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欺:暗鬼夜奔逃

作者: 我这头老牛 | 来源:发表于2022-04-23 19:13 被阅读0次

    人都说疑心生暗鬼,既然是暗鬼,我们寻常人自然很难看见。

    天空中的月清冷凄凉,几声犬吠,回荡在寂静的村庄。月下草屋里,陈循还在昏黄的灯光下抱着一本老旧的线装书在看。陈循二十多岁,已经有了秀才功名在身,下个月就是岁考了,他这么用功的确不足为奇。可是你若再走近一点,便能发现他看的根本不是什么正经书。

    陈循妻子不识字,根本不知道丈夫这么晚伏案夜读,其实并不是在苦读圣贤书。这个温柔贤惠的女人自屋内间走出,坐在桌旁,说道:“夫君,咱家三只恶犬的确该管管了,今天小黑跑出去又差点……”

    妻子话还没说完,陈循便打断道:“没看我正在看书吗!有事明天说!”

    妻子听丈夫这样说,眼神一黯,随即又换上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坚定,她轻拍丈夫的背,劝道:“相公,天晚了,看完这些早点休息吧。”

    陈循看无用之书兴致正浓,哪里听得妻子的劝告,头都不抬,挥挥手不耐烦道:“好!好!知道了!”

    妻子面上古井无波,转身进屋,从屋内间笸箩里取出针来,轻轻挑了下灯芯,让灯火更亮一些,挑完灯芯,自回里间去了。

    陈循家院子里养了三只黑犬,两大一小,全是恶犬。陈循爱犬,对三犬一直十分放纵,以至于周围四邻对陈循家这三只恶犬怨念颇多。刚开始的时候,这三只恶犬偶尔偷跑出去吃人鸡鸭,这还罢了,到后来变本加厉,竟然两三次跑出院子咬了村里人。村里人找来,陈循仗着自己秀才功名,死不认错,还不愿将三犬用锁链锁住。村里人因他有功名在身,不敢硬来,事情也只能糊涂过去了。

    夜寂静无声,陈循家院子里静悄悄的,星光都隐了,三只恶犬在黑夜中,似感觉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伏在院子里,低声呜咽着。

    屋里陈循看书兴致正浓,自然两耳不闻屋外事,他的身心完全被书里这个“书生与狐仙”的故事吸引了。陈循看完这个故事,陷入遐想中,在游荡的思绪里,他休掉了现在的妻子,娶到了美丽的狐仙,考取了状元,想着想着,陈循脸上露出了痴笑。

    啪!一个巴掌重重拍在陈循后脑上,一下把陈循拍回了现实,陈循脑袋嗡嗡作响,回头看去,见是自己向来温柔贤惠的妻子,遂站起怒道:“你打我干什么?!”

    妻子叉腰以更大的嗓门怒吼道:“干什么?这都天亮了,家里做饭要用水,去村头井里挑水去!”

    陈循这才听到村子里的几声鸡鸣,伴随着鸡鸣的是从门窗中透进来的微微晨光。

    听见妻子叫自己去挑水,他不由得怒气勃发,平常在他们家,陈循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个,早上做饭挑水,那也是妻子的活,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往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妻子,竟然指使自己干活。

    陈循怒气冲冲坐下,撇嘴道:“没看我正在读书吗?你去!”

    妻子却像完全变了个人,上去拧住陈循的耳朵,吼道:“去不去!”吼完,一使劲,拧着陈循的耳朵把他抡得跌倒在墙角里。

    陈循跌倒,咚一声,头撞上了墙壁,他哎吆一声惨叫,用手摸摸头,见手上沾了血,难以置信地看着妻子。妻子竟敢和自己动手!这真是反了天了!陈循气得几乎失了神智,也不管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了,一把从地上窜起,朝妻子扑过去,妻子一下闪过,一个大巴掌抽地陈循原地转了两圈,复又跌倒在地,眼前直冒金星。

    陈循从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打架竟然这么厉害。

    陈循在地上哼唧着,就是不起来,妻子上前一把拽住陈循的头发,眼中闪着凶光,一字一句恶狠狠地说道:“你要再不起来去挑水,我就把你剁了!喂狗!”

    陈循看看妻子凶狠的眼神,心中打了一个寒颤。这种眼神他曾在自己家凶性大发的恶犬身上见过。那一次,恶犬逃出家门,咬伤路人,陈循将咬人的恶犬拉开,恶犬嘴角淌着人血时癫狂的眼神,便是这样。

    陈循丝毫不怀疑妻子此时的话,他再不敢耍赖,爬起来,踉跄着三两步钻出了屋门,挑起院子里的水桶,往村头井边去了。

    水挑来了,饭该谁做呢?不用说,还是陈循。陈循本想争辩,但妻子目光中的冷意吓退了他,陈循一边烧火做饭一边想:“妻子这真是中邪了!”

