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幻（1）

禾饶国 1

星空,犹如一张布满碎钻的黑幕，衬托着那轮皎洁的明月,彩云在她跟前追逐打闹，为这片宁静的夜空增添了几份生气。此刻，属溪县已融入了夜的黑暗，只有街边几盏高挂的灯笼依旧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发出柔和的光。万籁有声，清风漫步在空中，惊动了地上野草，它们似乎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统统警觉地立了起来。屋顶上一只黑猫懒懒地趴着，突然，它睁开一双碧绿的眼睛，弓起身子，惊慌地跳离。下一秒，一团黑影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这个位置上。

黑影是个身穿黑色夜行衣，又高又瘦的男人。他脑袋极小，远远望去像根避雷针插在屋顶上似的。

“死丫头，你要追我到什么时候！”他微微喘着粗气，转头朝身后怒吼道，声音虽轻，却悠悠荡荡飘出很远。

“我不是说了嘛，要抓你去领赏钱，你可值五两黄金呢！”在他身后丈许处站着一个同样穿着黑衣，脸戴面纱的女子，一双秋水杏眸笑嘻嘻地瞅着黑衣人，从声音上判断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她举着一张缉拿令，画像中的人物正是那黑衣人，下文写道：一级案犯，“夺命旋风”乌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极度危险，特赏五两黄金缉拿此人。

乌圭平生第一次感到欲哭无泪。虽然满大街都是他的缉拿令，可他凭借自己高超的轻功，屡次从官兵以及各路赏金猎人手中逃脱，依旧逍遥法外，为非作歹。不曾想这次刚潜入禾饶国大将曹率府中准备行窃，就撞上了这个女子，不但自己出神入化的暗器伤不到她，就连使出十成轻功仍旧摆脱不了她，自己喘得半死，她却跟个没事人一样，还真是见了鬼了。

正当他苦思逃脱之计时，身子突然一紧，似被绳子缠住，紧接着一股强劲的力量将他猛地向后拽去，又忽地停下。他感到一只手抓在绑他的绳子上，回头一看，撞上了一张白玉色的面具。身后这人只比他矮了些许，一袭淡青色的长袍在风中肆意飘舞，虽看不清他的面容，却依旧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强而稳的气场。只听他淡淡说了声“多谢”，便连同乌圭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中。

“别跑！”凌轩猛地坐起身子，可恶，还是这个梦。自从五天前让到手的乌圭被别人钓走，她便满脑子都被这件事塞满，还连着几天做了同样的梦。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又当着她面把人带走，那人究竟是谁？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思考，想着想着竟睡着了，差点误了正事。

五天前，她受人所托潜入曹将军府寻找曹率通敌卖国的密文，谁知密文没找到，却遇上了通缉榜上排名第十的乌圭，秉着“有钱不捡视为亏”的原则，才有了那次你追我赶的戏码，到头来白忙活了一晚上。第二天她只能重整旗鼓，混入将军府做起了丫鬟。可毕竟是禾饶国第一大将，即便这座位于大漠边城上的府邸，仍然守卫森严，混入府中也无法来去自由，难得今天将军带着一部分看守赶往临城才空出机会，凌轩决定探一探最为严密看防的将军书房。

星疏月朗，将军府内静得像座空宅，所有的士兵像被施了法般机械地站在自己的岗位上，或看守，或巡逻，竟没有一人说话。凌轩紧了紧身上的夜行衣，诡异的气氛让她感到一丝凉意，却也在心里敬佩曹率练兵手段。书房位于府内东北角，与后花园相连，西边有一池塘，东边假山环绕，在这风沙城中也算一处难得的绿洲。这几日凌轩早已勘察清府中布防情况，三五下便来到书房，上房揭瓦，身形一晃便跃入屋内，轻巧如一只猫，连一粒尘都没被扬起。

透过头顶射下的月光，凌轩环顾四周。东侧正中放有一宽大的书案，其后左右墙角各有一丈许宽的橱柜。橱柜隐隐泛着凌凌波光，凑近观瞧才发现原来这两个橱柜皆是用整块杤树木雕刻而成。杤树是属溪边境特有的树木，生长在沙漠极为罕见，茎干是四四方方的矩形，坚硬如石，防火耐潮，气香如兰，百年不散，亦能驱虫防蛀，是大户人家用作家具建材的上成之品。而如此大的整木，非千年以上树龄不可得，即便见过不少市面，凌轩平生也是第一次瞧见。橱柜上雕有各种奇花异兽，并贴着一层来自南垂沼洼中星宝扇蛤表面薄如蝉翼的夜光层，因此即使在夜晚也熠熠生辉。这雕工，这手艺，凌轩不禁咽了咽口水，她恨不得立刻把这橱给搬回去。

