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飞扬,汽车在乡间的小路上行驶着,也不知惊起了多少在泥土里翻身的蚯蚓,尾后长长地吊着从城市里带来的一道烟。两侧是随风波动的稻子,举目望去,似乎是从清晨的地平线处拉来了一道曙光般,满眼金黄。
故乡的稻子
这里,便是我阔别多年的故乡,宜兴?——不,岂止是阔别,你我素未谋面,哪里谈得上阔别?坐在车上,身体不住地颠簸,我看着老一辈的人津津有味地谈论故乡的变化,回忆着犹如隔日的往昔,却是无法体味他们那种思念故乡、岁月荏苒的心境。现今十月,透过车窗,我看到农人们已驾驶着收割机,风驰电掣般呼啸而过,一浪浪的稻子劈头盖脸地倒伏下去,碎屑漫天飞舞,很快就留下一地稻杆,整个田里好像失了魂,孤零零地无从哭泣。那收割机的噪音直灌入耳,仿佛从四面八方逼迫过来,搅乱我清明的思绪与看风景的心情。
这情景与我所想的农村生活大相径庭,在我已往的认知里,农村应是贫穷而落后的,充满了大自然原始的野性。可这个样子的农村是我所想象吗?显然不是,它有了现代化的工具,却披了一层农村的皮,我不禁心中空落落的,失望地背过脸去,心底里十分不承认这个所谓农村的故乡。
我们很快来到亲戚家,见他们正翘首以盼,赶忙下了车与他们叙旧。乡亲的脸上,有着秋阳般暖心的热情。缕缕方言,又似田畴里稻子的清香,包容、弥远、熟悉。虽然这里的每一个乡亲,每一寸土地,每一缕清流,甚至是太阳,我都未与之交集;但每一个乡亲都是那么对我亲切,每一寸土地都是那么坚实,每一缕清流都是那么滋人,太阳也不吝啬它的温暖,我又觉得一种默契般的感情在心底里潜滋暗长。
一阵热闹过去后,宾主落座,一大盆热腾腾的米饭被端上来,——是的,我们无论宾主,都是从同一个盆里取饭。从老辈到辈,依序而行,碗与碗之间偶尔的碰撞,反倒更添了亲密。米饭,是今年十月的第一批最好的收成。那一粒粒晶莹剔透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极亮的光泽与米粒的弧度,促使我对它产生莫名的信任:它一定能照出我的影子。米煮得不硬,在津液的滋润下散发出独有的味道。它不同于城市,城市里的米从来没有如此香甜;它是柔软的,柔软得好似乡人的笑容,能够瞬间融化你在城市里久已坚硬的心;我不由想到,是故乡的水、土地、太阳成就了它,也是故乡的人成就了它。
故乡的稻子
气氛愈发热烈,乡里用稻米自酿的酒,把老一辈的人灌得醉了,他们洋溢着“稻花香里说丰年”的笑容,兴致勃勃地聊起了丰收,连门口的狗也聆听得仔细。午后,青壮年去田里干活,他们争着替别人多收割一点,但米是谁的米却分得清清楚楚,从不含糊。
收割机的声音由近及远,他们又唱起了不知为何的农歌,似循着古老的韵律,随风荡漾开来,这一次我却不感到嘈杂,反而心底里暗藏一点喜悦与期待。我看着稻子一片片倒伏下去,犹如淳朴的乡人在虔诚地祭神一般。在那广阔的天空下,金色与蓝色交融,似乎让你的灵魂发颤;在城市里,我或许永远也见不到这似史诗一般波澜壮阔的瑰丽!
故乡的稻子
天空愈发明澈,思绪如天边洁净的云一样潇洒地飘远。我想到城市里的灯红酒绿,夜夜笙歌,城市里落满尘埃的天空、高楼林立的闹市区,哪里及得上这里明媚的阳光,质朴的农歌?又比农村少了多少清新的滋味、自然的广阔?
把思绪牵回乡村,我的心随着滚滚金浪激越着。我仿佛能从遥远的地平线处,借助太阳的眸子,越过几千年浩浩的时空长河,望见稻子在千年里抵御风寒、干旱、虫害而不屈的情形,听见稻子被做成粮食、美酒时满足的欢呼;我甚至能想象出先人手执镰刀、收割稻子的盛景,他们所处与今日一同的天空下,用汗水灌沃稻子,用笑容回应稻子深切的呼唤!
故乡的稻子
我渐渐悟到,稻子从出生就具备了奉献与抗争的天性,它们既抵御风霜,也甘心奉献自己于热恋的故土。
俄而风扬起,稻子摇曳身姿,沙沙作响,坦诚地前赴后继地拥抱疾行的收割机。这是稻子在深切地呼唤吗?同千年前一样,约定在金秋时分的呼唤?它是否在呼唤着母亲般的故乡,抑或淳朴的乡人?同时也在呼唤我血脉里几欲偾张的情愫?
是的,必是这样的。故乡、稻子、乡人,它们早已血溶于水,不分彼此。乡间的小路,变了模样,却抹不了先人的足印;收割机的声音,古老的农歌,还缠绵在镰刀的身旁,亲吻着稻子;土地里的水稻,与千年前一样金黄,祖辈手里的种子,是它们的祖辈!这是我祖辈代代生活的故乡,与乡人一样淳朴亲切、自然朴素。即使现代化了农村生活,却也遵循着古老的风俗、节操。而我的血脉里流淌着先人的血,促使我整个人、整个灵魂与精神都像稻子一般,深深地满足地扎根在这里,期待着奉献自己的一身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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