    从这天起,陈循家阴阳盛衰掉了个个儿。以前在陈循家,妻子对陈循言听计从,照顾周到,陈循只管读书,其他事情都不用他操心。现如今,陈循就像个陀螺,被妻子抽得团团转,陈循若有点反意,妻子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陈循怎么说也是一位圣人子弟,哪受得了这个屈辱,他先是向村里人求救,可是因为他豢养恶犬的事,村里人都厌恶他,看到他倒霉,村里人开心都来不及,怎么还会有人救他。

    他不是没想过逃出去向朋友求救,可他几次脚底抹油想开溜,都被妻子抓回来一阵毒打。

    跑了几次,陈循都跑出经验来了。陈循发现,原来妻子那双锐利的双眼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他,在门缝、在墙角、在树后,每当陈循有逃跑的想法的时候,四周看看,总能发现妻子躲在暗处窥视的目光。

    这天,陈循抱着一盆衣服去河边洗,洗了几件后,他呆呆看着缓缓流淌的小河,不禁感叹起人生无常来。几天前他在家里还是太上皇,没想到转眼就沦落到了“浣衣局”。在一阵伤春悲秋后,陈循贼眼四处看看,竟然没发现妻子窥视的眼睛。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陈循扔下手里洗了一半的衣服撒腿沿着河岸便开始狂奔,他根本不敢回头看,专门往地势复杂的地方钻,山丘后,树林中,荒草原上。跑了不知多久,终于,陈循实在跑不动了,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一下瘫倒在一条枯河沟里。陈循仰躺着,望着天,虽然身体累,但心里却因逃出生天而充满喜悦。下一步去哪里呢?陈循想。对!去丈母娘家,找自己丈人丈母娘问问罪,问问他们是怎么养出这样不知“三从四德”的闺女的!休妻!对!自己还要休妻!绝不可能和这么不知礼义尊卑的女人过下去了!想到这,陈循感觉自己身体里又多了几分力气,当然,如果不是妻子的头伸出来挡住了他望向蓝天的视线,他会更加快活。

    那个令他恐惧的脸一出现,陈循身体里的劲一下就泄了。

    “还想跑?”妻子的脸背着光,藏在一片阴影中,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陈循身体打着哆嗦,带着哭腔道:“没想跑,就是……”陈循还没找到搪塞的理由,妻子的拳头、鞋底子、巴掌便轮番落了下来,陈循的惨叫哀嚎自河沟里传出,惊起远处几只觅食的飞鸟。

    陈循由于这次逃跑,被罚两天不准吃饭,夜晚睡狗窝。陈循面容枯槁地躺在狗窝里,绝望地看着连星星都稀疏了的夜空,心中萌生了死志。苦累他还能忍受,但来自精神上的折磨的确让他难以承受。他发着呆,静静享受着自己生命最后的时光。

    正当他发呆的时候,三只恶犬中的小黑叼着一个狗盆走到他旁边,趴下。陈循看看小黑,小黑也望着他,并对他点了点头,陈循看看狗盆里的馒头,指着,迟疑问道:“给我的?”小黑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又点了点头。看到小黑真的点头回应,陈循眼中的热泪一下淌下来,他一把抱住小黑,低声哭泣着。在哭泣中,他的死志又消退了,好死不如赖活着!

    哭完,他又认真看了看小黑,这才发现,小黑的眼神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自己养的恶犬自己了解,以前小黑眼中全是贪婪、饥饿、嗜血,而今天的小黑,眼中却大不似以往。另外两只恶犬好似也知道陈循如今需要安慰,一起趴了过来,用莫名的目光看着他。

    陈循饿了两天了,当真饿极了,他拿起狗盆里的馒头,对三只狗示意一下,狼吞虎咽起来。与狗抢食的屈辱感让陈循心里备受折磨,他读了这么多圣贤书,书中讲“不受嗟来之食”,讲大丈夫胸中当有浩然气,可现在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在吃狗食!但是为了活下去,他只有和着眼泪往下吞咽。

    陈循挺过那艰难的两天,继续被奴役着,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让陈循绝望,但老天万不会让人彻底绝望,于是在绝望中,给陈循送来了一点希望——丈人丈母娘来了!