两个橱上均挂了锁，那锁形奇特，乃是禾饶国标志麦穗也。凌轩反复查看，上面并无锁眼，一瓣瓣暗铜色的麦粒上刻着古怪符号，每一排麦粒均可旋转，看来得转到特定位置才能打开。凌轩暗自责怪自己没做足功课，于是她打算先在别处翻找，心想但凡有用的东西皆可先拿来作为线索。书案上除了几份日常往来的信件和兵书外，并无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这点自然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的目光投向屋子的另一头，一整排书架占满西墙，那隔层却不像普通书架那般排列整齐，有立着，有躺着，也有朝向两边顶角倾斜的，凌轩不由得皱了皱眉，心里嘀咕：这书架怎么设计的乱七八糟的。

她走到书架跟前，只见一些隔断中摆放着成套珍藏版书册和遗世孤本，有兵书、经文、法术、武功秘籍……基本包含了各大领域，另一些隔断中则放着稀世珍宝作为装饰。

“这是西海的血磲吗？天哪，居然这么大！”凌轩取下中间靠右处一个倾斜隔断里的摆件，那是块两个手掌大小，形似火焰，表面光滑圆润的石块，底部乾红，自下而上渐变为淡橘，水波状花纹，随光影变动似熊熊烈火，因常年埋藏在西海深处，也被称为深海之火。不用说，自是价值连城，凌轩双手不住地在其表面摩挲，仿佛要将它摸融似的，好一阵才恋恋不舍把它放回原位。一抬眼却又看见了另一件宝贝。

“斫风剑法！他居然有斫风剑法！”凌轩轻轻一跃，取下了最上层一本残破的书册，双眸顿时闪现兴奋的光，比屋内任何一件珠宝都要明亮。武痴本性在相传最快剑法的失传秘籍面前暴露无疑。正当她打算翻开第一页时，身后传来极其微小的一声“咔嚓”。

“谁？”她一边转身，一边迅速蹲下，心里暗骂自己这看见心仪功法秘籍就得意忘形的毛病早晚得害死自己。玉色面具，青袍猎猎，那人已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

五两黄金，凌轩心中的火蹭得一下便冲上脑门，她死死盯住那双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却发现那眸子如黑夜般，宁静而浩瀚，叫人一眼望不到底，却又有股神秘的力量牢牢吸引住她的目光。五两黄金！略一恍惚，凌轩即刻惊醒，身子前掠，左手撑地，一招燕子抄水朝那人面门挥掌劈去，行至中途，又一扭身转击腋下。由于不知对方底细，屋外又都是官兵把守，她这一招并未使出多大劲，看似攻击，实为试探，角度却异常刁钻。只见那人不躲不闪，微侧身子，重心右移，左手横档，欲借凌轩的攻势将她向前送出。凌轩也顺势搭住那人伸出的手臂，一个回旋踢向那人后心。那人似也料到了她这一招，弯腰躬身的同时左臂运劲，想要将她带倒在地。凌轩只觉手中抓住的臂膀瞬间变成了一根坚硬的磁铁，将她的手掌牢牢吸附，接着一股刚猛之劲也从指间传来。她从未遇过这等功法，一时慌了神，气息也跟着混乱，却也因此脱离了这股吸力，向前一个跟头，又稳稳地落回书架前。

她转身看向那人，发现他又似有若无地站在原地。他们这两招交手即快又轻，此刻却又仿佛两人从未动过一般。

那人的气息浑厚绵长，却又散发出一股漫不经心的韵味，虽然看不见对方的神情，可凌轩总觉得那面具背后是一张轻浮欠扁的笑脸。第二次了，绝不会是巧合，看来那一日他也在曹府，自己竟一点也未察觉。他是敌是友？前来的目的可与自己相同？或者，他是曹率藏在府中的隐卫？想到此处，一股寒意钻入了凌轩的后脊。

窗外泛起了一层淡泊的青，沙漠的夜总是如此短暂。凌轩抬头望了望屋顶上揭开的口，轻叹一声，难得的良机就这么从指间溜走。她又瞥向那双深邃的眼眸，见那人并没动作，似也无意与她多做纠缠，便一跃而起，出了房顶，回到自己的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