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从超市买回来一大桶米酒,味道甜腻,有些喝不下去。
先生看我一副解不了馋的酒鬼模样,就说,想喝的话,我去买两瓶啤酒回来。我摆摆手,止住了他。
所谓把酒言欢,如果不能跟对胃口的人一起喝酒吹牛,只能一个人自斟自饮,就乏味得很。
一
我第一次喝酒,是在高一。
那年春节,我和爸爸一起去舅舅家拜年,年前舅舅和阿姨闹得有些不愉快,舅舅要在爸爸面前借酒浇愁,而爸爸的目的则是劝和。
舅舅和表哥(舅舅的大儿子)父子一心,努力灌爸爸喝酒。我们家乡有劝酒习俗,所谓“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爸爸为了在舅舅面前表现深情厚谊,也为解开他和阿姨的心结,只好牺牲自己,一口接一口任表哥灌酒,很快一瓶白酒就见底了。
北方的酒,就如北方的汉子,性烈。虽然爸爸那时候还算中年,但一瓶白酒被灌下去,明显有些支持不住,然而表哥还是“拖拉机”(一次三杯)、“四季发财”(一次四杯)地猛劝,我看不过去,接过来自己喝了,酒入喉咙,辣得嗓子生疼。
那天出门时天下大雪,等傍晚我们往家走时,雪下的更紧了,路上我问爸爸:你醉了吗?还能走路吗?
爸爸嘴上逞强说“我没醉”,但是脚步明显虚浮。我一只手挽着竹篮,另一只手扶着爸爸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冷风一吹,爸爸醉意涌上来,一路上边踉跄,边喊着“都怪你舅舅”等话语。两公里的路,我们父女二人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家,路上还摔了几次跟头。
奇怪的是,我第一次喝白酒,虽然胃里灼烧得难受,却没半点醉意。
二
我的“酒鬼”生涯真正开始于高二暑假。
那年暑假开始,突然连续下了几天暴雨,道路积水严重,把我困在小县城的出租屋里回不了家。即将开始的高三生活,让我充满恐惧,而且同学们都回家了,我一个人的暑假生活也很无聊。
恐惧加无聊,我开始尝试写小说,真没想到,短短的二十天暑假我还真的写出来一本青春小说。那时候我一边感叹暑热难耐,一边文思泉涌,当然是借助啤酒——写不出来时,我就装模作样地拿起一瓶啤酒,直接对着瓶口吹上几口,往往很快地上就会扔满啤酒瓶。我最高的记录是,一次喝掉八瓶啤酒,肚子撑得厉害,跑了无数次厕所。
当然没有醉,喝完之后还能无比清醒地与同一栋楼的邻居打牌,吆三喝四。
高中时代喝得最多的一次,是在某个同学的“谢师宴”上。我高考落榜了,愁绪满怀,借别人的酒,浇自己的愁,不用付钱的啤酒一瓶一瓶灌下去,特别的顺畅。几番推杯换盏,桌上杯盘狼藉,那几个得意的准大学生喝得醉眼迷离,玉山将倒,其中一个还醉得直往桌子底下钻。
可是,斯人独憔悴的我,喝得比谁都多,却无比的清醒。回家路上,看着自己一个人在路灯下的孤单身影,拉长,变短,再拉长,再变短……我想,是不是有时候,醉酒也许是一种享受。
三
江湖上真正开始出现我的传说,是在大一。
大学第一学期,有一个周末,小杨请几个要好的同学到他家里去玩,我很荣幸地在被邀请之列。
他家在山区,环境非常优美,沿途风景宜人,我们一群人放弃车载,选择步行。一路上说说笑笑,甚至唱唱山歌,一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到了小杨家,他的父母非常热情客气地招待我们几个小年轻,早已拿出上好的“茶水”摆放在桌子上。走了那么远的山路,我真的非常口渴,在同学的示意下我端起一碗颜色黄黄的“茶”就喝了起来。第一口下去,我觉得味道非常怪,但是我口渴难耐,而且不忍浪费“好茶”,就一口气把“茶”牛饮完了。
放下空碗,发现大家都惊奇地看着我。我莫名其妙,同时有些羞赧,“难道是我喝水的姿势太难看了吗?”
突然有位同学说,石姐你居然一口气喝这么多,厉害!
“怎么啦?你们也喝茶呀!”我说。
不料小杨说:那可不是茶,是米酒,度数很高的,你居然能把酒当水喝!
