西的时候,自己偷偷藏起来的。

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她是在母亲的衣柜最下层找到的。

她随手接住一张。

白色的信纸,小小的,是一段清秀的字体。

“I can live if you don’t accept my love. But if the world, I just can be die.

Man”

她抚摸着纸片右下角的的Man,她开始笑起来,笑得头发吸进了嗓子,便开始拼命的咳嗽,咳得她觉得喉咙滚烫,胃里抽搐,才慢慢的平静下来。

“我爱你,你不接受,我还能活着,世俗不接受,我竟活不了。”

她用自己仅有的知识翻译着这句话,即使是粗浅,也让她无比的震惊。

她不曾想,她偷偷留下的,竟是母亲和那个女人的回忆。

“1992年春。

陆曼今天跟我说了了不得的话。她一向不正经,可今天,她亲了我!天哪,我竟然被一个女孩子亲了,可是,我只是推开了她,我好像,并没有那么讨厌…”

“1992年春。

怎么办,我越来越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感情,怎么会有女孩子喜欢上女孩子呢?这简直是天地不容的事情!我一定是生病了。”

“1992年秋。

我今天骂了她,我让她滚远点,我说她是怪物。她看起来好像很伤心。我很想见她,越想见她,就越害怕。怀念我们还是好朋友的日子。”

“1993冬。

我也是一个怪物。还是一个胆小的怪物。”

“1994春。

我开始接受这段奇怪的感情。陆曼说,我们不是怪物,我们只是与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的认知不同。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只是想着,如果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样?”

“1994秋

最近有很多闲言碎语,关于我,关于陆曼,我快承受不住了,原来爱情也有对与错。”

“1995年秋。

今天我决定和陆曼分手,可她却跟我说,让我跟她去美国,她说那里,不会把我们当成怪物。我气她异想天开,她试图抱我,又被我推开。我转身跑回家,其实,我有点后悔。”

“1995年冬。

我和陆曼分手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句话,十分的可笑。我没有送她去机场。因为,她一定会把我绑上飞机,而我只会假装挣扎几下就妥协。我觉得我的爱情死了。”

“1996年春。

我开始后悔,一边懦弱一边后悔。”

“1997年夏。

明天我就要结婚了。我越来越分不清,究竟是你抛弃了我,还是我舍弃了你。”

“1998年冬。

我怀孕了。这阵恶心,我分不清来自于孕吐,还是这段婚姻。”

“2000年。

新世纪。我自己领养了一个孩子,长的和你很像,我给她起名叫沈曼曼。就当作,我们的女儿吧。可惜,不能随你的沈姓。这样也好,不然我傻傻的,会分不清你们两个的。”

沈宓想了想那天看着母亲少女般的模样,自嘲的笑了笑,再往下翻下去,就是最近的日期。

“2015年夏。

我爱的人回来了,带着死亡。半生却是悔恨。”

确实悔恨。

沈宓从来都觉得,母亲不开心的原因,是父亲的粗鄙和不解风情。对于母亲这样江南小镇的女人来说,如烟雨诗画般的爱情才能解了柴米油盐的烟火气。

但母亲的需求,父亲是一直不懂,也无法去懂的。

她将盒子小心翼翼的收好,如母亲一般,依旧藏在自己的衣柜里。

父亲发现盒子的时候,沈宓正从外面跑回来,昨夜睡得太晚,忘记将铁盒放起来。

桌子上散着零七零八的纸条,还有一本厚厚的中英字典,凌乱的草稿纸,密密麻麻的中英文单词。

沈宓从来都不知道,父亲的学习能力这么强。就像她从来没想到,父亲没有再愤怒的撕掉,摧毁,而是一字一句的将这些全部翻译下来,

她站在那里,看着颓躺在凳子上的父亲。

“阿宓,这里面有句话,很简单,我却一直没找到它的意思…”

沈宓微微张着嘴,却被父亲打断。

“This is why I am afraid, you say that you love me too.”父亲一字一句蹩脚的读着。

“爸…”

“你说情丝柔肠,如何相忘。

我却眼波微转,兀自成霜。”

父亲举起那张纸条,颤颤的说,“阿宓,这是你妈妈的字。这行英文下面,是你妈妈的字…”

沈宓抿着嘴唇。

“爸…”

“你还小,不明白,你妈她错的有多离谱。”

沈宓站在原地冷笑一声,淡淡的说,“不过是与众不同罢了…”

“是啊,可她偏偏不敢接受这份特别,而是接受了我。”

沈宓呆立在原地,本来嘲讽的话,卡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最近的父亲,太让她出乎意料了。

她本以为,父亲要嘲讽,批判母亲,万万不会有的,便是理解。

“那你还…”

“阿宓,你长大以后就会明白,盲目的,不只是你的母亲。”

父亲起身,缓慢的像僵尸般的朝沈宓走来,到身边的时候,父亲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温热又厚实。

“我已经失去了你的母亲,我不想再失去你。”

父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她猛地抬起头,转过身来,父亲却走进了房间,再也没有说别的。

这是母亲死后,沈宓第二次哭。

2020年2月29日。

10点。

4年前的事情,没有人会去再提。父亲看到母亲遗物的同时,也窥探到了她的秘密。

她思念着母亲,又不理解母亲。

于是她决定,去走母亲走过的路,看看到底是怎样的感情,能让他们即使超乎世俗,也要在一起。

她模仿着母亲,试着去爱了一个女孩,感受着这种大家口中另类的,给母亲带来死亡的感情。

并将这一切,写在了母亲日记的背面。

最终,她如母亲一般,爱上了一个人。

但她却不会像母亲一般,怯懦错过,抱憾终身。

已经挑了快一个小时的衣服,沈宓终于决定穿那件镂空的连衣裙,是父亲同她一起去买的。

镂空的部位,正好可以或隐或现的看到那几朵小花。

沈宓开心的在镜子前面转着圈,心想着,不知道隔壁班的陈都灵会不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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