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 第三十九章 忘川河
后羿最终还是没有等到嫦娥回来，在一个夜晚，望着天上的一轮圆月郁郁而终。
人死如灯灭，一缕魂魄入了幽冥，过了忘川河，上了奈何桥，就要往生。
可是后羿不甘心，凭借着对嫦娥的一丝执念，他在地府久久徘徊，一缕魂魄就这么在地府里面飘来荡去。
黑白无常率领鬼差前来捉他，纵使此刻是魂魄，后羿依旧勇猛无敌，张手成弓，化执念为箭，鬼差哪里能够靠近？
十殿阎罗没了主意，只好请了地藏王菩萨出来。
地藏王菩萨身形瘦小，两眼精光闪现，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缓缓说道：“后羿，你在人间也是一方英雄，此刻轮回，来生必是帝王将相，何苦在这凄苦的地府徘徊？”
后羿收了弓箭，幽冥的阴风吹了过来，他的魂体被这阴风一吹，险些站不住。他抬起头，望着幽冥漆黑如墨的天空，这里没有月亮。他又低下头，说道：“帝王将相又如何？还不是要舍了一生的记忆？可是我，不想忘记嫦娥！”
地藏王菩萨瞧着后羿说着泪水就淌了下来，心头亦不免一颤，叹道：“痴情如你这般，也算是至情至性了。”
后羿默然不语，他脑海中全是嫦娥的影子，那个白衣飘飘，面带微笑，倾城绝色的仙子。
地藏王菩萨望着地府凄苦的风，夹杂着鬼魂的哭泣和嚎叫。他缓缓转身，说道：“后羿，你且随我来！”
后羿跟着地藏王菩萨一路前行，穿过了奈何桥，来到一条大河的前面，河岸边开着火红的花，这花生的有些奇怪，一根光溜溜绿色的茎秆上面，兀自生长这一朵红色的话，状如火焰，并无一片叶子。
后羿瞧了一眼花，只觉得脑海中霎时间涌起万千思绪，记忆如洪水般在脑海中此起彼伏，嫦娥的影子在记忆中又深刻了几分。
这花越瞧着，心中的悲伤之情愈发浓郁，仿佛整颗心都快要碎掉。
“这是曼珠沙华！”地藏王菩萨在河边站定，河面的风从河里吹回来，鼓起他一袭暗红色的袈裟，宛如一只火红的鸟。
后羿穿过曼珠沙华，也在河岸边站定，极目望去，一眼望不到对岸，河里波涛汹涌，不断有人沉浮，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嚎叫。
“这是忘川河。”地藏王菩萨不等后羿发问，自己说了出来，“那些在人间流连忘返的魂魄，没了黑白无常的接引，一进幽冥就会误入忘川河；那些有着一丝执念不肯轮回的魂魄，会在忘川河中洗清自己的执念，可是往往瞧见了执念之后，更加不愿意离去，宁愿在这忘川河中沉浮，与执念为伴；那些本就弱小不堪的魂魄，他们经过奈何桥的时候，忘川河中映出他们生前的模样，一个不小心就跌入河中，从此痛苦不堪。”
后羿这才定睛一看，每一朵浪花中，都藏着一个魂魄，他们有的咬紧牙关，有的状如疯癫，有的不断挣扎着，想必那些就是在忘川河里沉浮的魂魄了。
地藏王菩萨双手合十，眸子中流露出慈悲的目光，面色愁苦：“我曾经在佛前发了宏愿，立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可来了幽冥之地，才知道这地府是如何惨淡，一派凄风苦雨，魂魄往来，有的被阴风一吹就立时魂飞魄散。时至今日，成佛与否我已然不所谓，只是这忘川之水寒苦，魂魄苦不堪言。”
后羿听了地藏王菩萨的话，心中也是悲苦万分，说道：“法力强横如菩萨，也无法入这忘川吗？”
地藏王转过头，望着后羿：“忘川河亦是苦海，人言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若心中无执念，这渡苦海如履平地。如心中执念而往，则深处惊涛骇浪不能回。我入了苦海，眼之所见则是平地，故而看不见那些魂魄。”
后羿不禁感叹：“原来这边是苦海！”
地藏王菩萨忽然躬身朝后羿鞠了一躬，温言道：“老僧有一事相求。”
后羿连忙还礼，说道：“菩萨请讲！”
地藏王菩萨又望了望忘川河，说道：“此间魂魄不计其数，有的已经在河中饱受苦寒千百余年，我想让你去河里驮人。”
“驮人？”后羿皱着眉头，又重复了一遍，“驮人？”
“是了！你至情至性，执念强至如斯，可在忘川中寻着人，将那些魂魄驮上来，送他们往生，也算是功德。”
“可是？”后羿沉吟片刻，说，“我还是要回去人间，甚至是天界，我要去找嫦娥。”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地藏王菩萨双手合十，低眉颔首，“这忘川河中，驮了三千生魂，我就向阎君求情，让你带着记忆转世！”
“如此？”后羿长吸一口气，脱了上身的衣物，“可要说话算数！”
说完，纵身一跃，就跳进了忘川河中。