我想作为女生,这时候我应该表现出虚弱头晕,不胜酒力的样子,毕竟这才符合大家的心理预设嘛。可是我不但没头晕,精神反而很好,还跟着他们爬山采茶,下河摸鱼。
当天晚上,我们和小杨的父母家人一起吃饭,少不了要喝酒,我没有推辞,毕竟下午他们都见识了我“喝水”的模样,此时再称不胜酒力,岂不是太矫情了。
于是大家放开怀抱,开怀畅饮,你一碗我一碗。当然有同学喝醉了,最后还唱起了山歌。北方土生土长的我第一次见识南方的高度数米酒,不过我没醉。
我一饮成名,从此班里开始流出我“酒鬼女”的传说,经过那几位男同学的夸大渲染,本来只是没喝醉,传到最后,居然变成了把男同学都灌醉。
我有这么居心叵测吗?
四
大学期间,也经常跟同学们一起喝酒,被“盛名所累”,推辞不掉,但是都没有醉过。
毕业吃散伙饭时,我想我可以醉一次了,多年的友情聚散一瞬间,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哪知好友老秦根本不给我发挥的余地。那天还没落座,他就直奔过来,把钥匙往我前面一放,说:你别喝酒了,喝也不能喝醉,我今天准备大醉一场,你负责送我回去。记住,老三活水鱼旁边就是。
然后他就拎着一瓶白酒走了,一个小时都神龙见首不见尾。我那桌坐着的,都是平时的好友,我们只顾聊天,偶尔喝一口啤酒,不痛不痒。
等到老秦回来的时候,手中的白酒变成了啤酒,他又交代了一句“别喝醉,记得老三活水鱼”之后,再次消失了。
最后,毕业酒会达到高潮,大家都哭了,不舍与离别的情绪感染着每一个人,情有多深泪就有多真。好几个同学对我高喊着“石姐你喝酒”,那个气氛下,我把老秦的交代忘得一干二净,酒杯也弃了,抄起酒瓶与同学们喝个昏天黑地,还故作豪放地说:我干了,你随意。
多么不舍,还是到了离别的时候,我也开始脚步踉跄,大家互相搀扶着走出酒楼。我带着老秦和他的相机去找传说中的“老三活水鱼”。他明显醉了,开始不停地讲“老三活鱼水”的故事,我觉得自己也醉了,头晕目眩,万物重影,却又很清醒,我还清楚地记得他的钥匙,他的摄像机和他家的大门,还有那晚的明月,以及路上行人的欢呼声——那天德国世界杯开幕。
五
我也有真正醉酒的时候,是大学毕业后在好友老秦的生日聚会上。
那是阴历九月份,空气中已经氤氲着凉意,我和几个学弟学妹一起为他庆生,那天来了很多人,包括老秦电视台的领导和同事。
我们作为老秦的自己人,肯定要尽量为他挡酒。后来一起吃饭的人竟然变成壁垒分明的两组——他的同事一组,我们几人同学一组,两组人对灌起来。
那时候年轻气盛,不晓得退让,也不晓得顾及自己的健康,一个劲地跟别人拼酒。喝到最后都乱了,不知怎地,又去灌自己人,老秦几次使眼色我都没理解。
结束后我们一起回学校,老秦在路上埋怨我们几个,作为自己人,你们帮我挡酒啊,怎么后来反而来灌我?
我们几个傻傻地笑,都晕了。
回到学妹的宿舍,我晕的不知东西南北,倒头就睡了。半夜口渴得厉害,我费力爬起来找水喝,但是当时所有水瓶里都没有水,宿舍里也没有饮水机,我迷迷糊糊地跑到洗衣池那里,对着水龙头大口大口喝着自来水。
第二天我更加头疼欲裂,也开始发烧,一个人躺在学妹的床上,从未有过的难受。
没有找到工作,考研也失利,未来如风中飘摇的破布条,眼见接下来衣食无着,各种心酸一起涌上心头,我竟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哭了。
醉酒的滋味,不是享受,是难受。
六
那次醉后,我离开了读书的小城,来到人潮汹涌的上海。
酒是戒了,而且戒得彻底,十年来,滴酒未沾唇。
今年6月24日,我参加了 inlight 在复旦大学经济学院举办的“点亮女性论坛”活动,说到女人的幸福感。有人问:对于女人而言,怎样才算幸福?
嘉宾来超开玩笑的说,想知道自己是否幸福很简单,当你深夜喝醉了不想哭,那就证明你很幸福。
我没有做这个测试,不是怕自己醉了哭,而是那些年陪我喝酒的人都分散,怕醉了后,也没有人陪我谈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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