    这天,陈循正在家里推磨(以前这活都是借别人家毛驴干的), 枝丫一声响,院子的门被推开了,陈循抬头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丈人丈母娘。

    当初陈循父母还在世的时候,与丈人丈母娘家关系很好,这才有了他与妻子的婚事,后来陈循父母相继过世,也多亏了丈人丈母娘一直接济,他和妻子的日子才能越过越好。丈人丈母娘疼陈循是真疼啊,纵然以前陈循总因为他们大字不识而看轻他们,他们却一直将他当亲子一般包容。

    看到亲人,陈循心里的委屈一下爆发了。他跌跌撞撞跑到丈人丈母娘面前,跪下,哭喊道:“丈人、丈母娘,救救孩儿,管管小莲(陈循妻子小名)吧。”

    丈人丈母娘停下脚步,看到这个景象先是一惊,随后丈母娘上前来,对着陈循胸口就是一脚,口中骂道:“滚你的吧!”

    陈循被这一下窝心脚踹到一旁,眼前发黑,脑中发昏,久久才恢复过来。他看着在屋里有说有笑的妻子一家人,心里有了明悟:妻子一家都变了!

    丈人丈母娘在陈循家住了三天,便回去了,这三天里,陈循遭受的伤害不再只来自于妻子,他若干活笨手笨脚,丈人给他一巴掌,他若行动拖延一点,丈母娘给他一脚,一家三口轮番上阵,只把个陈循打的分不清东南西北。

    自丈人丈母娘离开后,陈循的日子还是这么熬着过,这天晚上,陈循身上又累又疼,正挤卧在外屋灶台一角眯着,突然,他感觉脸上一阵湿润,他一下惊醒,以为恶妻又要揍他,可他一睁眼,看见的却是自己养的三只恶犬中的小黑。

    小黑扯扯他裤脚,示意他向屋外看,借着月光,陈循往屋外一看,院门开着,院门外黑漆漆一片,但院门外的黑漆漆在陈循看来并不可怕,这是自由在向他招手啊!

    跑?还是不跑?陈循心漏跳了一拍。

    陈循心里犹豫着。这些日子他跑了太多次,每次他都以为自己能跑掉,却每次都跑不掉,被抓到,往往就要遭到恶妻的一顿毒打。

    陈循正纠结着,另两只恶犬也钻进了屋内。里屋和外屋门框上挂着一个门帘,恶妻酣睡在里屋炕上。刚进来的两只恶犬轻轻走到门帘那里,回头对陈循点点头,陈循又感觉裤腿被小黑扯着,他看看三只恶犬,一下明白了三犬的意思。

    他蹑手蹑脚站起来,偷偷溜到院子里,踮着脚走出院门,紧走两步后,立即撒腿狂奔起来,他回头看看,后面跟着小小的影子,那是小黑。跑出一段距离后,陈循隐约听到家里传出了人骂犬吠声,他听到这声音,跑得更快了。

    月下,一人,一狗,为了逃脱恶妻魔窟,用力狂奔着!

    不知跑出了多远,后面传来咚咚声,陈循回头,借着朦胧月光向后看去,身后一个人影一瘸一拐地追来了!陈循见此,亡魂皆冒,更加奋力狂奔!小黑也发现了追来的恶妻,他对着陈循吠叫两声,陈循这时恰巧回头,正好看到小黑的目光,在月的辉映下,小黑的眼睛反常的明亮,如秋水,如寒星,如宝珠,决然而又温柔。然后陈循就眼睁睁看着小黑掉转身子,向着身后恶妻扑去!

    陈循见此,痛彻心扉,哭叫着,继续夺命狂奔,他跑啊跑,跑啊跑,只跑到看到远处鱼肚白下的县城城墙,才一下瘫倒在地。陈循呆呆看着远处天边的朝霞,心中却如走马灯一般循环闪着小黑、恶妻、丈人、丈母娘的眼神。

    最后,走马灯停了下来,他的心定格在小黑最后看他的眼神上,在朝霞辉映下,他身心宁静起来,福至心灵,光明刺破黑暗,他有了一个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猜测。难怪小黑眼神是那样的熟悉,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那眼神都曾陪伴在他身侧!