忘川水寒，冰冷刺骨。
可是后羿在忘川河中驮人，这一下水，就是好几百年。
人道是苦海无边，如果不是凭借着对嫦娥的一丝执念，后羿觉得自己肯定不能撑过几百年。
他在忘川河中游弋，见多这些在苦海中沉浮的魂魄，心中也不免同情起来。
这些魂魄有的是一个不小心就跌入其中，有的是执着着前生的一些人和事，宁愿在苦海中沉沦着，与他这般，不愿意轮回。
忘川河的河水有时候很急，一个浪头打过来，后羿也要喝上几口忘川的河水，河水入喉，冰冷的感觉直达心扉，感觉整个忘川河就是一块常年不化的冰，冷的直打寒颤。
那些魂魄距离甚远，有时候眼之所见，不过丈余，可是游过去却花了好几天，那些若有似无的魂体，永远那么飘荡着，让这个忘川河看上去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有时候，他瞧见一个魂魄已经虚弱的开始明灭，好不容易游过去，却发现那个魂魄已经消散了，魂飞魄散。
这几百年，后羿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他整日在忘川河中奔波，若是累了，就在岸边坐着，眼前仿佛又看见了嫦娥的模样。
岸边有一株曼珠沙华开的分外惹眼，那种令人心碎的红色，仿佛一抹鲜红的血，又仿佛是摇曳着的灯火。
时间太长，后羿有时候怕自己会忘了嫦娥。地藏王菩萨说过，曼珠沙华能唤起人的记忆，是黄泉路上的接引使者。后羿休息的时候，就在岸边坐着，望着眼前的曼珠沙华，脑海中记起嫦娥的样子，身上的力气也重新长了出来。
后羿那天寻着一个虚弱的魂魄，驮着那魂魄在忘川河里朝着岸边游过去。
那是三千生魂的最后一个了，驮了这最后一个魂魄，后羿就能带着对嫦娥的记忆轮回，就能上天入地，去将嫦娥找出来了。
可是，后羿已经没有力气了。
常年在忘川河中往来，冰冷刺骨的河水侵蚀着他的魂体，自己本身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何况身上还背着一个虚弱的魂体。
“你把我放下吧！明日再来寻我！”那魂魄在后羿背上说道。
后羿笑笑，又抓紧了魂魄的手，说道：“我不碍事的，肯定会将你背上去。”
忘川河这么大，明日哪里去寻这魂魄？何况此刻那魂魄虚弱至极，明日恐怕就要魂飞魄散了。
后羿鼓了最后一口气，双手已经麻木，凭着一丝执念和本能，终于抵达了岸边。他正准备上岸，忽然一个浪头打了过来，情急之下他胡乱抓了一株曼珠沙华，那曼珠沙华似乎颇有灵性，也用了一分力气，这才将后羿拉了上来。
地藏王菩萨凭空出现，双手合十，对着后羿躬身致谢。
后羿在岸边瘫倒，眼睛望着地府的天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大口的喘气。
地藏王菩萨口宣佛号，说道：“你且去投胎吧！带着你全部的记忆，和你的执念。”
说完，地藏王菩萨大袖一挥，后羿浑身泛着金光，漂浮在空中，对着地藏王菩萨躬身行礼，转身，朝着奈何桥去了。
地藏王菩萨又低下头，那株曼珠沙华已经被后羿连根拔起，不日就将枯萎。
岸边那从忘川河中驮上来的魂魄也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要魂飞魄散。
地藏王菩萨菩萨说了声“阿弥陀佛”，对着那魂魄一指，魂魄慢慢凝练出了形体，竟然是一位体态曼妙，明眸皓齿的妙龄女子。
那女子对着地藏王菩萨盈盈一拜，说道：“多谢菩萨！”
地藏王菩萨却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过是职责所在，锦上添花罢了。救你脱离苦海的人，是后羿！”
女子望着后羿消失的方向，兀自出神。
地藏王菩萨见了，不免叹息，说道：“你的魂体太虚弱，恐怕是入不了轮回了。”
女子低头，凄然道：“生前已是困顿，死后又在苦海中沉沦千百年，此番得以脱离苦海，已是万幸，不敢奢求轮回，只是……”
女子低头不语，似有心事。地藏王菩萨心下明了，从地上拾起那株曼珠沙华，拈花一笑，温言道：“我知你心中所想，如此，与这株曼珠沙华合为一体，共赴轮回，你可愿意？”
女子抬起头，望着菩萨手中的花，那种鲜艳的红色让她心头颤动，她定了心神，说道：“入了轮回，会遇见他吗？”
“生生世世，万千轮回，若是有缘，自是会在这滚滚红尘中相遇！”
“我愿意！”一抹笑意在女子嘴角浮现，慢慢在脸上荡漾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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