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是在乡下,不过在五岁的时候,就已经跟随父亲来到的城里生活,父亲在城里开了家五金店,平日里父亲奔走,母亲看店,哥哥上学,而当时的我,则以很小的年岁被送到幼儿园,大概也就是现在的托幼处,那里的老师并不会教我们什么,就仅仅是辟了一块地方,架子上放置着一些玩具,哭的时候哄哄,哄不好,就吓唬一下。所以,我自小就不怎么爱说话,是怕自己说错了话,老师口中的那些可怕的生物就会突然出现把我带走。
虽然一家人都在城里生活着,可父亲还是牵挂着家里,那个有众多亲友的村子。我们每年大概会有回去那么一两次,可说实话,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回老家,因为那里有太多陌生的亲戚。一进村,看到村牌之后,父亲就骄傲地跟我念叨着,这牌子有什么含义,是什么时候立在这里的,具体的情况,我早已忘了,只有父亲嘴咧的弧度让我记忆犹新。母亲倒是平静得多,笑着在后面催促着,“你快别那么多废话了,咱们可是来赶午饭的!”
父亲停了下来,不过,前路似乎漫漫,老家的老房子其实并不远,不过,这一路,却时走时停。
“哎哟,三儿回来啦。”一个人扛着锄头的人离很远就开始叫唤,还说,我爸这身形,离更远都不可能认错!后来我才知道,三儿是我爸的名字,是排行老三的意思,当时我不明白,觉得这个名字很不庄重,不过,爸爸似乎并不介意被这样称呼。
之后,父母就开始跟四周的人逐一客套起来,我就跟在后面,讷讷地看着,在他们戳一下的时候,唤一声大爷大妈好,就像是一个有开关的玩偶,只会跟人打招呼,但是玩偶,当然不仅仅是打招呼一个用途了,也有玩耍的需要,于是被摸头,被夸赞,都是常有的事,而我也必须做出一些乖巧的模样,尽管我内心是极其反感的。
就这么装洋娃娃装了一路,终于回到了老宅子,妈妈开了门,进去收拾去了,爸爸则走进了隔壁,大爷的家,叙起旧来,哥哥从小在这里玩到上学,所以,他熟识这里的每一块土地,据说甚至在前头的小坡上放过羊,可我自记事起,呆在这的时间就极少,所以就算是在那么小的一个村子里,爸爸的话,“撒泡尿的时间,放鞭炮的鞭花都能从东头飘到西头。”的一个村子里,我好像也找不到可以去的地方。
照理说,这个村子里的,有很多走动的亲戚,大爷家,大姨家,但他们也都搬出了村子,也仅是一年回来几趟。我一个人傻愣地走在小巷里,没有目的地,也没有要去拜访的人,就是那么一条路一条路地走过去,时而会遇见几个大人,他们亲切地唤着我的名字,我只能尴尬应对,我无法回应他们的叫唤,我根本就不认识啊。这种全然陌生,又被熟知的场面,有时甚至让我怀疑,我是否真的有在这个村子生活了很久的记忆,被我丢失了。
冬天的泥土地十分坚硬,踏在上头都有些硌脚,就连两边石砌的台阶也自愧不如,我习惯性地爬上台阶,一边走,一边往路和台阶间的浅沟里头瞧,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就只能对这小小道路产生兴趣了。那浅沟就像是个小型的垃圾场,里头有湿软的麦秸,冻坏的白菜,不过还好,因为这寒冷的天气,倒是没发出什么怪味道。我那时也是胆大,伸手就去掀那白菜帮子。底下是黑乎乎的,与土黄色的泥地格格不入,我仔细探头看去,
竟是一只腐烂的老鼠!有手掌那么长,什么形貌?只一瞬间我就跳着跑出了这个巷子,哪里还记得看到了什么。我匆匆往老宅走去,路上又有不少陌生的身影不断地叫着我的名字,我只顾奔逃,哪里还有心情应付,从那时开始,我对老家的情绪,在不愿的情绪下,又蒙上了一层恐惧。
多年以后,爷爷去世,那时我已经二十几岁了,再来这里,除了对爷爷的思念外,对这块土地,对这个村子,依旧没有熟识自然的感觉,它像是在我生命里生僻出来的一块,交代了父亲母亲哥哥的曾经,而独独与我无关的土地。
我们给爷爷送汤,直到村西头的歪脖子树附近,歪脖子树很大,从路的一边马上就要盖到了路的另一边,一个拿着木托盘的人,开始说话,然后,烧纸,我在想,或许,爷爷去世之后,我们一家,来这里的机会也就更少了吧,可心里头却没有意料当中的释然。
当天的下午,我听说大姨回来了,大姨家和我家的关系很是要好,她家在村北头,倒数第二道,我去找了一圈,没见着人,可能是去会老朋友了?我就沿着这道路走,一路上没遇着几个人,直到走到路头了,正看着俩人在打扫猪圈,鬼使神差地上去就问道,
“见过我大姨吗?”说完我就后悔了,怎么没由头地就来了这么一句,人家知道你是谁啊,而且,还那么没礼貌,连个“请问”都没说,正当我在心里痛骂自己的时候,那个老一些的女人说话了,她的眼睛极小,几乎都完成一道缝了,不过也让人觉得,她像是每时每刻都在笑似的。
“你是燕儿吧,哎哟,都长这么大了啊,成大姑娘咯,啥时来的?噢,对了,四大爷去世了,你们是来。。。”
我不知道如何称呼她,有些难为情,不过那人好像并没有注意这些,对于她的那些问题,说实话那是我本来是最为反感的,客套话,而在此刻,却莫名让我心安起来,我开始亦步亦趋地,她问什么,我答什么,就这么聊了许久,她身边年轻的女人也停下手底的活计,站在旁边井井有味地听着,像是在听最精彩的故事。
她想知道我很多,可我难以回馈她同等的问题,话题就这么消了劲儿,最后,她给我往南指道,“你大姨刚刚来过这,带着孙子,八成是去小店儿给他买吃的了。”
我照着她的话,往南面走去,拐弯的时候不经意回头,那两人还面上挂笑地望着我这边。
后来回家我问妈妈,那个住在大姨家那道路口的人是谁,妈妈笑着回答,“你不认识了啊,她是你大姨的好朋友,小时候我带你过去的时候,还抱过你呢!”
我才发现,这块土地上,虽然尽是些我所不熟悉的人,尽是些对我来说可以称之为陌生的人,可是,他们都认识我,他们都看着我长大,我的那些陌生的亲戚们,当一切很难再出现的时候,才惊觉,那些问候,并不空洞,并不虚伪,而是满满的真诚,而我,只是在城市冷漠久了,已经再也回不去原本的热情与淳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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