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刚刚是睡了一觉,本来是老姨在行礼现在变成了大舅,之间一段的时间……我回头看了看身旁黑油光亮的棺材,也许我陪着母亲死了一会。
房外面歌舞台已经搭好了,有三五个东北演员在台上面坐着,当舞台也当后台。叮咚,叮咚,一个女人开始唱了,那歌词是什么,好像没歌词就是叮咚,叮咚的,一首歌硬生生挂掉歌词成了一首没填词的曲子,怕孤单似的,要和墙内的唢呐班子做伴。班子里全是上了年纪的大叔们,有一位白胡子的很像个艺术家的模样。灵棚前有人行礼,到今天我才知道我们家有这么多亲戚,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美的丑的,一律没分别撅起屁股在铺了张脏纸片的水泥地上磕头,有泪的没泪的干嚎的流涕的,跟外面的演员里面的唢呐班合奏了一曲交响乐。
灵棚旁坐了个女人,我不认识,我走过去站在她面前,一句话不说,而她就跟听见我说话了一样,赶忙站起来走到一边,我理所应当的坐下,面无表情的看着一个又一个来磕头行礼的人。我穿着一身孝服,白花花的。穿成这样的人是死者的直系亲属,那个位置是有这样一身衣服的人可以坐的,别的人来坐不是占磕头便宜的就是看清楚热闹的。行完礼他们都零零散散的聚着,像好久不见的旧相识在集市上偶然相遇了,我母亲的葬礼让不联系的亲戚朋友们又熟络了。
灵棚里母亲的棺木孤零零的,停在棚里架在凳子上,寂寞的跟她生前没有分别。她活着时,她的女儿远在外地,她的丈夫在另一个女人的家里,她的父母在一片漆黑的泥土地里。好不容易盼着个假期她女儿却跟她说不回去了,嫌烦。她一听就没了后话,沉默着等到女儿那边传来了嘟嘟嘟的断线声。那女儿就是我,她唯一的孩子。我成年了,父亲的外遇母亲没打算瞒着我,隔着一层墙壁,母亲歇斯底里的哭闹让我彻底的认识了我的父亲,不仅有外遇还有私生子,当时我震惊至极却只冷笑一声,我家香火断不了了。对于父亲的外遇我不仅仅是把错推给他和他的女人,还有我的母亲,因为她的无能与无知。我母亲曾发短信给那个女人,却因为字不会写而来问我,我趁她不注意看过那条短信,我又因此重新认识了我的母亲,生活处处是惊喜不是么。我一直以为母亲会跟父亲离婚,但她没有,因为我父亲跟她保证他会改过自新,我还看到过一张我父亲写给母亲的保证书,如果离婚他会把房子留给我母亲。她怕离婚,因为她没有经济来源,不单是为了孩子,也为了生活。要是她离婚了,我不会这么看不起她,可她偏偏没有。
一堆堆的白布环绕着我,屋里充斥着刺拉的扯布声和针刺入布里的稀疏的缝拼声。这些是孝衣,为亲戚们准备的。屋子里吵吵闹闹,也许并不吵闹,我昏天黑地,一头扎进了布堆里,糙麻的布刮着我的脸,我还在,我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我是个魂魄,虚虚幻幻的,一切都虚虚幻幻的。不知是谁,不知有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我拽起来,拍我的脸,他们以为我死了么。母亲死的时候我也偷偷拍过她的脸,不过她没醒。他们给我灌了点水,我告诉他们我就是躺会,不渴。他们不听,非要我喝了半碗,不让我再在屋里待着,让我去外面吹吹风。我不去,他们推着拉着我去了。我的母亲死了,我连在自家屋里待着的权力都没有了,有什么办法呢,我的母亲已经死了。
父亲找来的演员不仅唱歌还能哭丧,一个个披麻戴孝,叫着姐喊着姨,脸憋的通红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掉。我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不间断的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我知道他们目光里是什么意思,我没哭没嚎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我不怪他们,是我,是我总是忘记我死了母亲。人多了,我被挤到灵棚边上,有一股花草的味,原来这新摆了两个花篮,红条上的名字我没听过,但肯定是女名,是谁呢,村里没有人会送花篮的,我掐一掐花叶,是真花,有一点绿色的汁液留在了指甲里。我痴痴的盯着自己的指甲,其实没有盯着,我只是又一次离开了这一片喧闹的地方,好像自己在一个玻璃盒子里,外面的声音都远了,远了。
眼睛被熏的流眼泪,花圈,纸马,金童玉女,都不见了,只剩下红热热的火。我母亲不见了,那个黑棺材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土堆。她是再也看不见摸不着了。我突然大梦初醒般,号啕大哭,几欲昏迷。有几个人,想搀起我,都被我拳打脚踢牙咬的赶跑了,我哭自己的母亲他们也要来管。起初他们看我哭的伤心还留下了泪,因被我打了,都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后来我两眼一黑昏过去了,我母亲的葬礼至此便结束了。
我再醒来时总觉得是梦,直到我看见被染绿的指甲。葬礼我忘了大半,那股花香却一直留了下来。送花篮的人大概是那个女人。
窗前的树绿了,从枝头往里绿下去,我从来都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有久久的坐在窗前凝望过。小时候常从窗边往外望着她,看着她走远,又等着她回来,眼里心里都是她。那时候是多小呢,恐怕是很小很小的,一刻也离不开她似的。而现在我足够大了么,大到可以永远的离开她了么,我不知道。
窗外只有树而已,一树的新绿,生机勃勃的开放着。原来一直都在春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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