    他已经无力哭了,待恢复了一点力气后,踉跄着,跑到城门口,待城门打开,他跑进了城中,敲响登闻鼓,喊起了冤。

    县官大人见喊冤的是个秀才,不敢怠慢,慌忙升堂,等听陈循说完恶妻所行之事和心中猜测,县官不禁抚须大笑,正待县官再要问,衙役来报,县衙门口来了个寻夫的妇人,说他的夫君正是这陈循。

    县官命衙役将妇人带上来,陈循一看,果然是自己的恶妻。陈循喊叫着,对县官控诉恶妻的罪行,可恶妻又变回了曾经的模样,她跪在堂下,温声细语,对县官哭诉道:“大人明鉴,我夫君因岁考临近,心中抑郁,竟致头脑混沌了,他说的这些全是他自己的臆想。民妇是什么人,大人派人到我村子里一问便知,可怜了我这夫君,竟然因为岁考,把自己折磨成这般模样……呜呜!”说着,掩面哭泣起来。

    啪!县官惊堂木一拍,转头问陈循:“你夫人所言可是真的?”

    陈循道:“我……”可是“我”字刚说出口,他反应了过来,以前,妻子与人为善,自己养的三恶犬祸害乡民,如果县官真的差人去问,村里乡民们一定不会维护自己,反而会站在恶妻这边,到那时,自己的话在县官大人来看真的就是狡辩了。

    “相公,跟我回去吧!”陈循正想再辩解两句,可是话还没说出口,恶妻已经站起来挽住了他的手臂。陈循的手臂被挽住,再想说话,却好像中了禁言术一般,张不开口。

    县官见陈循先是欲言又止,然后表情纠结,心里已经有了定论,惊堂木一拍,声若雷霆对着堂下宣道:“陈循,你有功名在身,熟读圣贤书,妻子又如此贤惠,你应该满足,且不可因一次岁考便毁了自己大好前途。陈循妻子,你带你丈夫回去,好好养病,定要照顾周到,待病好后,再允他读书。退堂!”

    县官宣完退堂,转身去了,恶妻面上梨花带雨,向着县官背影感激道:“多谢青天大老爷!”

    陈循被恶妻挽着,意识清醒,身体却半点不由得自己控制。在恶妻的“搀扶”下,二人回了家。

    一推开家门,走进院内,陈循便看到开着屋门的外屋里坐着自己的丈人丈母娘。陈循看到这二人又至,脸上冷汗都下来了,恶妻将他拉进屋里,放开了他。

    陈循往屋里桌上一看,只见桌子上放着一个大饭盆,盆子里盛满了喷香的肉,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用哆嗦的手指着这盆肉颤抖问道:“这是……”

    恶妻厌恶的斜了他一眼,道:“这是什么?自然是你那温柔贤惠的妻子和那爱你如亲子的丈人丈母娘了……”

    陈循听了这话,心中猜测成真,刹那间只感觉天旋地转,他勉强定住神,对着恶妻恨恨道:“我跟你们拼了!”说完,抬起拳头就朝着恶妻冲去,恶妻阴森一笑,一拳头砸在了陈循脸上……

    陈循受了这一拳,啊一声大喊,再睁开眼,面前一灯,一桌,一书,如此而已。看书翻页,还在“书生遇狐仙”故事末页。

    陈循反应过来,忙窜进里屋,见妻子睡在床上,安详沉静,陈循又喜又怕,他喜得是刚才是梦,怕的是现在是梦。他伸出了手,轻轻拍了拍睡着的妻子,拍了两下后,妻子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见是丈夫,她眼中一下恢复了清明,坐起来道:“夫君要休息了吗?”

    陈循认真看着妻子这熟悉的温柔目光,一下想到梦中妻子所化的小黑返身救自己时那决然而又温柔的眼神,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上前抱住妻子大哭起来。

    妻子被丈夫反常的表现吓到了,她安抚着丈夫的情绪,待丈夫情绪稳定下来后,她方才问起丈夫哭泣的原因。

    陈循定了定神,一五一十地向妻子讲了噩梦的事。讲完后,他突然反应过来,奔到外间厨房就要去找菜刀,妻子忙下炕拦住他,问道:“夫君这又是为何?”

    陈循恶狠狠道:“自然是去砍死那三只恶犬!”

    妻子温柔劝道:“夫君,因梦杀狗,岂是君子所为。恶犬确恶,乡亲们早有不满,可恶犬成为今日恶犬,全是夫君往日放纵所致,杀掉他们不如严加管教他们,他们改,你也得改,他们改好了,乡亲们也就看到了你的洗心革面。”

    陈循听妻子说完,放下了手中刀,崇敬地看着妻子,沉默良久,方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夫人,我不如你!”说完,轻轻搂住了妻子。

    陈循妻子头枕在丈夫肩上,一边满足而又温柔的笑着,一边用手不着痕迹的揭下了贴在丈夫背上的符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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