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

我和孙胖子在仓库门口吃石榴。我越来越喜欢他了，特别是在他挑了三个最大的石榴放在我车上之后。

石榴是他自己种的，成色很好，很饱满，像极了他的身材。每颗石榴都熟得裂开了口，露出鲜红色的籽粒。每个人都应该根据自己的特色来选择种植的果树。孙胖子让我种椰子，说我种出的椰子里椰汁能当农药用，因为我一肚子坏水。

石榴长这么好，单靠遗传孙胖子的优良基因是不够的，还要勤浇水多施肥。我们都贡献了自己的应有之力。每次去孙胖子家喝酒，我们都会喝到很晚，出来方便时直接在石榴树下解决，既浇了水，又施了肥。

孙胖子是泛神论者，他认为万物有灵，但这并不妨碍他跟我们一起在石榴树下方便。我问他，这样会不会触怒石榴树神。但在石榴大丰收之后，孙胖子很确定地告诉我不会。

因为树神不拘小节，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

我和孙胖子是同事，我们在一家公司看仓库。仓库里是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平时也没有人存货取货，只在年底的时候总公司会来人清点货物。如果说仓库里装的是外星人我们也会信。

看仓库的一共四个人，分成两组，上一天歇一天。我和孙胖子一组。我们的工作就是一起看仓库，并且互相监督。晚上不能睡觉，我跟孙胖子一起蹲在仓库门口看星星。

我跟孙胖子说，只要你一直凝望一颗星星，那颗星星就会对你报以相同的凝望。

我以为他会跟一起做这件有意义的事情。虽然每次看星星我都找不到之前看的那颗，但我觉得夜空中最亮的星就是我们的。后来我才知道，他并没有按照我的要求看星星。他脖子里的肉太多，仰角不够。

每次他都望着漆黑的夜出神。

不值班的时候我跟孙胖子在宿舍睡觉。宿舍里有四张床，上下铺，够八个人睡。我睡在靠窗的床的上铺。那个位置跟我上大学时宿舍的床位一样。

我觉得睡在相同的床位之上，睡梦之中我可能穿越回大学时代，再次过上那种没羞没臊、醉生梦死的生活。那样我就不必在这里看装着外星人的仓库了。

孙胖子睡在我斜对面的下铺，呼噜打得震天。我每次穿越失败后都会转辗反侧，弄得床吱吱响。我觉得这吱吱声，就是造成我穿越失败的最根本原因。

为此，我多次向主管反映床质量差的问题。他置之不理，我以死威胁，他依然置之不理。最后我不得不使出杀手锏。我说如果不给我换床，我就把仓库里关着外星人这事说出去。

主管怂了，决定帮我解决床吱吱响的问题。他去我们宿舍看了一眼，然后让孙胖子换了床位，睡在我的下铺。

孙胖子睡下铺之后，床再没吱吱响过，因为底盘很稳。床有可能会塌，但绝不会吱吱响。

然而，我的穿越依然失败。我觉得穿越失败肯定是因为孙胖子，他呼噜打得震天响，床板都跟着颤抖。他的呼噜声极具穿透力，肯定把我身边的磁场撕裂了。

有一次喝大了之后，我大声地指责孙胖子。

我说：是你让我穿越失败的，我无法离开这里。

他说：事实可能恰恰相反。

我说：怎么说？

他说：在大学里，你喝大的某个瞬间，难道不是很想离开校园吗？恭喜你成功地穿越到了这里。

我回忆着当初傻缺的自己，然后断了片儿。

有一天晚上，我在孙胖子家喝酒，大家都喝多了。孙胖子说第二天要去拉萨朝圣，并且开始收拾行李。

我说：朝圣不一定非去拉萨，因为万物有灵。

他说：对，所以从现在开始我的生活可能会很辛苦。

那一刻他很像一个英雄，像英雄一样孤独。我决定为那一刻喝一杯。我开了瓶啤酒，对着瓶口把泡沫喝了，然后给他倒满。

孙胖子没有接酒杯，而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先拜了酒杯，又拜了酒瓶，最后拜了启子和瓶盖。其实，我觉得他只拜一个酒神就可以。在他拜的时候我善意地提醒了他，但他还是执拗地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

我说：你应该找个人跟你一起去，最好是个女的。

我不想跟他一起去，我还想留在宿舍穿越回大学校园。那时孙胖子同时谈着两个女朋友，一个叫小A，另一个叫小B。真实姓名叫什么我忘了，大概是王芳、李丽、张红之类的名字。

我劝孙胖子用情要专一，不要脚踩两只船。但他觉得双线操作才能体现他的风骚。其实我只是觉得有一个女朋友就已经够烦了，为什么还要两个?但是孙胖子成功了，他从来没有翻过船，甚至一点都没耽误看仓库、喝酒和给石榴树浇水施肥。估计小A和小B也是双线操作，甚至是三线操作。

孙胖子给小A和小B打了电话，问她们明天能不能陪他去朝圣，顺便浪迹天涯不再归来。小A说要交接一下手头上的工作才能跟他去朝圣，算是婉拒吧。小B则一口答应，并约定明天早晨八点出发。

第二天，孙胖子没有去朝圣，而是跟小B商量结婚的事情。

我说：找到真爱了？

他说：不是。她懂我，知道我一喝大了就爱说些第二天就后悔的话。

之后孙胖子结了婚，再没提朝圣的事情，依然跟我一起看仓库、喝酒、给石榴树浇水施肥。我依然睡在上铺等待穿越。

一次我问孙胖子，到底为什么跟小B结婚。

他说：因为胸大。

我说：嗯。

理想很丰满，但还是敌不过一掌难握的大胸。我在上铺翻了个身，回忆着大学校园，等待着另外一次穿越。孙胖子在下铺打得呼噜震天响，仿佛万物之灵发出的咆哮，或者哀鸣。

我啤酒喝得有点多，半夜起来撒尿，围着院子转了三圈也没找到那棵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的石榴树。那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睡在了单位，而不是孙胖子家。

那泡尿是留给石榴树的肥料，不能浪费，但我又实在憋不住了。于是，我把它作为礼物，跟仓库里的外星人进行了第一次交流。

我把尿撒在了仓库门口，让它沿着门缝一点一点渗进关押外星人的监狱。我期待着里面的反应。但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生，像那天没有星星的夜。

跟外星人交流失败后我有些悲伤。抬头看天，漆黑一片，没有找到我凝望的那颗最亮的星。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我隐约听到里面有人低声哭泣。

等我走进去之后，借着手机屏幕的光，我看见孙胖子炸裂了。他像一个熟透的石榴，鲜红色的籽粒撒了一床。

（完）