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版资治通鉴【63】孟子的预言

资治通鉴卷第九

汉纪一

前206年——前205年，共2年

太祖高皇帝上之上

元年（前206年）

1、

冬，十月，刘邦到了霸上，秦王子婴坐着白马拉的素车，也就是用白土涂刷，代表凶、丧之事的车，脖子上戴一条绳索，代表自己是个囚犯，封装皇帝的御玺、符、节，在帜道旁，下车迎降。诸将有的建议诛杀他。刘邦说：“当初怀王派我入关，就是因为我能宽容。如今他已经投降了，杀降是不祥之事。”于是将子婴交付属吏监管。

贾谊评论说：

秦国以小小的土地起家，而得到天子的权柄，让八州诸侯，都来向他朝拜，总共有一百多年，然后六合为家（六合，指天、地、东、西、南、北，都归他家了），崤山、函谷关都成为宫殿。结果呢，一个匹夫发难反叛，就竟然发展到秦国天子七庙全部堕毁，身死人手，为天下耻笑，为什么呢？因为不施仁义，则攻守的形势就改变了。

张居正说：

刘邦将子婴交给有司收管，等待楚怀王命令处置，这是他的仁义。等到项羽入关，坑降卒，杀子婴，烧秦国宫室，秦国人于是怀念刘邦的恩德，而怨恨项羽之暴虐。楚汉成败之机，在这时候就已经决定了。

3、

刘邦进入咸阳，诸将都争相冲进金帛财物之府，瓜分胜利果实。只有萧何，先入丞相府，收集山川地图和全国户籍档案，以此刘邦能知道天下之地形险要、各地户口多少，强弱之处。刘邦看见秦国宫室、帷帐、狗马、重宝、美女以千数，心动神摇，想留在宫中居住。樊哙进谏说：“沛公您是想拥有天下呢？还是做一个富家翁呢？这些奢侈之物，正是秦朝灭亡的原因，沛公拿来做什么呢？希望急忙回军霸上，不要停留在宫中。”刘邦不听，还是不想走。张良说：“秦为无道，所以沛公您得以至此。我们为天下除残暴，应该穿着丧服，全军缟素才对，如今刚刚进入秦国，就自己急不可耐的享受秦国的享乐，这不是助纣为虐吗？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希望沛公听樊哙的意见！”刘邦于是还军霸上。

张居正说：

萧何收图籍，让刘邦掌握天下形势险阻，户口多少，贫富差异，所以后来用兵，知道何处可攻，何处可守。征发粮食劳役，也知道何处户口粮食的多寡。这就是萧何志虑高远，迥出寻常之外。汉高祖能成帝业，萧何出力最多，史称其为一代宗臣，岂不信哉！

十一月，刘邦召集各县的父老、豪杰，说：“父老乡亲们苦于秦国法制的严苛，已经很久了。我与诸侯定约，先入关者为关中之王，我将要成为你们的王了。我现在与你们约法，就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除此之外，所有秦国法律，全部废除。所有的官吏，都按原来的职位不变。我们来，只是为民除害，不是来侵略抢掠，大家不要恐慌！况且我之所以还军霸上，也是等待其他诸侯将领到来，一起约定法令，安定人民。”于是派人与秦国官吏到各县、乡、邑，广而告之。秦国人民大喜，争相持牛、羊、酒食献给刘邦的军士。刘邦又推辞不受，说：“军中粮草很多，啥也不缺，不愿让人民破费。”秦国百姓更加喜悦，唯恐刘邦不当秦王。

张居正说：

汉家四百年基业，就在这三章约法中奠定了。秦为无道，百姓正患苦不已，而刘邦代之以宽，秦国人民如大旱之得时雨，无不欢欣拥戴。《尚书》说：“抚我则后，虐我则仇。”秦国人民都愿意跟随在刘邦身后，而都以项羽为怨仇。

华杉说：

在此一百年前，孟子和梁襄王的一场对话，预言了今日之事变。

孟子见梁襄王。梁襄王问曰:'天下恶乎定?'吾对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孰能与之?'对曰:'天下莫不与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间旱，则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浡然兴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诚如是也，民归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

梁襄王问孟子：“天下怎么能安定下来？”

孟子回答：“天下归于一统，就能安定下来。”

“那谁能一统天下呢？”

“不好杀人的国君，就能一统天下。”

“那有谁来跟随他呢？”

“全天下没有人不想跟随他。你晓得那禾苗生长的情况吗？七八月间，如果长期不下雨，那禾苗都枯槁了。假如一阵乌云出现，哗啦哗啦大雨沛然而下，那禾苗就猛然茂盛地生长起来。像这样，谁又能够阻挡得住呢？如今各国的君王，没有一个不好杀人的。如果有一位不好杀人的君王，那么，全天下的老百姓都会伸长脖子等着他解救了。真是这样，百姓的归附于他，跟随着他，就好像水向下奔流一样，沛然之势，谁能阻挡？”

孟子在战国到处宣传他的仁义王道，但是没有一个国君能听懂，那个时代的国君，连霸道都不愿意做，因为霸道还要主持公道，他们不想主持公道，只想要强道，不是以仁义王天下，也不要以霸道保护天下，而是以强道要吞并天下。结果是最强的秦国赢了。但强道吞并来的天下，十五年就亡了。如今，又是刘邦的王道，和项羽的强道对决。这场对决，是一百多年前开始的，商鞅的强道和孟子的王道的对决。

刘邦赢了，应验了孟子和梁惠王的对话，孟子的话中说了两遍“沛然”——沛然下雨，沛然谁能御之——这沛然而来者，就是沛公刘邦吧！

项羽平定了河北，率诸侯军队准备向西进入函谷关。从前，诸侯官吏士卒，和那些因徭役、戍边经过秦国的人，都被秦国官吏虐待过。等到章邯带他们投降诸侯，诸侯士卒们也乘胜奴役秦军士卒，欺辱他们。秦军士卒怨恨，私下说：“章将军欺骗我们，投降诸侯，如今能入关破秦倒好，如果不能，诸侯军将我们胁迫向东，秦国又诛杀我们的父母妻子，怎么办？”

诸将听到这些传言消息，告诉项羽。项羽召黥布、蒲将军商议说：“秦军吏卒人数众多，心中不服，如果到了函谷关，不听命令，事情就危险了，不如杀死他们，只带章邯、长吏司马欣、都尉董翳（yi）入秦。”于是楚军夜袭，坑杀秦士卒二十余万人在新安城南。

3、

有人游说刘邦说：“秦国之富，十倍于天下，地形易守难攻。听说项羽封章邯为雍王，王关中。如今他们来，沛公恐怕就不能拥有关中了。可以紧急派兵把手函谷关，不要让诸侯军队进来。然后在关中征兵自益，阻挡他们。”刘邦听从，依计而行。

等到项羽抵达函谷关，关门紧闭，听说刘邦已经平定关中，项羽大怒，派黥布攻破函谷关。十二月，项羽进兵到戏。刘邦的左司马曹无伤派人告诉项羽说：“刘邦想要在关中称王，以子婴为丞相，关中珍宝，全都归他所有了。”项羽大怒，让士卒们吃得饱饱的，准备第二天就攻击刘邦。当时，项羽军四十万，号称百万，在新丰鸿门。刘邦军十万，号称二十万，在霸上。

范增对项羽说：“刘邦在崤山以东时，贪财好色，如今进了函谷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可见其志向不小！我派人望他的气，都是龙虎之形，五彩之色，这是天子之气，赶快杀了他！不要错失良机！”

华杉版资治通鉴【63】孟子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