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褪色的记忆,在戊戌年甲寅月癸巳日的晚上变得异常清晰。我坐在湖边,看波光闪闪,身边有歌,少酒。不远处三三两两的人闲闲的坐在一起,低声说着些什么。微风吹过,恍恍惚惚就陷进了回忆里。
十几年前的天儿,清冷的很,炉火燃的正旺,红色的火苗安静摇摆着,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跃过炉子盖儿跳起来。刚出锅的汤圆冒着白腾腾的热气,一个个圆滚滚的,糯糯的,一会儿工夫,芝麻香就飘满了屋子。
那是只有芝麻汤圆的年代,久远,却记忆犹新。
芝麻香再浓,也是不能立刻开吃的,家里供奉了很多神仙,天地,灶王,保家仙,观世音菩萨,先给他们吃才是紧要的事儿。
别看年纪小,依旧懵懂的相信,这些神是真的拥有人力所不及的神秘力量的。眼巴巴的等着吃那些被称作“供品”的食物,好像自己吃了就能得到神助。说来也是好笑,直到现在还会偶尔向这些神许些保佑“家人安康幸福”的小心愿,倒不是迷信,只是愿望一出,便能得到些许心安。
世事无常,太多无可奈何,逆转不了的生命大事,总要有些寄托,才能更乐观的活下去。
待到可以吃饭时,红木棕纹小桌子炕上一摆,老旧的黑白电视机吱吱呀呀的响着,我是没工夫去关心它讲些什么的。在大人的杯子里装满酒,小孩儿的杯子里装满果汁饮料的时候,便可以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了,要开始撒灯了,任你汤圆具有多大的神力,也无关紧要起来。
我简直就是活脱脱的猴子,一下子从炕上弹起来,迅速的登上鞋,开门就向外跑,爬上大门垛看撒灯人到了哪家哪户。期待着他们快些来到自家的院子。
大门垛并不高,踩着园子墙,三下五除二就可以爬上去,东张西望的时候,可以忘记寒冷。那个年代,每家都有个门头灯,昏黄的灯光大概是受了寒气,透着虚弱的温暖,我隐匿在一片黑暗中,天上星光点点,月光皎洁,爹妈的叫声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
我喜欢在等灯来的时候发发呆,想些有的没的,什么时候又要离开家去上学,又要多久见不到父母,怎样做才不算让父母白白辛苦,怎样才能不被人讨厌,扮演好安静懂事又乖巧的优秀角色等等乱七八糟的问题,那时还不懂什么叫辜负,亦不明白什么是察言观色,只是,还是小小的人儿,就笼罩在一种淡淡的,似有若无的悲伤情绪中。
无所事事的时间过得的又慢又快。邻居家的马突突的吞了吞舌头,簌簌的低头吃草,院儿里大黑狗听见锣鼓声,汪汪叫着,不像是来生人时那样发狂,倒像是在应和邻居家的小白,声音此起彼伏的,颇有意思。几岁的孩子,本就易忘,很快那些有的没的就抛诸脑后了。
小村庄,人不多,从村东头到村西头儿全部走下来,不过三两个小时。但撒灯时是不一样的,要在每一家敲会儿鼓,打会儿锣,拿些辛苦烟,辛苦钱,说些“恭喜发财”的祝福话儿才算完事儿。几波儿撒灯人分开走,走到我家的时间也要长些。
我家在村中间一个弯弯曲曲的小胡同里,地势是全村儿最高的,什么概念呢,就是如果发大水,我家被淹了,整个村子也就不复存在了。发大水的那年,我还小,也没考证过这个说法的真实性。
我就那样趴在大门垛上四处张望,一会儿上来,一会儿下去,冷了就蹭蹭跑回屋子摸摸炉筒、火箱,转两圈儿,再跑出去。几个来回下来,家里人就开始准备烟,准备散钱了。
没什么时间概念的我知道,这次爬上大门垛,可以看见撒灯人了。果真,再爬上去,就见到了一些明明的小油灯,像天上掉下来的星星,看着满心欢喜。
我立刻飞奔回屋,大声的把家人都喊出来看,爸爸一脸的宠溺,妈妈满脸的无奈。锣鼓声挤满院子时,我一下子就安静了,一改之前的欢脱盼望,默默看着那些星星一样的小灯洒满院子,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流逝。
过了很久我才知道,那是一种对时间,对命运的无力感。
我曾在一个哑巴爷爷家看过这种小油灯的制作方法,大概就是用一种特殊的油纸配合煤油制成,燃烧的时间和明亮程度根据油的多少,油纸的大小决定,满院子的明亮,并不会持续太久,跟后来的烟花一样,都是转瞬即逝的灿烂。
我对这种短暂的美,总是欲罢不能。灯亮灯灭、花开花散,每分每秒,都是脱离尘世的寂然潇洒。
以至于以后的很多年,我都以这样一种静默痴迷的状态等灯来,等花开,硬是将习惯变成了瘾。
如今,光阴流转,生活在灯火辉煌的城市,过去的华彩定格成记忆中的黑白,不管是静默还是痴迷,都寻不到了。
怎样,都寻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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